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生老病死,只要没有登至人仙业位,便逃不脱这个窠臼。身既死,魂魄便要去那酆都鬼界走上一遭,依照生前命数发往轮回之路。但却有一二魂灵逃脱了这结局,游离在外,有些受不了罡风烈日烟消云散,有些却生出法子发展壮大。为了免去魂消魄散的结局,那些魂灵或是走了门路寻个鬼修法门,日后未必不能有所成就。像那樊城的城隍,走的便是这个路子。
但更多的则是流离四野,不得其门。这些魂灵便生了个法子,依靠着自身的种种奇妙,寻些贪恋神通富贵的凡人,依附其上,将力量借给凡人,来换取元气滋养。渐渐的这行当也兴盛起来,虽入不得玄门道统,却自有一番奥妙,俗世里唤作扶乩。
这扶乩终究不是正途,虽短暂召唤魂灵襄助,但对身体有大害,非是慕道心切却又不得其门,或是贪慕财物爱不劳而获的人,是不会练的。修炼扶乩之术的人,被唤作乩童,乩童强大与否,还要看附身的魂灵。
赵太守前几日也见识过几个扶乩的乩童,不过唤来的魂灵都极为低劣,不要说破祟,就连微风都禁受不住就离体而去。他看到老道又用这手段,心下存了几分轻视,若非惦念着老道先时的不凡,早将他乱棍打出。
一切布置停当后,那老道便抄起戒尺噼啪噼啪抽打在自己身上,不多时就遍体鳞伤让人看着就发酸。赵太守本着慈悲为怀,想着给这老道几分钱财打发了,免得他请不来神反倒命丧当场。哪知那老道已经开始浑身乱颤,突然跌倒在地,再爬起身时已经迥然换了一副神情。
有了前几次经验,赵太守知道这是神明上身了,便连忙作揖道:“求仙长救救我孩儿性命!”
“休要多言,且容我仔细观望!”那老道声音变得粗哑暴躁,与那瘦削身躯极不搭调,透出一股诡异。
赵太守不敢多言免得冲撞神明,只是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儿子。
老道枯枝般的手掌将赵丰白胖的身子上上下下摸索许多遍,脸色越发凝重,末了沉声说道:“这娃儿怎会这般模样?详详细细与我讲来,一丝也不要隐瞒。”
赵太守不敢怠慢,连忙唤来那日与儿子一起上街的衙役。几名衙役竹筒倒豆子将那日经过详细讲来,又惴惴不安望着赵太守。
老道听着,脸色却变得喜悦起来,他暗忖道:我不人不鬼流离了数百年,野狐禅不知拜了几尊,却没有得到真正的玄门法术。天幸这次遇见如此纯正的至阴手段,怕是酆都鬼道的法门也不外如是,听这几个说用出这法门的少年不过修道一载,正合我掳了他敲诈一番!
心里一同算计,老道越想越是欣喜,总还没有失了理智,知道能用这种手段的人,背后未必简单。他老鬼成灵,方方面面都筹划一番,心中已经有了定计,只是要先把面前的事情给了解了。
看得出赵丰中了什么手段,未必就有法子解决。老道身上这魂灵虽然流离了数百年,但却没有接触玄门正宗的机会,自然也没有玄门正宗的手段去破解。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法子,伸手抓住赵丰双脚,一股阴邪的气息涌入,一遍遍的自上而下去冲撞赵丰眉心间的那股阴气。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居然也被他冲撞开。
赵丰口里嘤咛一声,便悠悠醒转,接着口鼻里开始往外冒淤血,却是前几日胡搞流进去的。
赵太守看见儿子醒来,顿时喜极而泣,抬脚扑了上去,叫唤声还未出口,那赵丰却又白眼一翻,再次昏厥过去。
“怎么会?”老道瞠目结舌,他对自己的眼光极有信心,早看出赵丰身上只那团阴气有古怪。可是阴气明明已经消散,为何少年还昏厥过去?
