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却没有附和众人的意见:“大帅,卑职有个问题想请燕孙秘书长赐教!”
袁世凯呷了口参汤后说道:“芝泉何须如此客气?说吧!”
段祺瑞正色问道:“不知燕孙秘书长捉住孙百熙之后,打算如何处置?就段某所知,孙百熙虽然在立党执政中难免有舛误之处,但还罪不至死,而且他在国内外都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如果在处置时稍有不慎,很容易弄得咱们北洋上下声誉俱毁、民心俱失!”
众人不禁一愣,然后都暗暗点头:凭着孙元起偌大的名头,杀是杀不得的,擒获后如何处置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梁士诒微微一笑:“南海瀛台四面环水,风景殊绝,当初德宗景皇帝便曾在那里住了十年时间。前不久黎黄陂(黎元洪)贪恋那里的风景也搬了过去,只是一个人觉得岑寂了些。若是孙百熙能过去陪伴他,两人日日高谈阔论把酒言欢,必定可以破解烦闷。不知芝泉以为如何?”
段祺瑞神色不动:“既然燕孙秘书长已有安排,那自然不需段某饶舌。只是大帅如今决定派兵捉拿孙百熙并解散议会,那刚才卑职所言之策恐怕就不太适用了,具体方略还需再仔细斟酌才是!”
“为何这么说?”袁世凯沉声问道。
段祺瑞似乎没有察觉到袁世凯的神色变化,从容答道:“卑职最初建言‘围魏救赵’,是基于中枢格局基本不动的前提下,彼此地方势力相互抗衡制约的一种策略,其核心在一‘围’字,要义是引而不发,以势压人,迫使中枢掌权人物做出退让,最终不战而屈人之兵。可经过燕孙秘书长妙手改动,实际已经变成通过挟持中枢掌权人物,迫使地方实力派做出退让,即‘围魏救赵’变成‘擒贼擒王’。可以想见,孙百熙一旦成擒,晋督赵行止、陕督张育和、甘督程虎臣等必然会举兵东进,如是则由原先设想中的围而不打一变成为生死大战。难道具体方略还不要仔细斟酌,做出适当调整么?”
不待梁士诒回答,段祺瑞又说道:“制订方略时我们尤其要重点考虑当前两军军备情况。据段某所知,此前的南征之役孙百熙其实只动用了湖北陆军第二师以及部分飞机,其他各部都是佯动,枪械弹药基本没有任何消耗,可以说最大限度保存了部队战力。而且他们背后有北平铁厂、汉阳铁厂两大兵工企业,即便有所消耗也能迅速补齐。相比之下,我们做好了大战准备么?
“当初为确保南征之役不出差错,咱们曾抽调直隶、山东、河南等省精锐部队南下,之后便作为驻防部队留在苏皖等地,至今尚未归建,导致直豫多处出现兵力短缺。一旦发生战事,情况必然大为可忧。但这还不是最紧要的问题,最紧要的问题是我军各部枪械弹药储备严重不足!南征之役将各驻防部队可用枪械弹药搬运消耗一空,战后因为军费支绌,各部空缺一直没有补齐。陆军部的数字表明,直、豫、鲁、鄂四省半数以上的部队枪械弹药储备不足一个基数!”
袁世凯面色变得阴沉如水:“芝泉你说的这些,老夫又何尝不知道?只是现在孙百熙步步紧逼,我们实在退无可退。你也知道咱们军费支绌导致无力购买军火,而孙百熙坐拥两大兵工厂;咱们靠向各国洋行借债度日,而孙百熙的实业遍布海内外;咱们困守华北东南之地,而孙百熙不仅独据西北、西南、华南之地,还把手伸向江苏、福建、浙江。咱们实力日益蹇蹙,孙百熙却日益强盛,现在起而反抗尚有三五分胜机,再过两三年,只怕咱们想善终亦不可得!难道芝泉觉得咱们应该坐以待毙?”
段祺瑞肃身起立:“回禀大帅,卑职并无此意,也不是要动摇军心,只是兵凶战危,事前必须要考虑齐全。若是思虑不周仓促起事,将来必有噬脐之悔!”
梁士诒笑道:“芝泉总长有心了!不过若是爆发战争的话,军费和枪械弹药肯定会有着落,这一点梁某可以打包票,大帅和在座诸位大可放心。”
“哦?”听说梁士诒能找到军费来源,连袁世凯都震惊了。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真要打起战来,那花费的可都不是小数目,尤其是现代战争更是如此。连米帝这种超级大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打了几年局部战争都有些绷不住,只好拉下面子找欧盟、泥轰这些冤大头帮忙。何况是此时刚刚搞完“善后大借款”的民国政府?之前的“善后大借款”已经基本上把国内能抵押的都抵押了、国外能借的都借了,现在民国政府好比是熬了几次的油渣,已经没有半点油水可榨,谁还愿意再借钱给他?要知道各国列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恶魔,可不是什么行善布施的菩萨!
