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防御的角度看,兰顿并不是一座出色的城市,连合格都说不上。它的城墙低矮,至多不超过三个人的高度,并且墙面多显斑驳,尤其是墙根的地方,生生薄了一层,地下还冒了许多青苔,一副时常被各种有机肥料滋润的样子。
城墙是最古老的四方形,四面城墙笔直笔直的,城墙拐角都是标准的九十度。很古老的式样,托圣山诸神的福,这座可怜的城市没有遭受过兵祸,不然要攻下它还真是轻易。
如今的兰顿已经突破了城墙的限制。商人们在城外摆摊做生意,或者圈一块地建仓库,甚至还有头脑灵活的造起了简易的木板房,然后给兰顿城墙里的守备军交点保护费,这就开始做旅店和酒馆的生意了。
这样的违章搭建和熙熙攘攘围绕着兰顿的城墙,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从当初的一圈变成了半径有一里的一个隐隐的巨大扇形,从河边到兰顿另一头的河边。若是从空中俯瞰,没有城墙的部分竟是比兰顿城本身还要大上许多。
但这种近乎混乱的状况却在它长久的混乱中与秩序达成了一种平衡。王国从这片没有城墙的土地上征收到了更多的税款,于是派出更多的军队维持秩序。当然了,这些士兵可不是乐于奉献的好人。只要不出人命,有些小偷小摸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那贼不长眼从自己身边过,身后又有苦主追着。商人们也乐得如此,少一份羁绊总是好的,至于安全问题嘛,长途行商谁不带上几个蓄养的战士?
背靠着托尔河,即便是有些混乱,商人们也不得不来。
圣战的通告早早的就到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队增派的两百人的骑士团,个个人马披甲,跟着四百侍从,也是骑着马的,只不过铠甲与武器要弱上一截。这些人带来的第一个命令是组织起所有兰顿的守军,编成治安巡逻队,全天换岗执勤,看管住即将涌来的圣战志愿者。第二个命令就是整顿整个兰顿的外围集市,划出一小块区域给商队,剩下的统统用来安置圣战志愿者。
然后,就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志愿者了。
维克多并不知道这些前因后果。那一日与众人高喊了半天“圣战!”之后,他便跟着一群被说动的镇民们沿着那演讲者——听说是王国的宣讲员什么的——的指示,沿着一条大道前行。
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还存着些乡党的心思,也就是排斥外人,团结同乡。那群从镇子里走出来的家伙手中抄着短刀与长柄农具,还有三把短弓,雄赳赳气昂昂,傲慢地拒绝了维克多同行的请求,大踏步地向着通往荣耀的道路走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瞪一眼维克多,警告他不要跟地太紧。
“你要是不长眼,哥几个很乐意送你一程。”维克多还记得那最为健硕的大汉说的话,典型的乡间混混。
以维克多现在的实力,抄着砍刀冲杀固然是死路一条,但若是真存了杀心,沿途狙击,这一队二十多个人没有一个可以活着到兰顿——或者活着回家,如果他们想逃跑的话。
但维克多不是那种热血乱燃的少年,他是一个懂得节制的少年。所以维克多悄悄地跟着这群人,不远不近。有时他会隐入道旁的树林,出来的时候左肩担着湿漉漉的毛皮,右手提着几块血淋淋的鲜肉。这时一般都是进餐时间。维克多就在对方投宿的村庄、小镇、城堡外边的林边点上一丛篝火,将鲜肉细细烤了,再拿进对方投宿的地方去换上几个小钱,顺便也租间便宜的屋子睡下。
起初几天,那群人一直想要甩掉维克多,但失败了。后来那混混首领又想做了维克多,刚冒起这想法,道路上带着兵器的人就变得越来越多。于是他们就彻底放弃了这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的念头,专心赶路,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维克多的胸中也充满了对于未来的希望,这份希望与旁人有些不同,当然和个别人或许又有些相同,只是维克多不知道。
尽管身份不能公开,死了似乎也没有抚恤,但维克多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太阳神的人。太阳神一定会看顾自己的,只要自己表现地足够出色。经过这场圣战,还清了欠下的两千神恩,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好的武器等着自己去换,或许还有铠甲。不知道会不会有诗人们口中的那些神奇的道具……
维克多混在人群中,心中浮想联翩。他已经想到了自己一身轻便的魔法锁甲,手持能够射出魔法箭的水晶弓,头戴战神盔,脚踏追风靴。笑看迎面飞来的一丛箭雨,不闪不避,只一抬手,那些箭簇便如同怕了自己一般纷纷绕路。
维克多吸溜了一下口水,回过神来,看看周围没人注意自己,这才讪讪一笑,继续前行。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天也越来越冷。林子里已经很少能遇上什么野物了,许多树都掉光了叶子。露宿道旁已经存着冻死的危险,而可以住宿的地方的价钱也是日渐看涨。当然,这也可能是地域的关系。
离开奥克斯的第二十天,维克多随着人群绕过了一个树林,看见了一片开阔地带,热热闹闹的,挤着许多人。空地上有人骑着马在晃悠,每个骑马的人都高高举着一面旗帜,旗帜上绘着王国骑士团的图案。
托尔河的流水声不再显得恼人。无论是彪形大汉,还是瘦弱的盗贼,抑或是脸上还带着土气的农夫,都开始兴奋的大喊起来,就像是另一个时空里的移民们望见自由女神像的时候那样,兴奋地难以自已。
“兰顿!”他们喊着,“兰顿!兰顿!”
