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堕落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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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怕伤害,更怕遗憾

Chapter11

“墙3450,门宽900。”

“墙是算到门洞吗”言晏问卓尔。

卓尔想了想:“不是,是到门套,到门洞是…3500…”

“嗯,接着量……”言晏手里拿着速写板在手绘的平面图上记下数据。卓尔探头往门外瞄了一眼:“你看他们俩聊得挺开心的样子。”

言晏顺着看出去:“真配,老黑好不容易遇见个黑得跟他有的一拼的。”

“双双家里是哈萨克族过来的,不知道怎么被汉化了,她父母都不信伊斯兰了。”

“怪不得,她是有点少数民族的味儿。”

“高差900,有5级台阶。”

说着两人走下了楼梯。这是堕落街上的一栋老房子,里面是三段式竖线条划分,有些现代主义的味道,西式坡屋顶。这栋跟长沙别的城市民居不太一样,不是三进的天井院。大门进去后是一个四方的大堂,正对的墙上开了门洞,走出去却直接是一个下沉天井。视线继续往前延伸还是楼梯,一直通向地下室。地下室的门突然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睡衣拿着杯子牙刷的男人,睡衣外面披着件羽绒服,缩着肩膀。他径直走到言晏旁边的水池开始稀里哗啦地刷起牙来,眼睛始终紧闭着,胡子拉碴,眼睛下面青黑一大片,像是宿醉未醒的样子。

“你好我们是工大的学生……”

这栋房子门大畅着室内又空空如也,没想到地下室竟然还住着人。言晏把调研时表明身份的套词说了一遍,那个男人斜挑着眉弓狠皱起眉,半张脸都歪起来。

“随便啦,哎哟我头疼……”他说着便转身往回走,开门之后另一个男人也走了上来,一样的邋遢颓废,却因为英俊的脸而有了落拓的美。

“这是干嘛呢?”

言晏又重复了遍来意。

“哦,随便吧,反正这里也没人。”

“请问住户是只剩你们了吗?”

那个男人笑起来:“因为我们一吼这个破房子就颤,灰大,别人住不了。”

“你们是安徒生吗?”卓尔突然问,言晏习惯了她说话不带前言的方式,等着他们交谈透露下文。

“你知道我们?”那个英俊男嘴角带笑地问。

“我在违章蜂房看过你们的海报,喵叔跟我讲过你们。”违章蜂房是长沙的一个小酒吧,卓尔帮他们画过室内壁画,还设计了里面一些杯子和餐具,也就这么跟老板喵叔和老板娘喵喵熟起来,言晏没去过但听卓尔讲过。

“我就说,我们没红到那步田地吧。”穿睡衣的男人说道。

“其实我们搬过来的时候老住户就准备走了,这是危房,就地下室还能住人。”英俊男说。

这时,一个穿着黑丝袜的长腿妹从门外走进来,提着一堆外卖,言晏看着她的腿就觉得冷。

“不是吧你们,那么老远闻着味儿就起来啦?”黑丝妹对那两个男人说道。英俊男接过外卖,她顺手就揽住他的脖子。

英俊男摇头叹气到:“别以为买几盒盒饭就可以免费吃老子豆腐。”两个人开始调笑,言晏和卓尔无视他们又开始测绘起来。他们也进屋吃饭去。

外面测完之后只剩下地下室还没测。“您好打扰一下,请问我们可以进来量一下这个房间吗?”

“测呗,又没狗挡着你。”房间里的另一个男人是个胖子,痞气地说道,说完自己哈哈地笑起来,其他几个人还是继续吃饭。

言晏刚才听到胖子的话有点不爽,站在门口没有做出进退,卓尔倒大方先走了进去,说了声:“那打扰了。”

“胖子,你丫真没礼貌。哥们儿进来吧。”那个英俊的男人说。言晏觉得自己老在门口堵着显得还没卓尔爽快,于是赶紧面带笑容往里走。

没想到这个地下室还挺大,被板壁隔成了一大两小三个房间,大的那个果然摆着摇滚乐队的一套乐器,一间小的挤了三张行军床,最里面那间小的只有一张陈旧红漆木床,双人床。

出去的时候发现进门右转还有一间很小的方房间,一股浓重的酸腐味从里面透出,貌似是个厨房,但是很久没用,腐烂的蔬菜还摆在灶台上,有苍蝇围绕。言晏和卓尔一皱眉,赶紧退出来,两人眼神都说,还是不测了。

“我们先走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美女,不客气。”刚才在外面刷牙的那个男人说。卓尔淡然一笑,转身继续走。临要走出门前英俊男突然说:“下周六来看我们演出吧,在蜂房。”

