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伴随一声痛苦的呻吟,凯罕从昏迷中醒来。他睁开双眼,可是眼睛只睁到一半他就急忙眯起。冬日里,即使是日当正午,一天最暖和的时候,光线也不强烈,但照到眼睛里,凯罕却感到麻麻的痛感。
他半眯眼睛,望出去,眼里的一切模糊不清,周围的景物只能看清大概的形状。脑中空白,思绪也是一片混沌,他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甚至失去思考的能力,下意识地挪动几步,脚下踩到一个柔软的东西,低头见是一个倒地的人,呆呆站立一会儿,他才想起这叫尸体。
凯罕能够活着已经是奇迹,没有一个普通人能够躲过承受七级亡灵魔法:恐惧凝视。
他的身体是麻木的,精神是麻木的,只有腹部还能感受到一丝暖流。这个暖流很熟悉,正是老爹教的那个古怪功法产生的暖流,虽然微弱,却流转不息,护着他意识不灭,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个活物。
虽然意识不清,但他本能地觉得这是个凶险的地方,不能留在这里,脚步踉跄,摇晃着身体,慢慢向远处走。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不到二个小时就身困体乏,他躺倒在地休息,大概一个小时后,身体有了些力气,他又爬起来继续走。
凯罕完全没有时间意识,就这样累了就休息,有点力气就继续行走。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耳边听到“呼呼”地流动声音,但凯罕分辨不出是风声还是流水的声音,只是下意识地往响声的方向走。
脚踝传来冰凉湿润的感觉,凯罕朦胧的眼睛看着脚下流动的东西,知道那叫水。他目光呆滞,嘴唇干裂,却不知道水所包括的含义。
不过身体里细胞的本能需求发生反应,片刻的发呆后,他不由自主地向水中走去。一步一步,水流漫过膝盖,漫过大腿,漫过腰际,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大口吞咽起来。
水流漫过了肩膀,漫过了脖子,凯罕毫无知觉,继续吞咽着河水。
眼看凯罕就要被河水完全淹没,河岸边突然响起几声惊呼声,有几个大汉快速跳下水,慌忙抓住仅露在水面的头发,把昏迷的凯罕拖到岸边。
两天后凯罕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坐在一辆马车中。他的苏醒引来马车里两个人的惊呼,看到人家这样担心自己的死活,凯罕正要开口道谢,却发现那两人的衣服有些熟悉。
一个人跳下马车,向前奔跑去,另一个看着凯罕,目光中却毫无关切,而是像看待一个商品,纯粹是因为减少损失而高兴。
凯罕这时才发觉,乘坐的是辆破旧的马车,颠簸的厉害,虽然速度缓慢下来,可是每步前进,都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车厢内壁陈旧,还裂了几道缝,虽然用破布挡住,可还是有冷风漏进来。
不久后,马车停住,车厢门被吱啦一声打开,凯罕看着探过来的脑袋,又确认了一遍,确实是塔蒙帝国军队的那个头领。
车前站的是格林顿子爵,他打量着躺在车里的少年,有些担心,这个多伦城少城主目光迟钝,表情呆滞,会不会是傻了吧。但他转念一想,抓到人就行了,想来皇帝陛下也不会关心犯人脑袋是否正常,嘿,就是陛下自己……脑袋也没有多正常,这在帝国的贵族圈子里也不算什么秘密。何况,他不认为凯罕被押到帝都后能活多久。
原来格林顿子爵被大巫妖击溃后,慌张逃出很远,确定安全后才敢收拢手下的残兵。剩下的所有士兵集合起来不过一百多人,而瑞德斯从帝都带来的精锐军士更是所剩无几。
任务没有完成,主将身亡,手下也折损大半,格林顿子爵垂头丧气,这样回去免不了惩罚,甚至可能丢掉爵位。他正带领士气低迷的残兵慢吞吞往回走,突然听到前面的惊呼,他顺着响声看过去,就发现了自己千辛万苦要捉拿的多伦城少城主。他大喜过望,一时不敢相信,这难道是老天送给自己的功劳!
看到凯罕往河塘里走,格林顿子爵以为他要自杀,赶紧命令人把他捞上来。现在看来他也许傻了。想到大巫妖的可怕,格林顿子爵心中一寒,多伦城少城主可能是中了亡灵魔法,丧失了神智。
车厢里发出的霉味让子爵大人皱了下鼻子。不管怎样活捉了多伦城少城主是大功一件。吩咐两个看车的士兵好好看管,回去之后有赏,,子爵大人就转身离开。
数天之后,回到多伦城,格林顿子爵的军队得到休整、补给,大部分士兵都被打发回营,格林顿子爵只带了二十几个骑兵赶往帝都复命。为了加快速度,凯罕也换乘了辆结实轻便的马车。
新年是在马车上过的,看到天上璀璨美丽的烟花,听到远处传来的欢笑声,凯罕怅然若失。他想起了地球上的新年。
这些天过去,凯罕的意识已经清醒许多。他想起自己前世最后的那些日子也是在这样的失意和困苦中过去的。
凯罕不觉苦笑,难道命运轮回,我这样的人终究会落入这样的命运。他这样想着,心情不觉更加低落。这时内心深处却突然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响起:“我的命运要靠我自己来争取,任何时候,都不放弃!”