赵太守大悲大喜后,脸色已经变得呆滞,抹着眼泪鼻涕干嚎。
这时候,身边的衙役突然壮着胆子说:“少爷许是饿晕了……”
这真是一语道破天机,自那日赵丰被背回家,太守一家便只顾着折腾,哪想到喂他吃食。老道得了提醒,又查看一番,才阴沉着脸说:“准备粥饭吧。”
儿子醒转,太守一家自然欢天喜地。赵太守招呼着家人奉上酬金,那老道却神叨叨摆摆手说道:“我既然出手,就要将事情收个尾。恶疾虽消,首恶却未除,我便留在这准备准备,你等认真帮助我,收了那孽障,还你家一个清静。”也难为他信口雌黄,自己一身是毛,还道别人是猴。
赵太守听了这话,喜出望外,大呼故所愿不敢请耳!
于是,老道在太守府上住下来,每日里提些稀奇要求,仆人也在太守吩咐下尽量满足。
老道自知自己斤两,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还需要非常手段。仔细一琢磨,倒真被他想出一个克敌制胜的法子,只是这法子阴邪,连老道自己都大感有伤天和。只是想想那数百年不曾到手的至阴法门,老道心思又热忱起来。
老道想出这个法子,唤作豢养鬼婴,寻个阴时阴地受孕的女子,日夜佐以邪祟之物喂食。待到那胎儿成形,却早已经死于腹中,这时候才剖腹取出,还须那女子受尽折磨但却不能断气,以此将一腔怨念全都倾注到胎儿身上。如此方达小成,那鬼婴阴邪至极,专破玄门法术,就连玄门的元胎都能啃噬一块下来。
也是老道时运来了,材料一应收集俱全,炼制极为顺利。又加上那守牧这一方的城隍知道太守家与赵逸有宿怨,索性全然不理会太守家的动静。这样一来,也给老道许多便利。否则,城隍若将这事报给酆都的鬼使,纵使那老道如何手段,也要受油锅烹炸八十一日的苦楚。
这一日,赵逸早早的做完担水劈柴的事情,又和往常一般,坐在后山石台上运转气息。这时候距离他上次出山已经将近半年,神魂得了香火供奉的精华滋养后,对元气的抓摄能力增添了许多,修行起来进步神速。
最近一段时间,赵逸每每运转导气术,经络里便一阵充盈感觉,虽然还没有达到势若奔雷的境地,但也相去不远了。按照彭石道人的评断,再有半年的苦功,应该就能进入下一个点窍的境界了。短短时日取得如此进展,赵逸喜不自胜,道心也更坚定起来。
这半年,他也少不得将桃符山门与玄蕴导气术相比较。玄蕴导气术着重于一腔气息的打磨,开发本命的精气,转化食材的物气,吸摄天地间的清气,种种气息混淆淬炼,最后磨练出纯粹的混元之气。所有的神通法术,滋养妙用,全在这一口气息中。这功法深得中正平和的精髓,却未免失了几分锐进。
而桃符山门的法门,因为是鬼体修行的法门,缺了肉体元气的滋养,更倾向于外界灵气的摄取,摄取的气息只在鬼体中流转几周,便可化为己用。这样的功法修行起来自然进步神速,却比混元之气的扎实厚重差了许多。赵逸得了彭石道人的指点,只取了这功法内壮神魂的法门修习,避免了混元之力遭受玷污,同时也使神魂更加强健起来。
待到入夜,赵逸自去厨房弄了一份吃食,用过后再看师傅却还在大槐树旁心无旁骛。这几日似乎到了关键时刻,彭石道人不吃不喝守在槐树旁,虽有法门护身,但心力耗多也有些脱形。
赵逸叹一口气,正要回房去,却看见彭石道人忽然抽出身边长剑,一跃上了槐树梢上,遥指着夜幕怒吼道:“哪来的邪魔,就敢胡乱窥伺!”
夜幕里响起几声破锣般的干笑声,随后便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原本只想图谋一份至阴的法门,没想到还有一个成精的老槐木心作添头!嘎嘎,合该道爷我时来运转……”
那声音飘忽不定,让人猜不透到底是哪个方向传来。彭石道人听到这话,脸色愈加凝重,随手抛出一个光圈将地面上的赵逸护住,嘱咐道:“留在那,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赵逸的一颗心已经高高揪起,他修行至今何曾遇见过凶险事情,这时候六神无主,连忙应承下来。
远方虚空里血光一闪,浓郁的血腥气瞬间冲至鼻间,赵逸神思一恍惚,暗道这邪法居然能扰乱心神,当下收了视线,心神固守,这才恢复清明。耳边听到彭石道人一声怒喝:“好邪祟的物什,今日须饶不得你!”
言罢,剑锋一挑,便向那血光处箭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