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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灵隐寺禅僧贻宝偈 苧萝山蝴蝶作冰人 (2)

褊袒右肩,双瞳如电,须眉似雪,稳坐蒲团。棱棱头骨如拳,隐隐毫光满面。若非罗汉重生,定是菩萨出现。

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齐向自观和尚作礼。自观和尚立起身来,打了个问讯,笑嘻嘻道:“居土们好潇洒也。老僧备下一瓶苦茶,要与三位居土润润诗肠,清清醉眼。”吩咐沙弥筛了三盅茶,送到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手中。三人吃罢,都觉口舌生香,眼清神爽,将先前的酒气都消归大海中去了。

自观和尚问他三人的出处行藏,张澄江和顾跃仙大略说了几句,只有蒋青岩长叹不语。

自观和尚笑道:“居土,心中敢是有甚不足处么?老僧已看破多时了,居土岂不知那龙逢、比干,一堆荒草;伯夷、叔齐,两个饿夫!便是那秦皇、汉武,至今已见几度兴亡了。

这段公案且须放过一边。于今老僧有个商量,非老僧杜撰,本是三位居土的前数,老僧写得明白,封在此间。三位居士带回去,细细观看,此后前半段的事,件件都在上面,后半段却由得居土们自家主张了。”说罢,自观和尚便向袖中取出一个封儿,封得十分坚固,递与蒋青岩收了。蒋青岩见自观和尚语言不凡,相貌奇异,料其中必有缘故,不好当面轻拆。三人作谢而别。小沙弥送他三人到方丈门外,拱手道:“小僧不及远送了。封内事,居土们细细及早求谋,休辜负家师这段婆心。”

三人唯唯而别。此时,日已西沉。蒋青岩因那封儿都怀了一肚猜疑,要拆开观看,又因途中不便,只得上轿回家。

到了家中,已是上灯时候了。蒋青岩也不待吃茶,赶忙吩咐点上灯来,取出封儿,同张澄江、顾跃仙等开拆。拆了两层纸,里面才出一个柬帖儿来。蒋青岩取出那帖儿看时,上面却是一首四言八句的诗。那诗道:

三凤东飞,皆得其凰。

恶风吹水,散我鸳行。

奋身而前,头角廊庙。

破镜重圆,明月光辉。

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都理会不出来。蒋青岩道:“这头两句,像是为我等婚姻之事。‘东飞’,是要我们东去。后六句着何解说?”张澄江道:“小弟近日内正要拉两兄同渡钱塘,共游东浙,访山阴之胜。今日看来,正合了这个帖儿,何不明日即便起身,试走一道?兄意何如?”蒋青岩和顾跃仙都喜道:“弟辈亦有此兴久矣。倘得吾兄相携,诚为快事。明早各去束装,午间便渡江如何?”三人商议已定,蒋青岩吩咐家中安排酒肴,送在湖船上看月。正说间,乌云陡起,雷电交作。

蒋青岩向张澄江、顾跃仙叹道:“天道莫测。即一饮一酌,皆不有预定。古人云:‘行乐当及时。’此语良可念哉!”张澄江和顾跃仙都为之浩叹。蒋青岩便教将酒席摆在厅上,三人同饮。饮至二鼓,三人同榻而卧。

次日黎明,张澄江和顾跃仙各自回家收拾行李。午饭后,蒋青岩和顾跃仙都到了。三家各带二三个家人、书僮,押了行李,一同出城,上了渡船。这日风顺,不上一餐饭时,已到了萧山县。次日早起到绍兴城外,觅了一所洁净僧房住下。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议定,先游会稽。隔夜,吩咐家人雇下三乘轿、三头驴。次早,各带了一个童仆及随身铺盖,其余的家人看守行李,一齐起身,望会稽山来。

这会稽山是海内名山,奇秀甲于天下。道书所谓“第十一洞天”者,是也。这山内所有古往今来的胜迹,不可枚举。蒋青岩同了张澄江、顾跃仙一路行来,到了山下,寻了一个幽静的下处,安了铺陈,他主仆六人便一齐入山访古问胜、穷幽极奥,一连游了数日。或登高、或眺远、或饮酒、或赋诗、或悲歌长啸,无所不至。

游玩了会稽,又到诸暨县游艹宁萝山,访西子故居、浣纱遗址,各处皆有题咏。他三人一路上你唱我和,真个有兴。正是:

山灵有幸降才子,彩笔题诗在上头。

三人一连又在艹宁萝山玩游了两日。大家都觉困倦,回到下处休息。这下处也是一个隐者之居。依山枕石,松柏参差,水云缭绕。正是: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这日,蒋青岩偶然到门外闲步,只见一群蝴蝶,将近数十,其大如掌,五色灿烂。自西飞来,直望着东边山内翩翩而去。

