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艾诺镇依旧严寒刺骨,丝毫没有回暖的迹象。索兰特出门去找海尔特,临行前邀请维克多陪他一起。维克多却另有打算。
“我要去一次太阳神庙。”维克多穿戴整齐,“我还有些迷茫,我要寻求迪尔的指导。”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对于索兰特来说极具说服力。于是他点头道:“愿你能得到救赎。”
这句话虽然出自本心,但多少都有点随口一说的感觉。索兰特心中希望的,是维克多在神庙的祭司的开导下能够忘记过去的痛苦,勇敢地面对新生活——就像他在父亲死去的那一天去神庙祈祷的时候一样。
维克多去的是那间神之刃专用的密室。
距离迪尔告知他这间密室的存在,已经很久了,但他从来没有去过。不仅如此,维克多在苏菲死后就再也没有在脑海里触碰过那只神赐的手镯。既不查询神恩,也不谋求兑换奖励。他努力忘记自己是一个神之刃的事实,却屡屡失败。他在眼中苏菲那依旧温暖的幻影的注视下痛恨自己的身份,却无能为力。
时间渐渐冲淡了一切。今天,在维克多决定离开这片令人伤心的土地之前,他决定和自己的主神聊一聊。
如果这样的生活不得不继续,山林里的小猎人也是有他自己的固执与坚持的——不过一死而已。至于深渊的折磨,便是当作自己对苏菲兄妹的赎罪又有什么了不起!
——但他内心深处却又有着一些犹豫。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维克多踏进了神庙的大门。有负责接待的学徒认出了这位神使的战友,连忙去通知了神庙的主祭。安娜之前缉捕巫师的时候就已经说过维克多的身份,此时听闻主神的神之刃到来,立刻出来迎接。主祭来到前厅时,维克多正跪在迪尔的神像之前,低头俯首,默然不语。
“是维克多吧?请跟我来。”主祭站在维克多身旁沉声说道。
维克多抬起头来看着主祭。只见这位主祭的头发已经白了,露出帽檐的白发几乎与那洁白的圆帽一个颜色。这位老人满脸皱纹,显然已经经历过太多人世间的沧桑;脸庞干干净净,没有一根胡须,说明每日都细心打理,保持太阳神祭司剃须的习惯。主祭的脸庞依旧白皙,眉目间依稀能够看出当年的英俊……大约是某位贵族的儿子。
但主祭并没有自我介绍,他甚至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在前边走着,带领维克多在曲折如迷宫一般的神庙后殿里绕了几个圈子,在一间房间的门口站定。一道蓝光突然笼罩他的全身,转瞬即逝。
“请进,维克多。”主祭缓缓开口,“没有人会来打搅你的。”
“刚才……”维克多有些局促地问道。
“只是为了防止巫师冒充神之刃。”主祭微微一笑,苍老的笑声显得干枯而短促,“刚才一路走来,你甚至都没有感叹一声神庙的堂皇。你有心事,可以与我们的神诉说。”
“……”维克多沉默了一下,“是,谢谢您。”
“不用客气。”主祭往门边退了一步,“请吧。”
这间屋子并不大,四壁都贴着金箔,有门无窗。在房间的四角点了四盏明亮的油灯,散发着怡人的香味,照出的金光将维克多整个人都映的金光闪闪。
除此之外,确实再也没有任何器具。维克多在开始的惊讶之后正想回头去问,却发现那扇门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关上了。
“好吧。”维克多深吸一口气,“伟大的迪尔,请指引我这只迷途的羔羊吧……”
不知为何,维克多隐隐觉得这个词有些恶心。
羔羊?呵呵。
就像是迪尔第一次降临到维克多面前时一样,迪尔那英武的形象突兀地闪现在小猎人的面前。
“有什么事吗?维克多?”迪尔语气和缓,面容轻松安详,“你一直都没有来找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没关系,说出来。在我的面前,没有什么是你不能说的。”
“我……”维克多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迪尔静静地站着,一声不吭。
“那个巫师,那个叫莫尔斯的巫师,是我的朋友。”维克多终于鼓足了勇气,“他的妹妹为了保护他被阿萨辛的人杀死了……”
维克多说着,渐渐放开了。他把整个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出来,说到伤心的地方,甚至当着迪尔的面落下泪来。
“我的刀刃都应该坚强如钢,宁可流血,也不能落泪。”迪尔的表情不变,声音却带着些不满,“先将你的泪水拭去,维克多,我不会对一个哭着的神之刃说任何事情。”
维克多止住了泪水,看着迪尔。
“其实,苏菲可以不死。”迪尔依旧是直挺挺地站着,“如果是查理站在这里,他绝对不会责怪自己那足以让凡人疯狂的身份。你原本已经让我看到了一些成长的希望,但现在却让我很失望。”
“苏菲可以不死?”维克多顾不上反驳迪尔后面的斥责,“怎么样才能让她不死。”
“如果你能一箭射死她背后的巫师,如果你能及时阻止那个阿萨辛的动作。”迪尔突然笑了,“如果你能有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让那女孩躲在里面,而不是冒失地回到原先的酒馆,她就不会死。”
“但我没有……”维克多争辩道。
“而你将会有。”迪尔说,“想想看可怜的查理吧,维克多,想想看那个死在你手里的王子。如果你能拥有他的一切,苏菲还会这样带着痛苦死去吗?”