这堪堪算是一个胜利了,虽然这种胜利毫无意义。
维克多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也没有见过那么多骑士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博尔多镇上偶尔会经过几个骑士,也可能是一小支军队凯旋路过。但王国正统的骑士却从没有成建制的到来过。
现在他就站在兰顿的外围,也可能是中间——这里并没有实体的分界线。维克多的目光扫过身旁的那些人们,熟悉或者陌生。有些是一路走来的,虽然不曾搭话,却也混了个脸熟;有些是原本就站在此处的,看向他们的眼神带着些戏谑。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维克多仔细地打量着那些眼神有些古怪的人们。他们的身上大多穿着厚厚的亚麻布衣服,织的并不密,层层叠叠的。他们有些腰间佩剑,有些身后负刀,也有些握着取下了弓弦的弓体,用体温温暖着自己的武器。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除了长的穷苦了些。
维克多在几分钟后发现,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老子来这里是为太阳神他老人家打仗的,不是来让你赚钱的混蛋!”争吵毫无悬念的爆发了,“老子讨碗水喝都要钱,啊?”
维克多认识那个怒吼的家伙,就是当日拒绝了自己的那个壮汉。此时他揪着沿路第一间露天酒馆老板的脖领子,唾沫飞溅,眼睛瞪的如同铜铃一般。在他身后,是二十多个神色不善的同乡,一个个都抱着双臂,冷冷地打量着那老板。
“我劝你啊,还是放开我,呵呵。”那老板倒是好脾气,“一会儿要是让巡逻队看见了,就不好了。”
“巡逻队?”那壮汉冷哼一声,“老子受神感召过来打仗,谁管的了我?”
那二十多个乡党依旧抱着双臂,目光冷峻。有那么一两个沉不住气的开始用手抚摸自己武器的把柄,作势就要抽出来。
“也是我心肠好,这位客人,你把我放下来。”那老板当真是好胆色,“兰顿有规矩,你们这些外来户之间如何巡逻队不管,但要是对我这样的本地人动手那就是死罪。您要喝水啊,托尔河的水多,你自己去支个锅,生个火烧吧,习惯喝生的我也拦不住您。您要是想吃点喝点,价钱好说,您先放我下来,不然我就要喊人了。”
“哈哈,喊人?”这壮汉显然是光顾着长个子忘了长脑子,“告诉你,就算是我镇子上的士兵见了我也是客客气气的,我去镇上酒馆喝酒也从来没付过钱。小子,我告诉你,老子今天心情很不好,你要是不伺候周到了,我就把你这破棚子给砸了!”
说完,手中一松,将那老板推倒在地,哈哈大笑起来。
维克多不笨,他将脚步向外挪了挪;那二十多个人里也有明白些道理的,面露难色。刚想开口劝两句,便有三个骑马的士兵带着胯下战马小跑着过来。看装束,赫然便是一名带着两个侍从的骑士老爷。
“怎么回事?”他带马从内层来到对峙的两拨人——二十多比一的对峙——跟前,沉声问道,“是不是这新来的不守规矩?”
“这个,呵呵。”那老板拂了拂胸前的衣服,微微笑道,“您受累,这几位想拆了我的店。”
那骑士嗯了一声,眼睛扫过那一群有些慌乱的乡党,又瞅了一眼强装镇定的壮汉,声音倒是变得柔和了些:“请不要闹事,先生。你们是为太阳神献身的勇士,这里的居民是为太阳神服务的子民。你们的敌人是穆赫拉一族,请不要将武力宣泄到你们的兄弟姐妹身上。”
这般礼数,让一旁围观的维克多感到一阵惊讶。这样能压服这些似乎在老家里就横行无忌的家伙么?维克多记得博尔多镇上的士兵都是那种凶巴巴的做派,开口边骂,骂完便打。
那样才会有用吧?
维克多有些奇怪地看着这骑士,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