蒋青岩见了,十分惊羡,心中想道:“吾闻蝴蝶所向,必有奇葩异卉,我不免跟着它同去看看,也是一件奇事。”一边想,一边望着那群蝴蝶儿走去。你道可是作怪!那群蝴蝶儿飞了一会,见蒋青岩走不上,它又歇在树上草间,就像等待之状,见蒋青岩走近,它又飞起,恰如引路一般。直过了四个山岗。

到了第五个山岗之内,有一块平坦地面,约百余亩宽阔,中间高槐大柳、茂林修竹,四周峰峦层叠、春禽满耳,恍然仙境。蒋青岩也无心观看景致,直跟定那群蝴蝶儿走去。走了十数步,只见那茂林中露出一角青粉高墙来,再转数步,见一座门楼,两扇竹扉,半开半掩,却不像人家的大门。蒋青岩抬头一看,见那门上钉着一个匾、匾上写着“后桃园”三个大字,并不曾落款。蒋青岩方知是个大家的园子。那群蝶儿竟往园内飞去,蒋青岩欲待跟那蝶儿前去,又恐怕被人盘问。欲待不进去,想那群蝶儿飞来的光景,却像有些缘故。心中左思右想,只得让那群蝶儿先去。蒋青岩在门外想了半晌,道:“无妨,无妨!便是大家园亭,也是容人进去游玩的,便有人撞见,我自有话对他。”算计已定,放开脚步,竟往园中走去。行过一带短墙,转过茉香棚、荼蒺架,却是一池流水。两岸桃花真个可看,蒋青岩看了半晌远远望见楼阁缥缈,欲待过去,奈无舟可渡,只得沿岸行来。忽见几株深柳,笼住一条板桥,蒋青岩见了,心中甚欢喜,便分开柳枝,轻轻走上桥来。

你道可又作怪!那群蝶儿见蒋青岩到了,也就望前飞去。

蒋青岩想道:“这群蝶儿颇似有因,我于今到底直跟定他,讨个下落。”又随着蝶儿轻弯抹角,过了几处亭台池馆,隐隐见朱扉半启。蒋青岩走到门边,听得里面有妇女声音,恐是人家内宅,只得闷在湖山石边,听那里边说话。不防内里走出一个青衣女子来,年可十三四岁,朱唇皓齿,鬓发齐眉,打扮不恶,手中拿了一把团扇,见了那一群蝶儿,忙忙用扇去扑,口中叫道:“韩姐,你看,好一群大蝶儿,快来扑住,它要飞了!”蒋青岩连忙躲到一座牡丹台下,偷眼觑着门内,看还有甚人出来。不半晌,那门内果然又走出一个女子来,年可十八九岁,生得十分俏丽。怎见得:

体态轻柔,容颜秀雅;湘裙下三寸金莲,云鬓中两行翠凤。腰似杨柳小弯,素口赛过樱桃。

那女子身穿了一件绿色春衫,手拿了一把葵花宫扇,望着那青衣女子问道:“蝶儿在哪里?”青衣女子道:“方才一群蝶儿,都被我扑散了。止扑得一个在此,我拿与小姐看去!”那绿衣女子道:“小姐更衣去了。”只听得门内步摇声响,走出一位绝世佳人来。怎见得:

二九芳年,三春美景,黑发如云,红颜似玉,娥眉露两行新月,朱唇含一点丹砂。不长不矮,不瘦不肥;宜喜宜嗔,宜颦宜笑。薄罗衣新裁,燕子凌波袜,浅衬湘裙。直是王墙再世,宛如西子重生。

蒋青岩偷眼觑见那位佳人,不觉魂飞天外,暗暗称羡,道:

“我蒋青岩痴生二十岁,不信世间有这等绝色的女子。莫不此处是神仙境界么?”又想道:“我方才听得那两个女子称她做小姐,想必是缙绅之女。如今我躲在此间,万一闯见她家人院子,岂不弄出事来!”又想道:“我蒋青岩这般人品,便上前与那小姐见个礼,道声万福,她亦未必见拒!”

正踌躇间,只见那青衣女子将手中的蝶儿送到小姐跟前,道:“小姐,你看这个蝶儿,生得这般大,如此灿烂,真个好耍。”小姐接到手中,细细观看,说道:“果然这样蝶儿,从来罕有,你却不该扑散了它的伴侣。它一片爱花情性,寻春至此,只该听它在花间飞舞,点缀春光,扑它则甚!”那绿衣女子在旁说道:“小姐这篇议论,真可谓指迷说法。这蝶儿也须感戴!”小姐微微笑了一笑道:“韩香姐,你可将这蝶儿到百花深处放了,令它早去寻群逐队,不可耽误它良辰!”

绿衣女子随即接到手中,轻移莲步,走到一株碧桃花下,抬起头来,正待放那蝶儿,忽然倒退几步,口中道:“呀!你是甚人?因何到我内宅来?”那青衣女子在后面听得,连忙跑来观看。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