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皇子,薛宝钗就不该是这个表情。哪怕她心里高兴呢,当着满朝诰命夫人的面,也不该流露出来。除非这孩子生的有问题。
皇后脸色一脸沉寂:“皇上可知道了?”
“皇上已经赶往清秋阁,请皇后娘娘立即过去。”薛宝钗怯生生的看着皇后,唯恐皇后当场问自己缘故。
好在皇后并没纠结这一点,只叫周妃和吴妃等继续宴客,自己则起身乘了凤辇和薛宝钗一并往清秋阁去。
没了皇后的保和殿立时热闹起来,周、吴二人本来不待见柳嫔,此刻没了皇后镇压,她二人更下了席位与公主亲王夫人们推杯换盏,嬉笑不停。
宫中礼乐不断,好像刚刚柳嫔诞子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除了柳国公夫人在那里暗暗心焦,余下人都三五个聚在一处,自有说不完的趣事轶事。
此刻柳国公夫人心急如焚,采薇虽不及采颦受自己喜欢,但终究是她的女儿。柳家自知道柳嫔娘娘怀了身孕之后,也不少暗中铺路。今日娘娘早产,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清秋阁形同冷宫,柳嫔娘娘挡不到别人的路,按道理来说,这孩子应该会平安降生。但后宫风云诡谲,没后嗣的女子太多太多,这有了身孕的妃子便自然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柳国公夫人笃定,柳嫔娘娘早产,一定是外人下的黑手,绝不是娘娘为了讨什么好彩头。
依着刚才薛充仪的谨慎来看,后宫必定要封锁什么消息。
柳国公夫人茫然的看着四周......忽然眼睛一怔,便落在了一个水蓝色身影上。柳国公夫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离开桌席往对面来。
忠顺王世子妃眼神犀利,已经看出柳国公夫人的来意,忙悄悄推了岫烟一把,“这老太太找你绝不是简单的事儿,大约是想叫你动用五皇子的关系。看皇后娘娘的脸色,事情不下,你可别犯糊涂,不妨赶紧找个借口躲开避避。”
岫烟感激的冲世子妃一笑,果然没身静静退出了大殿。
殿外汉白玉台阶上侍立着许多漂亮的宫娥,其中一人见了岫烟赶忙迎上前:“这位夫人可是要更衣?”
岫烟多看了这宫娥一眼,清清秀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清丽。岫烟不禁心生好感,继而笑道:“不用麻烦姑娘,我不过吃了两口酒,心口发热,便在这儿略站站就好。”
宫娥四下看了看,与岫烟指着东台的宽敞地带:“此处并不避风,恐北风打的夫人头疼。夫人不妨随奴婢来,那里倒是既清净,又可观瞧些好景致。”
岫烟随着她的话去瞧,东台风速果然小些,且灯笼一样的明亮,并不存在什么死角。岫烟笑着受了宫娥的好意,此地处果然视野更佳。虽然离着甚远,但依稀可见永延殿、柏梁馆、云台等处灯火熠熠。
那宫娥警惕的往周围瞧了一圈儿,见无人留心她们,动作迅敏的靠近了岫烟:“三少奶奶,奴婢是五皇子殿下身边的人,篆儿姑姑吩咐奴婢在殿外伺候,若见三少奶奶有事吩咐,便前来接应。”
岫烟忙笑道:“哪里来的事,篆儿也太过小心了。这风不宜久吹,还是里面来的暖和。”
宫娥猜到邢岫烟不肯信任自己的身份,却没法子拿出信物,因为篆儿姑姑做事小心,就怕今日保和殿上出了什么岔子,牵连到五皇子身上。宫娥又见宋家三少奶奶似乎真的只是散步而已,并非传递什么消息,故安安静静的尾随其身后。
快到保和殿大门的时候,岫烟忽然顿住脚步:“险些忘了,我还替篆儿带了她爱吃的小人酥,你既然是她身边的人,稍后帮我带去就是。”
宫娥释然一笑:“三少奶奶怕是记错了,篆儿姑姑最不爱吃甜食,御膳房孝敬的小食多数都散了奴婢等。她倒是极爱核桃仁,虽然味道微苦,但篆儿姑姑说,核桃有补肺肾不足,止肺虚久咳的功效,更时常亲自剥了给五皇子用。”
岫烟莞尔:“是了,我怎么就忘了!”
