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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华小姐催赴扬州约 袁太守重赘状元郎 (2)

到了寺中,众僧都来迎接。蒋青岩问道:“你自观大师一向安稳么?”众僧齐齐答应道:“自观大师已圆寂过了。”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闻言,一齐惊讶道:“是几时圆寂的?谁人是他的护法?”众僧道:“是八月八日午时圆寂的。受护法的就是大师向日的那个沙弥。”蒋青岩道:“快请那沙弥相会。”内中一僧连忙去请。

不一会,那沙弥到来了。蒋青岩等三人细看那沙弥,就是向日在山门外邀他三人进去吃茶的,那沙弥也认得他三人,便上前问讯。蒋青岩等三人一齐起身见礼。那沙弥道:“先师限满西归,知三位居士功成名遂,必过荒山,留下十六字,吩咐小僧达上。”说罢,便向袖中取出一纸儿来,递与蒋青岩等三人。他三人接到手中,展开同看那纸条,上写着四言四句:

三凤重来,老僧西去。

后事人人,忽忘初志。

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看罢,不胜惊叹,向那沙弥说道:

“我辈三人,向蒙令先师指示,果然句句应验,事事完成,今日特来拜谢大德,不料,竟尔西归,令人追感不尽。先师教言,自当佩诵,但不知令先师塔在何处?敢烦指引,前去一拜!”沙弥道:“先师塔院就在后山,三位请行,小僧引道。”蒋青岩等三人一齐起身,同着沙弥来到自观和尚塔前,三人一齐拜倒,那沙弥在旁答拜。

拜毕,转到大殿上来。那众僧早已摆设下一桌齐整茶果。

那沙弥陪蒋青岩等三人吃了一会,蒋青岩叫沙弥取过缘簿来,他三人各写了一千布施修盖大殿,以报自观和尚之德。然后,三人作别,起身转回湖上。

蒋青岩拉了张、顾二人同到家中,摆出酒来,三人同饮。

席间,将自观和尚的遗言取出细看,晓得其中的意思是教他三人拿定主意,不要做官。三人又叹息感念一回。张澄江、顾跃仙因问蒋青岩何日往扬州?蒋青岩道:“三日之内,也就要起身了。小弟还有一书,烦两兄回山中之时致与岳父。”张、顾二人道:“吾兄行时,小弟二人还要奉饯,回来好吃喜酒。”说罢,又饮几杯,方才别去。

蒋青岩送他二人去了,转到厅上。始见外面走进四个人来,一齐向蒋青岩叩头道:“家老爷多多拜上姑爷。闻姑爷中了状元,及第荣归,特差小人们前来恭喜。有书礼在此。”蒋青岩听这四个人口称姑爷,料是袁太守差来的,忙叫取书来看。这四个家人连忙将书礼一齐呈上,蒋青岩拆开书信看了,吩咐左右将礼物收下,说道:“我正要到你老爷任上来完成大事,不料又劳你们远来。你们可到外面歇息,一二日和我同去。”又吩咐厨下备酒饭,待他四人。

此时,已是十月初二日。到初四日,杭州太守送了一只大座船来。蒋青岩吩咐打扫,将行李搬去。晚间,张澄江和顾跃仙同备了盛席,雇了一只大湖船,在湖中饯行,到半夜,同到蒋青岩家宿了。次早,蒋青岩忙写了一书留寄华刺史,他三人方才分别。

初六日绝早,蒋青岩上船。船头上依然打了状元及第、奉旨归娶四面金字牌。当日开船。一路上,吹吹打打,好生热闹。

正是:

一路鼓吹惊水族,两牌金字感皇恩。

路上,因是船大,行了十二日才到扬州。

那袁家的四个家人齐去报与袁太守。袁太守甚喜,忙送酒席下程。只因吉期将近,翁婿间不便拜谒,蒋青岩座船就住在扬州钞关门外码头上。

此时,已是十月中旬了。择下二十二日行过大礼,到袁太守衙中去。袁太守已择下十月二十八日招亲,随将吉期报与蒋青岩。蒋青岩打点精神,专候人赘。到了二十八日午后,蒋青岩先在船上香汤沐浴,换了吉服,单等去做新郎。刚到上灯时候,只听得崖上鼓乐之声渐渐相近,爆竹连天,花灯映水,就像来娶亲的一般,一齐到座船上来迎接蒋青岩。蒋青岩随即上了大轿,轿前摆了全副职事,竟望袁太守衙中来。

这日,袁太守衙中有许多官绅接亲。从大门铺红结彩直接着内衙,两边灯光照耀,如同白昼。袁太守也是吉服,同各官坐在后堂等候。不一会,蒋青岩的轿到了。袁太守忙走到轿前,请蒋青岩下了轿。旁边四个官媒挂红插花,将蒋青岩搀入衙内。