“可是我下不了手……”
“对巫师吗?你会习惯的。”迪尔哈哈大笑,随即收敛起了笑容,“如果你能对巫师下得了手,就不会有无辜的人被那些该死的渎神者连累,也不会有无辜的人为他们而死。你心中自以为是的仁慈救不了任何人,幼稚可笑的情义只能害死更多的人。即使苏菲没有因为那巫师而死,你也因为对于所谓朋友的感情放过了那个巫师。那在不久的将来,他的阴谋与来自深渊的力量将会害死很多人。首先是这个城镇,然后是附近的军营,最后在边境打开一道口子,让兽潮涌进内陆,重演七十年前的悲剧。”
维克多愣在当场,一脸陷入了混乱思绪的表情。
“好好想想吧,我的刀刃。”迪尔说着,身形渐渐隐去,“等你想通了,我们再来谈神恩的事情。”
房间重新回复之前的宁静,只留下茫然坐倒在地上的维克多,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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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罗伦蒂诺,气候还算温暖。虽然街上的行人已经裹着厚厚的衣服,但总比那些冒险出门的艾诺镇的居民穿地要少。一阵风吹过,也只不过让人下意识地裹紧衣物,断没有直接被寒意侵蚀全身的事情。
奥斯塔夫伯爵现在正坐在自家府邸的书房内。这间书房并不显得十分奢华,但在懂行的人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椅子和桌子都是用最普通的木料做的,式样陈旧而朴素,材质并不十分好,总算经久耐用。上面雕刻着一些似乎很好看的图案——那都是佛罗伦蒂诺最有名的雕刻大师亲手所刻,每一副图案都是独一无二的绝版。书柜的材质也是一样的普通,用的最便宜的那种能够防蛀虫的料子,板面也是干净平整,没有丝毫雕刻的痕迹,完全就是一件普通到在任何一家有水平的家具铺子都能直接抱一个回家,无需订购。但里面的书却有许多都是在佛罗伦蒂诺王家图书馆也难以寻觅的货色。若是有缘能够翻阅,便能看出字迹的古老——这些都是真品!
除此之外,就真的是实打实的低调而朴素了。榉木的地板,附了木板的四壁,还有挂着一盏只能容纳八支蜡烛的吊灯——这简直寒酸地不像一个深受国王信任的大臣,倒像是哪个在低级职位上苦熬的男爵。
此时的伯爵倒真的希望自己仅仅是一位在低级职位上苦熬的男爵。虽然那样有许多的难堪与不便,但终究不必苦恼一些根本就想不出头绪的问题。而且那些问题还都与自己的生死息息相关。
关于那些叛逆的贵族。
关于佛罗伦蒂诺有旧贵族密谋叛乱的消息在半个多月之前就已经穿进了伯爵的耳朵里,也传进了国王陛下的耳朵。但国王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甚至连在王国政务会议上的抱怨与责问都没有。旧贵族与佛罗伦蒂诺的军政两界的新贵族的冲突一直以来都是王国避讳的话题。自从内战之后短短五个月的腥风血雨之后,已经没有人为了自己过去的领地与国王顶嘴了。而新增的几个战场遗址也让那些支持瓦格纳公爵的领主们彻底绝了反攻的念头。国王陛下也非常体贴地不再削减那些贵族的待遇,甚至划拨了些无关紧要的职位给那些已经没了犄角的家族。整个佛伦斯王国王权至尊,一派祥和的景象。
直到现在。
奥斯塔夫伯爵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迪尔能够让他回到过去,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去阻止那些旧贵族重新融入王国政坛的。
这帮曾经连字都懒得认全的领主老爷,在生活与祖先荣耀的逼迫下,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