宫娥心里欢喜,但聪明的不再吭声,她清楚,只要宋家三少奶奶认同了自己,便一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岫烟的片刻失踪果然引起了宋夫人的关注,只是诸人皆不能带近身侍奉的人进保和殿,宋夫人也不好放下架子亲自去找儿媳妇。见岫烟回来,宋夫人赶忙低声道:“这里可不比自家,宫里的规矩大,你万万不可胡乱走动。”
岫烟挽了宋夫人的手臂笑道:“母亲放心,我只是在外面台阶上站了站,这满屋子的香气浓的呛人。”
宋夫人也知道这个儿媳妇不爱熏香,往日屋子里都是摆着花儿的,况且保和殿里的人确实多,个个傅粉擦脂,连宋夫人都有些承受不住。
“好了好了,不过个把时辰,皇后娘娘回来,大约就要散了的。”宋夫人安抚的拍拍儿媳的手,“出宫又是个麻烦事儿,不知什么时候能排上咱们家的车马,你这么单薄,好歹吃几口垫垫肚子。”
宋夫人把自己桌案上的一碟莲花饼给了岫烟,“这是宫里面才有的,外面吃不到。”
这莲花饼金贵之处在于饼内有十五层,每层夹一朵莲花,共十五色,宫中将此饼称为“蕊押班”。虽然层数惊人,但被御膳房的厨子们压的极薄,也更有嚼劲。宋夫人有了年纪,只吃了一块,余下就给了小儿媳。
岫烟自然不好独享,在姜氏和小高氏哀怨的眼神中,忙将盘子递了出去。连忠顺王世子妃也笑眯眯凑上前来讨了一块用,大伙儿说说笑笑,倒也好打发时间。
半个时辰后,皇后才回了大殿。众人眼见娘娘换了新的衣裳,眼圈儿似乎还有些发红,殿阁之中立即噤声,完全没了刚才的热闹喧嚣。
皇后勉强笑道:“本宫也知道,你们年下都忙,这各家各户排不完的酒宴,不过本朝以勤俭孝顺为本,诸位夫人也要简朴持家,不要忘了太祖爷的训诫。好了,本宫也累了,各位夫人们也早些回去歇息。”
众诰命们纷纷起身跪安,满殿阁的人,皇后独留下了国安公夫人和柳国公夫人俩。
众人心思百转,越发安静的出了保和殿。
皇家越是遮遮掩掩,大家便越是好奇。清秋阁产子是连皇后也未曾意料的事情,况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岫烟她们的轿子甚至还没出西安门的时候,内情便传了出来。
柳嫔被人下了催产药且不自知,更可怕的是,好容易生了个皇子,却是个六指婴儿。
一个不太正常的男婴,放在任何一个寻常人家里都是件堵心的事儿,何况是在皇家。
孝宗一向追求完美,怎么可能容纳下这样一个孩子给他的千秋伟业上涂抹污点?这个孩子八成是留不下的。
大约许多人都这样猜想,可等到大年初二,宫内忽然传出个叫岫烟不镇定的消息。五皇子李泓跪在皇上寝宫之外整一夜,肯定由他来照顾体弱的皇弟。
宋濂将宋晨夫妻俩叫去书房,更命心腹紧守门口,甚至连宋夫人也不准打扰。
“柳嫔娘娘产子的事情,五皇子可有透露过什么消息与你?”宋濂盯着岫烟,岫烟忙低头道:“儿媳只知道五皇子有时会打发宫中婢女往清秋阁送些东西,但这柳嫔早产一事,确实和五皇子无关。”
宋濂敲击着桌案,眉头紧锁:“有无关系,现在尚且不能下定论。关键是皇上信不信五皇子。柳嫔这胎生的古怪,据说足足早了一个月,且十几个太医都说柳嫔用了催产的东西,但究竟是什么却始终查验不出来。”
宋濂在宫中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既然敢说这样的话,就是有了十足的证据。
“你找个时机劝导劝导五皇子,皇上心里不喜新生子,他何必为这个就去讨皇上的冷遇?更何况,那小皇子能不能活过满月尚且是两说,留在殿下身边只会成累赘。”
岫烟苦笑:“儿媳虽然不知殿下因何故做出此事,但凭着了解,儿媳却知道一件事。殿下既想做的事,便从没有半途而废的。”
宋濂说不泄气是假的,他看好李泓,但绝不赞成李泓的莽撞行为。
小夫妻俩携手出了书房,宋晨拉着岫烟安抚:“正德从不是胡来的孩子,论勇气,几个皇子都不及他;论谋略,他也不输二皇子。明日回娘家,从岳母那里打听打听。”
岫烟比刚才更显忧心:“我不担心别的,只害怕有人利用正德。皇上越是喜欢他,宠着他,他的敌人便越多。说来也奇怪,正德虽然记在柳嫔名下,但往来走动并不频繁,面子上的情分而已。柳嫔尚在,难道看见儿子被抱走,她就不出手拦着?”
除非......
大约是想到了一处,宋晨和岫烟几乎异口同声:“皇上!”一定是皇上容不下六指的小皇子,心生了杀意。身为母亲的柳嫔保不住孩子,一定有道不尽的苦楚。现在有正德出面求情,柳嫔只有感激的道理,如何会反对?
可被人下毒谋害,早产稚儿,被夺子嗣......柳嫔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