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潮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西几秒，扭过头去，好长时间又不甘心转过头来，撂下一句：“放学后我有话对你说。”
啊？那我得好好准备一下，林西把疑问全都写在便利贴上。
“小西施，今晚没课，走，哥哥我请你吃冰淇淋去。”一放学，林小城就蹦跶过来，又捶了顾潮生一拳，“哥们，你也一起呗。”
“晚上吃冰淇淋？”林西正要欢呼，就听顾潮生说：“小城，我有事儿。”她只好为难而又可怜地看着林小城：“我······我也有事做，不能去了。”
“愚蠢的人类啊。”林小城走时对两人比了个中指，“不懂享福的家伙们，我找美女班长去！”
教室里就剩两人了。
顾潮生起身，走到窗户边，左耳上一颗宝石蓝的耳钻虽比日光还要晶莹，却怎么也比不过那双春水滟涟的桃花眼。他一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另一只手对着已然看呆的林西勾勾食指，笑得像个妖精，连声音也慵懒起来：“林西，过来。”
林西暗骂一声妖孽啊妖孽，找到桌肚里那张便利贴，盘算着一定要让他全都招了，便朝那妖孽走去。
“走近点。”
“哦。”林西往前挪了一小步。
“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吗？”顾潮生似乎有点不耐烦，“再近点。”
都快碰到你了啊，林西不满地嘟嘟嘴。拿起便利贴，正要展开调查，冷不丁落入一个清香的怀抱。林西惊讶嗅了几下，哎，好香啊，脑袋不听使唤地在他怀里蹭了又蹭。忽然反应过来，顿时脸热得不像话，心跳得飞快飞快，孔青他，他，抱了自己？她最喜欢的孔青在抱着自己？林西额头抵在顾潮生胸前，微微躬着身体，手臂僵硬得无法动作，顾潮生的手也不自然地环着林西的背，表情似乎有些懊恼。
“林西？”顾潮生轻轻叫道，声音像羽毛一样挠着她。
“嗯？”林西低头傻笑着应了一声，嘴角不知疲倦地翘着，她好像正在享用世界上最甜的棉花糖一般，四通八脉全都是甜的，如置云端。
顾潮生闷闷说了一句：“你是春天的熊。”
淡黄色的便利贴早就被林西攥得皱皱的，有些潮湿。她半是紧张半是确定地问：“你喜欢？”
“嗯。”很确定的语气，他紧了紧手臂，眼神迷离，“春天的原野里，你正一个人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好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打滚玩好吗？’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顾潮生说的正是《挪威的森林》中渡边与绿子的对话。
林西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她脑中一片混沌，找不到只言片语来回应他的话。她展开缩在胸前的手，试探性地想要抱住顾潮生，原本发抖的手在放到他腰上那一刻奇迹般地镇定了，仍是灼热。这个动作促使两人贴得更近，仅隔着校服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得到对方心跳的频率。
这是一场奇妙的体验。教室里相拥的他们彼此心动，彼此了解，他们的灵魂完美地契合，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幸运呢？
然而，对于教室外的那个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令人绝望的呢？
正因为他们相配，他才不应该破坏，他才不得不放手不是么？
可是，他的心要怎么办？他还没让她知道啊，他怕影响她，还没舍得让她知道啊。
他背过身，颓然地垂下头，哪还记得回来拿钱包这回事。
唐圆圆使劲儿推着他离开。
西天火烧云颜色渐渐灰下来，路灯亮起，暗淡的白光无力地伸展，将夜，温度还在炎热地叫嚣着。路上，林小城一言不发，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唐圆圆捅了他一下，用轻松的语调说：“嘿，哥们，请你喝酒去！”说完先鄙视自己一通，呸，语气也太假了吧。不过今晚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教室内的两人终于不舍地分开，林西看着手中已皱成一团的便利贴一愣，怎么把正事忘了呢？