也许真的是因为两世为人,凯罕的心情开朗许多,他想即使等待自己的是死亡,愁苦烦恼是死,开开心心也是死,不如选择开开心心。有时候他甚至会随着马车的摇晃,哼上几句歌。
两个看守他的士兵更加肯定,这个少年是傻了。
新年刚过去几天,还有些节日的气氛,大道上来往的车辆很多。但一般人看到一队披甲执剑的骑兵和两辆马车组成的队伍,都会保持一段距离。一些小商人看到他们,更是把马车停到一旁,等他们过去后再上路。
但也有毫无顾忌和他们走在一起的,比如前面的一辆豪华马车,考究的车门装饰着耀眼的银边,上面有一个明显的魔法师协会标志。
即使蛮横的大兵对高贵的魔法师也是心存敬畏。有这辆马车在前面,骑兵们谈话的声音也比平时小得多。
中午刚过,阳光照在身上分外温暖,军士们懒洋洋地上路。突然整个天空暗下来,太阳消失无踪,天空黑的好像夜晚。
马匹嘶鸣,众人惶恐的叫声乱成一团。那两个看守凯罕的士兵也顾不上看人了,跳下马车,一边惊叫一边恐惧地看着天空。
这些天他们早就放松了对凯罕的看管,他们以为凯罕已经傻了,一开始捆绑凯罕双手的镣铐早就去除。
凯罕跟着跳下马车,天空黑沉沉,太阳被月亮完全挡住,只剩下一圈暗影。
不就是日食吗?大惊小怪。凯罕前世的时候见过一次日食,看一眼就明白。但这队士兵完全陷入了恐慌中,就连他们的头领格林顿子爵也是惶恐不安,像只没头的苍蝇乱窜,完全忘了看管自己这个犯人。
四周黑压压,也没有人注意自己,也许是个逃走的好机会,凯罕心念一动。
这时前面那辆豪华马车打开,从上面走下来一个挺着肚子的肥胖法师,身穿华贵的锦绣长袍,后面跟着一个法师学徒。
法师不慌不忙,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人就像看着一群乱糟糟的鸭子。他用高高在上的口吻对身后的法师学徒道:“不过日全食就吓成这样。看到了吧,这就是愚蠢而无知的平民,他们永远处在盲目的状态,只能是被驱使的命运。”他又指向凯罕他们这边,接着道:“还有这些粗俗的战士,他们也和那些平民差不多。记住,只有掌握知识和智慧的法师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法师学徒恭敬地道:“老师教导的对,这些人无知无识,其实只要有一点见识,就知道书上早就记载,这种天象早有发生,一百年前就有过日全食,更早的是在两百年前和二百五十年前。”
肥胖法师满意地点点头。
格林顿子爵听到他们的对话,想到确实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记载,刚才一时慌了神就忘了。作为一名子爵,他平时很注意自己的风度,也自认为是个很有修养的贵族,法师的话就像是巴掌抽在他的脸上,他脸色涨红,高声喝止手下士兵安静下来。
这些士兵虽然处在慌乱中,但平时都训练有素,很快安静下来。凯罕见逃不掉了有些后悔,刚才应该一跳下车就逃的。不过他也没有逃掉的信心,日食几分钟就能过去,这些士兵又都骑着马,自己就是逃也逃不了多远。
旁边战战兢兢靠过来一个商人。这个商人头脑较灵活,他不像其他人突然遇到天灾降临就手足无措,而是看见这边有个法师就赶紧跑过来,即使有什么灾难降临,也是躲在神通广大的魔法师身边安全。
正好他听到了法师的话,就大着胆子问道:“尊、尊敬的法师大人,这真的不是天灾吗?不会有恶魔降世祸害世界?”
肥胖的法师轻蔑地看他一样,他不屑于向个小商人讲解什么是日全食,便高傲地道:“即使有恶魔出现,我也会出手消灭了它。”
他话音刚落,遥远的天际一道灰白的光芒冲天而起,照亮了藏在幽暗天边的几朵云彩,在黑幽幽的天空中显得有些渗人。就像是一只惨白的手撕开黑色的天幕。
紧接着天边的云层沸腾了,一会儿快速聚拢,一会儿又碎裂成一片片。不时有电光闪过,刺亮天际,色彩瞬息变幻,一时金黄色一时绿色一时灰白。众人战战兢兢地看着远处天边发生的一切,乱成一团,恍惚间周围似乎刮起了风,黑暗中风声一阵急过一阵。远处更隐隐地有呼啸声传来,仿佛天雷在滚动。
遥远的地方的呼啸声都能传到这里,可以想象得它的声势有多强大。
肥胖法师脸色苍白,双颊肥肉颤动,作为一名中级法师,他的感知比一般人灵敏许多,也正因为如此,他受到的冲击更大。一开始出现的那灰蒙蒙的光芒他不知道是什么,可是他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无边的毁灭力量。
那样的力量汹涌的就像大海的浪潮,一个小小的浪花就可以把他淹死,就像淹死一只蚂蚁。其它几股力量紧跟着涌现的力量一样强大到超过了他的意志承受力,容不得他有丝毫抵抗,就像直接插进他精神深处的尖针,使他从心底感到颤栗。
周围的哭泣声响成一片,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叫,也有虔诚的教徒跪下祈祷。好在日全食几分钟之后就过去,天空又恢复了光明。重新看到暖暖的太阳,人们感到从没有过的安心。
“法师大人,您说刚才空中的异象是不是昭示有天灾降临……”小商人仍是心有余悸,小心地问道,但他马上愣住,地上,那名法师瘫软成一团。
“老师,老师……你怎么了?”法师学徒慌忙把瘫倒的肥胖法师抱回马车。
法师的突然瘫倒再次引起一片慌乱,就连格林顿子爵也心神不安,押着凯罕赶紧上马车,一行人策马扬鞭,向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