“行,本来也答应喵喵周末去找她玩的。”卓尔爽快地答应了。黑丝妹拿穿黑丝的脚带嗔怪和醋味地踹了踹英俊男的膝盖:“换口味了啊。”

外面赵双双捧着速写板和老黑头碰在一起看刚才画的图,听见卓尔他们出来的声音抬起头两人同时“嘿”了一声,然后对于这默契的招呼声相视一笑,俨然是一对了。

“我们两个一起回公寓。”老黑说。

“我就回那边,卓尔你呢?”言晏指着弯弯曲曲的长街看不见的另一端。

卓尔说:“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

言晏想问,但又停住了,也许她只是不想和自己出双入对地行动吧。“哦,那你别忘了六点,邹子念带孟肖回来吃饭。”嘱咐完卓尔,言晏想到晚上的那顿饭,一定又是一场戏啊。

晚饭时全场人里面,言晏觉得自己是最尴尬的一个,他把自己当邹子和邹子念之间的齿轮了,他们倾轧地越厉害,受挤压和摩擦的好像都是自己。他很努力地在以娘家人的身份招呼孟肖,可是邹子却一直转不过弯来,言晏和他聊过,邹子觉得邹子念跟孟肖在一起对大家都很不负责任,如果孟肖只是玩玩儿那么邹子念显然会受伤,如果孟肖是认真的,那么邹子念显然会受苦,哪种情况都是邹子不能允许的。

小时候邹子很嫉妒邹子念,孩子们的世界很单纯,但也正因为单纯,任何一个小小的指标都会有竞争有比拼,而父母总是袒护着邹子念。二年级时两个人把压岁钱偷拿出来买玩具,邹子念得到的惩罚是关门抄唐诗一百首,而他就是在书房贴着柜子罚站一整天,下来好长时间腿都打颤;邹子念小错可以撒娇可以耍赖,而邹子只有硬声硬气地爽快接受惩罚和教训才能好过些,撒娇耍赖就是一顿打。邹子念想要什么只要表现乖巧就可以,而邹子则会被训斥玩物丧志。随着年纪增大,邹子很是接受父母强调的男性气质,开始懂得父母的严厉和冷峻是自己成为一个男人的必经,妹妹则在全家的定位中成为需要被保护和忍让的角色,她的古灵精怪和大方洒脱是让大家满意的,有一点小小的不羁,一点惹人怜爱的小小骄纵,但是非常乖巧安好。可是现在,这个小公主竟然要跟一个打工仔去过苦日子,这情节实在是有些小说,邹子觉得在这一点上不该纵容她去游戏人间,他应该担当家长的角色扑灭这点小火苗。

言晏不断地为邹子带棱角的话圆场,中间去盛饭的时候和卓尔单独在厨房里,卓尔有些好笑地说:“你不用这么担心,他们兄妹俩会讲和的,你难道没发现其实邹子内心很单纯,对爱情抱有理想吗。”

“你听邹子念讲过他的事?”

卓尔菀然:“子念能忍住不取笑他哥哥吗?”

言晏也笑,是的,自己在瞎操什么心呢,毕竟他们自己的事只能自己解决,而且邹子也真是一个相信爱情的人,他应该会动容的。

本来大家说着话好好的,突然保险丝烧断了,四周一下黑了下来。言晏第一反应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卓尔身边,卓尔感觉到了一样,转过头来,阳台外面的灯火映进来,抹亮了她的眼睛,言晏觉得她看见了自己,虽然自己在黑暗中。就这一眼,言晏觉得不能再拖,也不用再拖了,他神奇地笃定起来,卓尔是喜欢自己的,只是她在徘徊,她在犹豫什么呢。后来言晏形成了一个习惯,总是在人群中观察男男女女们,包括自己后来的女友,他总是能够准确地分辨出人们的眼神和微妙的姿态所散发的隐形讯号,情欲、纠葛、煎熬、缠绵以及,爱情。这是无法名状,却有体有形,有声有息的奇妙东西。

吃完饭后邹子念和孟肖在厨房里洗碗,大家都在客厅里坐着,扫地、规整桌子一下就做完了,邹子又恢复了爽朗,不再那么阴阳怪气,看来卓尔说对了,他们兄妹真的和解了。而呼延和于默涵显然有情况,两个人明明坐在一起看电视可是于默涵一直扭转着手指上的情侣戒指,指头被拧得和眼圈一样红。邹子和呼延对着电视里的F1直播大呼小叫,似乎没人注意到她。