她跑回座位上坐正，咳嗽几声，一本正经地问：“顾潮生，这一个月以来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我不介意你叫我潮生。”他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形。
林西咬牙：“不要转移话题。”
“叫一声我就说。”
“潮生。”捂脸，其实内心偷偷这样叫过吧。
顾潮生走近，说出了一个让林西匪夷所思的理由。
“暑假你一次都没来燃情。”
“可是暑假旅游一直都是我们家的传统啊。”
“整整两个月。”没能见你，顾潮生伸手弹林西饱满的额头。
就因为这个一个月没理我？你怎么忍得住？林西捂着额头，似嗔还怨：“你小气。”
“怎么？我还真就小气了。”顾潮生挑眉，就要拉起林西：“走，送你回寝室。”
林西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作弊不会就是想惩罚我吧。”
“我是为了尽早结束对你的冷落。”
林西无语问苍天，想表示一下自己有多怨他，死命抱住桌子，我就不走，你奈我何？
顾潮生双手撑在桌子上，弯身凑过去，笑得妖娆：“林西，不想回寝室？这么急着要跟我回家？”
校外的大排档。四四方方的立体结构，几根高大细长的金属框架上覆着一层不透明的帆布挡风屏障，在城市的夜光下，依稀能辨认出是红色，大排档的东南两面也用相同的材质隔绝了外面车辆横行的道路。北面连通各个小方间，连成一长排，能看见不少人在吃饭，吵吵嚷嚷的，热闹非凡，代表一方市井生活。西面前方是烧烤摊，冒着白烟，味道不是很好闻，不过吃起来倒是香的。还有热气腾腾的大砂锅，里面翻炒的菜芳香四溢。
昏黄的白炽灯下，林小城趴在长桌上，机械地灌着酒，面前堆着横七竖八的绿色酒瓶，痞气的脸上居然浮现几丝笑意，他忽然记起高一春游那天林西在桃花林中的鬼脸。
他脑子不会漏气了吧，唐圆圆惊恐地想。
林西和孔青真是挺配的一对，你······唐圆圆拿酒瓶对林小城的碰了碰，仰头喝了一口，很快喉咙就涌进无数爆炸苦涩的泡沫，她哥们是好人，她姐们也是好人，她心里其实也是希望他们能在一起的，可是喜欢这回事，是希望就能有的吗？她总不能拆了他们说哎林西你看林小城多好一少东家啊，你就试着喜欢一下呗，将来生了娃我也能当个干妈之类的。
林小城睡着了，枕着胳膊，歪着脖子，一手还握着酒瓶。
唐圆圆数了数，一共七瓶，不由撇嘴，奶奶的，林小城也忒差劲了吧，七瓶就醉了？她哪知道心情不好的人有时候不用碰酒也会醉的，那是一种自我保护，本能的自我催眠，他们不愿面对现实的残酷。
她也趴在桌子上，半眯着眼，踢踢对面的醉汉：“林小城，林小城，妈的你再不醒我就先走啦。”半晌没动静。
唉，被爱伤过的人为什么总要去伤害别人？唐圆圆苦着一张被林小城的手指不小心划到的脸，架着他在路边拦车。很快就拦到一辆出租车，扶他进去，关上车门说：“师傅，到燃情酒吧。”林小城虽不胖，但斜躺着，占据的空间很大，唐圆圆不耐烦地将他朝座位里面推。林小城好像不满她粗鲁地对待，手臂在车中毫无章法地挥了挥，骂几句脏话。终于安定下来，唐圆圆头靠在窗上，眼神顺势投向街道。期间，车窗外划过两张熟悉的脸，贺梦羊抱胸站在路边，尖下巴微微扬起，一个男生正蹲身在她脚前，好像在为她系鞋带，虽然只露出侧脸，但不难猜出他就是那傻大个罗石磊。两人都是自己高二同学，唐圆圆仿佛看陌生人似的不带情绪，脑袋失去了分析评论功能。
回来时是十一点半，校门果然已经关闭。
她绕学校外围转了转，来到小南门附近，顺着栏杆利索地攀爬过去。
教学楼的灯都熄灭了，空旷的校园路上零丁几个人远远近近，细高的路灯间距很大，灯光呈发射状散开，光与光相交的地方有些暗，周围有夏虫夜鸣：小明，回家吃饭啦！小姐，可以请你共舞吗？哎，你觉得是这棵瘦的草更香还是那颗肥的草更香？各种生动的虫鸣交错一片，在夜的背景下，显得遥远而神秘。
唐圆圆脑袋呈放空状态，一路什么也没想，很快便到宿舍楼下。
宿舍楼底层门外有一盏壁灯，她和林西算过，每隔五秒钟，它会缓缓亮起，待到完全暗下去要七秒钟的时间。这盏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被换掉，放在这里除了偶尔能惊吓林西之外就再无其他用处。
然而，今晚的壁灯是不同的，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是借了灯下那人的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