今晚是孙泯在这座城市里待的最后一个晚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落寞的情绪与窗外的清风一同袭来,让他在夏夜里仍旧打了个冷颤。
尽管已经深夜,但他仍旧点燃一根烟,在黑暗的房间里,依靠在窗口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五颜六色的灯火仿佛驱赶走了黑夜,光是想象也知道那些声色场所是怎样一派莺歌燕舞的景象,但这些繁华很快就要和他无关了。
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插进了裤子口袋,正好摸到那张明日下午出发的火车票,目的地是宜展,他的家乡。父母已经在那里安排好了工作,尽管他不喜欢,但妥协的原因让他更不愿去回想。
“呼。”一声叹息很好的说明了一切,再多说什么也是多余。
烟还未吸完,就被按熄在窗台上,孙泯回过头在房间里再次扫了一圈,行李差不多都打包寄回家了,房间中剩下的东西都与他无关,明天和房东交完钥匙,这里就不再是他的家了。不过在此住了两年多,感情还是有的,房子虽然不大,但常用的家电还算齐全,总的说来这里的一切没有让他不满的地方。
只除了一样,就是墙角的那尊半人来高的神像。说是神像,但孙泯根本判断不出来雕塑的到底是谁,菩萨不像菩萨、财神不像财神,虽说是一副安静祥和的表情,但一手在上持棍、一手在下持叉,双腿也是一高一低,如同在跳舞似的,多了些张牙舞爪的感觉。
总之这个神像打第一眼瞧见的时候,孙泯就觉得不太舒服,奈何房东说懒得来回搬动,而且一位“懂行”的朋友也点拨说,不管是什么神,既然已经请进门,还是不要随意动它比较好,尤其像这种有些古怪的神像,搞不好是哪方的邪神一类的东西,更是万万不要招惹。
孙泯虽然不信鬼神,但也懒得打理,就让神像安安稳稳的在墙角放了两年多,可神像不偏不倚正好对着床头,所以每当躺在床上时,孙泯都要与它对视一眼,那活灵活现的瞳仁,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总之让人觉得渗得慌。
记得刚搬来的那一会儿,有一次孙泯刚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走到房间门口时就听见里面传来“吭吭”的声响,这声音虽然并不明显,但显然是从房间里面传出的。因为之前听说小区里有人家里被盗,所以他以为是小偷闯了进来,为了以防万一,便缓缓靠上前,小心的从门缝往里看。
可是房间里根本没有别人,而孙敏却看到更为奇怪的东西,坐落在角落里的神像莫名其妙的轻微晃动,他听到的声音正是神像底座与地面碰撞发出的撞击声。这一幕当时就把他吓了个够呛,原本扶着门框的手一抖,正好将虚掩的门打开了些。就在这一瞬间,神像登时就不动了,声音也戛然而止。
孙泯赶忙穿上衣服跑了出去,然后把这事挨个跟朋友们说,可多数人都觉得是他看花了眼,也有人说让他查查是不是地震或者隔壁装修什么的,更有一个朋友提醒他,是不是家里有老鼠,可神像起码也有二三十来斤重,除非老鼠成了精,否则哪里搬得动。
虽然孙泯心里一万个不踏实,但家怎么都得回,房间也得住,好在类似的事再也没发生过,这件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再到到后来,随着家中添置的东西越来越多,那个墙角逐渐被一些杂物所占据,神像也被覆盖。如果不是因为要离开,孙泯恐怕都快忘记墙角里还有这样一件东西。
而此时神像再次出现在眼前,反倒让孙泯仿佛回到自己刚搬进来的那个夜晚,那时候行李都没搬进来,房间里和现在一样空旷,然而不同的是,那时候的他傻笑着憧憬着未来,而现在却要失落的离开。这种反差让他感到抑郁,而神像轻微扬起的嘴角此时在他的眼中仿佛是一种嘲笑。愤怒、怨恨、自卑,这些情绪在一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将其他的思维都压了下去。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他如同一个神经病一样,竟然对着神像大吼了一声,甚至冲上前想在神像的脸上盖一巴掌,以此来发泄心中压抑的情绪。
但扬起的手掌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冲动的情绪很快就烟消云散,过往的畏惧感随之占据了上风,让他产生一丝悔意。他想起今日上午清理墙角的杂物时,那厚的几乎没过脚背的灰尘,仿佛有几百年没有打扫过一样,而且灰尘中还埋有好几张泛黄的碎纸,看样子也有些年月,那显然不是自己的东西,却不知道从何而来。这有些古怪,总能让人想起电影小说里的某些怪异的情节。
他放下举起的手,赶忙低声安慰自己。“这只是一块结了块的烂泥巴,没必要害怕,没必要。”
然而声音刚刚落下,神像的瞳仁突然闪出一道光芒,同时映亮了半张脸,原本静谧的神像在刹那间呈现出古怪狰狞的表情,宛如九幽中的厉鬼。
突如其来的变化吓的孙泯倒吸一口气,踉跄着连退数步,直到后背碰触到窗台才停了下来,他惊恐的盯着神像,脑中却一片空白。
好在那道光只停留了半秒,然后快速的在墙壁上划出条弧线,房间中随之又陷入了黑暗,与此同时窗外传来汽车驶远的声音。
原来不过是车辆的远光灯映照了进来,才刚好形成了那一幕。
“我的老天。”孙泯长长的喘了一口气,不住的用手揉着胸口,然后想用自嘲的笑来冲淡心中的恐惧,但效果并没有那么明显。
虽然知道刚才只是一个巧合而已,但孙泯再也不敢对神像做出什么不敬的事情,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匆匆的躺到床上。但人类生性的不安让他时不时的想用余光去瞥一眼,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已经雕塑成型的神像无论何时都是睁大了眼睛,似乎正死死的盯着他。
“别自己吓自己。”孙泯在心中默念好几遍,然后转过身去,不停的思索别的事情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可脑海中挥之不去刚才的那一幕,甚至隐约又听见神像晃动的声响,他如同一个小孩一样用毛巾被捂住头,完全顾不得夏日的闷热,生怕一掀开就会发现一只厉鬼的脸凑在近前,同时嘴里不停的念叨:“这个世界没有鬼,没有鬼。”这样的恐惧持续了很久,直到深夜的临近,无法抗拒的困意才让他渐渐睡去。