言晏一旦注意到了于默涵的古怪就不想呆在这里,因为是自己坐在她旁边,假装她的难过不存在不可能,但是又不该自己关心这桩闲事。他索性回房间建今天下午测的那栋房子的模型。可是看着图纸,每一道尺寸线每一个尺寸好像都变成了卓尔的侧脸,她顺手把长发撩到耳后,专注的眼神滑过挺拔的鼻梁线条落在皮卷尺上。于是言晏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卓尔,我在建模,有的地方数据我有点糊涂你帮我回忆一下吧。”

卓尔一走进来居然把门给关上了,然后有些夸张地舒了口气说:“外面气氛好压抑。”

“你是说呼延他们?”言晏问。

“你也注意到了?”卓尔像是在试探温度般地向空气中伸出手,然后打了个寒战,表示外面的气氛又僵又冷,“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情侣之间的事谁说得出个对错呢。”

言晏被她的动作逗笑了,随即想起自己叫她进来的真实目的。“卓尔,其实我是想跟你说……”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怕卓尔又打断自己。可是她竟然还是面带微笑然后走进来在言晏的床边坐下,双手撑着床沿,抬头看着天花板。

“嗯,你说吧,我不躲了。”卓尔就是这么坦然,言晏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不过她这样刻意不看言晏的眼睛还是让他免了些尴尬和辞不达意,他也看着天花板说:“卓尔,我喜欢你,你知道吧。”

卓尔回报了他一声清脆的笑。

“难道你不相信?还是你觉得很可笑。”

卓尔低下头看着言晏说:“那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知道。”他们对视了。

“你知道?”卓尔又笑了,“连我自己都是刚刚才知道的呢,你怎么就知道了。”

言晏的脸红起来,不是因为害羞和尴尬,而是激动。“真的吗?”问完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傻。“为什么你总是躲我?”

卓尔侧身翻着言晏床上的杂志,这个动作只是让她的手不那么闲,她说到:“你喜欢绍燃吗?”

言晏诚恳地说:“肯定是喜欢过的。”

“意思就是现在不喜欢了。你看,什么都有个保质期限,感情更是了,我怎么知道我对你的保质期有多久呢?”

“难道这不是人的通病吗?难道你就永远不恋爱吗?”

“不,是你,你的感情比一般人要过期地快。”卓尔停止摆弄那本可怜的书,但还是不看言晏,“和我一样。我也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什么时候会过去,它们来的很快,从我们在楼梯间擦身而过就开始了,太快开始的东西过去地也快呢,我怕。”

言晏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卓尔说自己像贾宝玉是什么意思,自己和贾宝玉一样太容易对一个人倾注感情,但她怕这感情的均匀和丰富,她怕多情和善变是相伴而至的东西。

言晏觉得似乎是不一样的,虽然现在他还没有比较,但是在后来的恋爱中他渐渐一步步感觉到自己对卓尔的爱情,正是那些一桩桩均质而平淡的恋爱让他一次比一次更辨析出自己对卓尔的浓烈和起伏,然而这些独一无二的跌宕后来给他们俩所带来的并不仅是甜蜜的热烈,还有更多苦涩的曲折,卓尔的复杂和善变更胜于言晏,他们就像是坐标上的两列波,波峰波谷冲撞强烈,似乎总是不能恰好契合。

言晏向卓尔走过去,他有些明白了卓尔,她自由潇洒,可是绝不肯做被驳回的那一个,她还有更多的矜持和骄傲。言晏向卓尔走过去,面对着她,不留一丝回旋的余地。

“卓尔,你怕受伤,我也怕,可我知道,比起可能会有的痛苦,我更怕遗憾,我只知道,我不想错过你。那么你呢?”

卓尔的心在言晏的话语里漏跳了一拍,紧接着的搏动像是要赶回刚才失落的里程,变得加倍迅速,快得她几乎要不由自主地落泪。

“怕伤害,更怕遗憾。”她重读了一遍言晏的话,两双闪烁的眼睛对视了,似乎要看到对方深处去,然后在下一秒,他们的睫毛就靠近地几乎交织在一起,这个吻非常悠长而且丰富,他们像是在用唇齿诉说那些日子里相互不由自主的试探和不由自主的退缩,卓尔一直自认是个淡泊的人,以前的恋爱中亲吻时动作尽管激烈,她还是可以睁开眼睛看着对方紧闭的双眼和鼻尖,自己都想发笑。可是现在,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融化了酽酽的蜜,让她的眼睛胶着在一起。

五分钟前他们料不到两人的进展如此迅速,五分钟之后他们也没料到这个最浪漫的时刻竟然是那样结束的。

邹子念喜气洋洋的一声尖叫:“啊啊啊啊啊!你们两个,果然有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