与此同时,袁世凯、杨士琦等心中又有几分希冀:梁财神可不是浪得虚名的,既然他这么说,未必不能折腾出一大笔钱来!
“梁财神”并不是说梁士诒家财万贯,而是说他善于理财,是清末民初金融财政方面少有专家能手。当时清朝为筹建京汉铁路,命梁士诒等人筹办交通银行,是当时两大发钞行之一(另一个是大清银行)。然而清皇室挥霍无度,国家财政又极度紧张,他们便把新成立的交通银行当做取款机,隔三差五前来透支款项,时任交通银行帮理(类似于今天的总经理助理)的梁士诒基本上有求必应,替清政府解决了不少财政困难。因为梁士诒总是有办法为朝廷弄到钱,“梁财神”之名由此得来。
梁士诒身体微微前倾,低声说道:“两三年前西藏噶厦和部分僧侣趁着武昌发出叛乱、清政府自顾不暇之际发动叛乱,意图驱逐驻藏大臣联豫。孙百熙时任四川总督,竟然在没有知会英国政府的情况下悍然派兵两路攻入西藏,并在民国二年夏秋之交与护送土登嘉措入藏的英军在江孜附近大战一场,使得英军伤亡逾千,最后不得不弃甲倒戈退回印度。朱尔典先生曾为此雷霆大发,向我外交部提出严厉抗议。但因为孙百熙名头较大,而且英政府在医药、飞机等方面又有求于他,最后才不了了之。
“现在孙百熙又图谋福建,殊不知日本国早已对福建垂涎已久!早在同治年间中日正式建立正式邦交关系之处,日本便在福州设立领事馆,是日本在我国最早建立的两个领事馆之一。光绪末年,日本驻华公使矢野文雄又向总理衙门提出照会,要求大清政府发表声明不得将福建土地让与或租给别国,即将福建划入日本在华势力范围。虽然当时清政府予以明确拒绝,但日本先后在厦门、福州设立专管租界,福建事实上已经成为日本的禁脔。现在孙百熙又不告而取,素来睚眦必报的日本岂会善罢甘休?”
袁克定恨恨地说道:“孙元起那厮居然敢以一隅之地得罪英、日两大强国,真是好狗胆!”
梁士诒道:“大少爷说得极是,孙百熙素来无法无天胆大妄为,不过这也正是他取死之道!在下的意思就是与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先生、日本驻华公使山座圆次郎先生磋谈,许诺我北洋军一旦击败孙百熙麾下所部,将遵守前清各项条约章程,把西藏、福建分别划为两国的势力范围。但前提是英、日两国必须向我们提供讨伐孙百熙麾下所部的军费和枪械弹药。也就是说,他们无需出兵,只要提供军费和枪械弹药就可以不劳而获。如此诱人的条件,想来他们一定会非常乐意的!”
没想到梁士诒居然想出这个馊主意,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这不是卖国求荣么?真要是这么做,百年之后自己岂不与秦桧、洪承畴、吴三桂等属于一路货色?
袁世凯神色也有些不悦,咳嗽几声后说道:“燕孙,此举未免太——”
梁士诒道:“大帅,现在福建、西藏可都在孙百熙的手上,咱们允诺划这两省为英日势力范围,不过是慷他人之慨。若是咱们能彻底打败孙百熙所部,统一全国,将来国家强盛,在大帅统领下未必不能打败列强收回这两省。到那时,别人只会认为那是我等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谁还会说出别的话来?若是咱们墨守成规,前怕狼后怕虎,任由孙百熙坐大,将来连自己身家性命都难保,留着那些虚名又能做什么?”
袁世凯沉吟不语,显然是心中犹豫不决。
梁士诒又道:“大帅,所谓‘成大事者,不恤小耻;立大功者,不拘小谅’,凡事有经有权,您又何必拘泥于尘俗虚名?”
袁世凯猛然捏紧拳头,旋即又放开:“咱们还是先筹划明天要做的事情吧!至于与英、日两国公使磋谈相关事宜,等明日之后再说不迟。”
尽管袁世凯施展了“拖”字诀,但在座众人都知道,其实袁世凯心中已经同意了梁士诒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