然而整个晚上孙泯都没能睡个踏实,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又清楚无疑的知道自己已经睡着。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事实就是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梦境让他仿佛在某个真实的世界中挣扎,在挣扎的同时,他又忘记梦境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就这样,孙泯在亦梦亦醒之中度过了在这座城市离的最后一个夜晚。
当他醒来时,疲惫却没有离开,昨晚不良的睡眠注定他今天的行程不会太有精神,但好在火车票是卧铺,大不了去车上再睡会儿。
他洗漱了一番,时间说早不早,早饭是赶不上了,但顾虑到下午的火车,他决定现在就将午饭打发掉,然后等到房东过来以后,就可以启程了。
下楼来到常去的那家小饭馆,他照旧点了一份肉丝面,这恐怕是他除开上班时间以外吃的最多的一样食物了。
由于不是饭点,所以面条很快就被端了上来,孙泯掰开筷子正想要往嘴里喂,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从碗里散发出来,熏的他一阵恶心。
“老板,这是什么味儿啊。”他皱着眉头,把碗推到一边。
“怎么了?面没熟?”老板走上前,听到孙泯说碗里有异味时,赶忙端起面碗闻了闻,却露出不解的样子,“没事啊,这不就是面的味儿嘛。”
“怎么可能,明明是一股臭味。”孙泯的胃里还在翻腾,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没错,他又将鼻子凑上前。但脸上的表情很快就从嫌恶变成了疑惑,很奇怪,刚才的臭味竟然消失不见了。“不是,刚才我明明闻到一股味道,就好像什么东西腐烂了。”他赶忙解释说,又仔细的闻了闻,确实只有面条的味道。
老板知道他是常客,而且此时店里也没别的客人,所以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孙泯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默默的将碗重新端到跟前,然后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然而他刚嚼了一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口腔仿佛接触到某种奇怪的东西,一种异样的感觉刺激了大脑,同时收缩的胃似乎也在排斥嘴里的食物,他想也没想就赶忙吐到了桌上。
“这简直不是人吃的东西。”他忍不住低声喊道,但却立刻愣住了,他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面条,并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刚才味蕾传来的确实就是面条的味道,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孙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就是觉得这不是一份能吃的食物,而且还会做出那样的反应,简直就像是个精神病,难不成是幻觉?
“怎么了?”老板发现他表情不太对,便伸长了脖子询问。
“没什么,我有点不太舒服。”他回答了老板的话,同时给自己一个答案,或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接连的异状让饥饿感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他站起身付完钱匆匆离开。或许是因为这座城市已经彻底厌烦了自己,所以处处都在与自己作对,他这样想。
从超市买了些火车上吃的零食,正好遇到过来交接的房东。在将房子检查过一遍之后,房东还算爽快的交还了押金。
在孙泯低头清点手中的钱数时,听到房东笑着说:“哟,你还把这个擦了一遍。”
“啊?”孙泯不解的抬起头,只见房东正站在角落的神像旁同自己说话。而他旁边神像光亮如新,仿佛被仔细的擦拭过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愈发的栩栩如生,仿佛都要活过来一样。
心底生出的惧意让孙泯连着打了两个哆嗦,他确定自己没有擦拭过,而且昨天看的时候,神像上面和周遭还蒙了不少灰尘。
这太诡异,除非是房东之前进来清扫过,但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这让他又想起昨晚的事情,突然亮起的双眼,半张恐怖的脸,他越想越发的觉得恐怖害怕,仿佛那座神像下一刻就会跳起来化成厉鬼,扑到他的身上。
“对不起,我赶时间。”孙泯不敢继续往下想,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拎起背包就往外走。就连身后传来房东客套的“路上当心”,他也不曾回头应答。
下了楼,他赶忙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快步的坐了上去。“去火车站。”孙泯心中依然紧张不安,他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
“这是要出差啊。”司机却没有感受到这份紧张,只是扫了他一眼,闲聊般的问道。
“嗯。”孙泯根本没有听清问话,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然后不停的吞咽着唾沫缓解自己的情绪,默默的侧过脸看着车窗外。不管怎样,反正已经不住那里了,不管那个神像到底有什么诡异,都和自己无关了,他不停的安慰自己。
司机以为他不想聊天,所以也不再多话,但仍旧追问了一句:“赶时间吗,赶时间的话就走快速路。”
“不用,我来得及,您就开吧。”孙泯稍微缓过些神来,时间应该还早,但他还是从口袋中掏出火车票,低头再次确认一遍。
没错,车票上清楚的写着开车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四分,硬卧,3号车厢6号上铺,开往……
“咦?”孙泯不可置信的盯着手中的车票,满脸除了惊愕还是惊愕,车票的目的地竟然不是他的家乡宜展市,而是一个叫做红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