众丫头养娘各持花烛相迎,竟送蒋青岩到秋蟾小姐洞房中来,成合卺之礼。袁太守在外面陪各官看戏饮酒,饮不多时,各官散去。

单话蒋青岩和秋蟾小姐,此时合卺已毕。这夜,蒋青岩清醒,不比向时沉醉。在花烛之下,细细看那秋蟾小姐,若无柔玉小姐和碧烟在上,她也算得世间有一无二的容貌了。心中之喜,真个说不出来。听得外面人静,便起身将洞房门儿拴了,拿出那软款温柔的手段,怜香惜玉的功夫,与秋蟾小姐成就百年之好。有诗作证:

新人仍是旧新人,曾到桃源未问津。

今日重来花正好,三生石上有前因。

二人恩情美满。

次日起来,双双出来拜了袁太守夫妇。那袁太守夫妇见女儿女婿才貌相当,喜得心花怒开。外面庆贺的乡绅士大夫及现任各官络绎不绝。一连几日,大开喜筵席。稍得闲暇,又去拜谢这些官宦,翁婿二人一连忙了半月,方得一闲。此时,已是十一月中旬。

一日初雪,袁太守正同蒋青岩在衙中赏雪,外面忽然报进来,乃是袁太守升了京兆。蒋青岩忙向袁太守恭喜,袁太守反觉怏怏不乐。蒋青岩问道:“岳父高升,理当恭贺,何以不乐?”袁太守道:“不佞所以怅然之故,非为迁升,只因小女初事君子,料不能同去,一时难割舍耳!”蒋青岩道:“后面日子正长,相见有日,不必深虑!”第二日,又听得新太守是苏州司马,不日就到,袁太守只得匆匆收拾,移到察院中居住,等候交代,让出衙门修理。不题。

却说蒋青岩偶然想起沈兰英,正要探望,他又碍着自己于今是一位官长,不比当日做书生之时,不便去得。只是悄悄唤了伴云,吩咐道:“你到晚间,可到我向时看灯的那楼下去站立,在左右探望,若遇着向日夜间到琼花观来请我的丫头,她名唤宜春,你可招她到无人之处道:‘我是蒋相公家中来的,问你家兰娘近日安否?,她若问我在哪里?你道我在苏州,特遣你来问候她的。讨个信来与我。”伴云领命,到晚间果然走到那楼下。只见门内有几个男妇站立,却不见那宜春丫头。等了半会,男妇都进去了,将门半掩。伴云心躁,欲回去又恐主人见责,只得坐在对门小酒店中,一边吃酒一边张望。忽见这酒店中当垆的一个妇人,正像宜春,那妇人也连连偷看伴云,伴云心中想道:我们离扬州不上九个月,怎生这宜春便嫁了人?

只怕看错了。”再定睛细看,的确是宜春,一毫不错。伴云随即起身到柜上会钞,那妇人拿过戥来秤银子。伴云见左右无人,故意问道:“对门宅子里宜春姐怎生不见出来?”那妇人道:“客人,你问她做甚?”伴云假说道:“她家兰娘是我的表妹,我出外多年,今日回家,特来问她一个信息!”那妇人笑道:

“客人,你休哄我!我便是宜春。我认得你是向日建康府蒋相公家大叔,你果是蒋相公差来问候俺兰娘的么?”伴云也答道:

“我看娘子也甚像宜春姐,原来正是。是几时恭喜嫁出来的?于今兰娘安否?”宜春道:“可怜我与兰娘的事!说来话长。俺兰娘自你家相公别后,时时想念,不多日子便得了个虚弱之症,刚刚一百日,正是六月初十,就夭殁了。连落气之时,还连连叫了几声蒋相公。那时俺家老爷已从京中回来,先见兰娘病危,十分伤痛,及至听得她叫蒋相公,家老爷便疑心起来,把兰娘草草殡殓。将我几番拷打,问蒋相公是谁?说我一定晓得,幸我吱晤得好。八月间,将我卖与这张杏官作填房。我只道你相公已忘却我家兰娘了,谁知还来问她,真是有情人!于今你相公在哪里?”伴云道:“我相公在苏州。特着我来问候,不料,她已作古人,可叹、可叹!”当下,伴云秤了酒钱,别了宜春,忙来回复蒋青岩。蒋青岩闻言,暗暗感伤,吩咐伴云悄悄买了些纸钱,同自己到衙内空地上,低低唤着沈兰英的名儿烧化了。正是:

一陌纸钱双泪湿,低声细语唤兰英。

不数日,新太守到任,袁太守自去交待明白。未知何时进京,且听下回分解。

青溪醉客曰:柔玉之贤,古今未有。可作世间妒妇一剂良药。难得、难得!蒋生是何前因,乃有此福?

又曰:三教圣人,同具怜才爱士之心。如自观和尚一事,蒋生等三人真可谓始终得其接引。惟有一种假道学,开口毁谤佛、老,以为非此不足以为真道学,也不知宣尼亦曰:“西方有圣人焉”,又曰“老子其犹龙乎!”究竟这班假道学自己的肚肠,无刻不是奸盗诈伪、念念损人利己。可恨!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