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刺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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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张慧兰

坐在后院的古井旁,看着深邃的夜空,张天翼脑中的思绪便如那繁星点点。

累了一天,确是乏困,按寻常时日来说,身子一贴上床板,便可入睡。张天翼明明精力已经透支,可在那张木板床上辗转了大半夜,上下眼帘硬是不肯妥协。

井很深,吊绳很长,张天翼放下木桶,摇了很久才打了小半桶水上来。

夜很凉,水很冰,几捧水抹到脸上,精神上来了不少,张天翼长长地吐纳了几口气,让脑中的繁杂清净下来,逐步整理起思路。

灵州的一切,暂时只能撇开。

大周江河日下,天灾连连,民怨沸腾,各处躁动不安,外夷趁火打劫,而武氏又是屈膝求和。依这趋势,天下大乱将是不久之事。

张天翼无意于战争,无意于天下,然而眼下,想独善其身怕是不可能了。

既然要参与进去,就得有所准备。

钱财,人马,武器,地盘,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而自己现在两手空空,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想到这里,张天翼停顿了片刻,接着往下思索。

张口村算自己的家乡,也算是自己的第一块立足点,今日重伤周扒皮的两条走狗,威信也算立下,而且今日下午宗亲们送鱼送肉送粮送米的,看来大家都热切地希望自己留下。

没有人排斥,等于第一步已经成功,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训练村子里的青壮们,毕竟自己再强悍,始终是一个人的力量,那夜在突厥大营的情况,可不能再重演,更何况现在身体的状况,唉——

从村里的青壮们以及整个村的人对周扒皮的仇恨,对社会的不满,以及他们本身生活的苦难,炼狱般的训练相信接受得了的人不在少数,这倒是少了不少顾虑。

不过即是训练,就得有器材,有足够的营养跟上——

打掉周扒皮,也是首当其冲的一件事,首先可以立下更深的威信,完全奠定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此外,没了周扒皮,田地还不是随大家种。民以食为天,在这古代,农业才是重中之重,所以把田地从地主老财们手中夺过来,是必须的。

训练自己是驾轻就熟,打掉周扒皮也不是什么难事——把头绪都理顺了,张天翼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可这一轻松下来,腹中的饥饿感立马就清晰起来了。

本来今晚又是鱼肉、獐子肉,又是白米饭的,还喝掉了张汉山的半坛陈年女儿红,当时也确是饱了七八成,可练武之人的消化能力,不是常人可比的。

饿肚子的罪不好受,张天翼苦笑,自己的干粮已吃完,去厨房找些吃的吧。

轻手轻脚地摸到厨房,推门进去,灶台上罩着一只篾筛,张天翼掀开它,里面有三个碗,一个碗里是一副沾着少数肉沫的鱼骨架,一个碗里盛着半碗白米饭,另一个碗里则是几条野菜。

将就着吃一下吧。

张天翼端了白米饭的碗,寻了双筷箸,夹了条野菜,正要往嘴里扒送时,忽而想到,如果明日张汉山的女儿张慧兰那妮子早起做饭时看到这些碗里空空如也,会不会以为家里面进贼了?

而且,这些饭菜,应该是要算在明天的伙食里面的吧!

想想,还是将筷碗放于原处,正要盖上篾筛,却听门外传来轻微响动,张天翼神情一肃,难道有贼?这时门外有黄鹂般清脆的声音传来,声音透着几许关切:“公子为何不吃了?”房门被推开,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

“张小姐。”张天翼讪讪喊了声,偷吃被抓了个正着,汗啊。

进来的正是张汉山的独生女张慧兰,张慧兰看着略显尴尬的张天翼,落落大方地柔声道:“公子是不是饿了?也是,像你这等武艺高强之人,平日肯定常练功,消耗自也是大于常人的。”

“呵呵,是有些饿了。”张天翼挠了挠头,李唐时社会的风气就开放,妇女的地位大大的提高,到了大周武则天时期,更是如此,如此大周又延续了一百多年,现在女性的地位,虽然比之后世尚有很大差距,可在历朝历代来说,怕是想都没几个人敢想过的。

“我帮你把饭热一下吧。”张慧兰启齿一笑,也不管张天翼答应不答应,走到炉边,捡了些柴禾,划了火石点着,把锅往上一放。

这丫头性子倒是风风火火的,张天翼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站在一边看着,吃饭时没有细看张慧兰,主要还是大庭广众,不好肆意打量,现在火光下倒是有了闲暇与机会来欣赏。

妮子的年龄十八,瓜子型脸蛋,白皙的肌肤或是因为火苗的缘故染了几朵红晕。清澈含羞的黑眸,秋水汪汪,琼鼻玲珑,朱口小巧,那修长身段儿不似弱柳扶风,却有着几分健美的匀称。

这当年拖着鼻涕的小丫头,竟出落到般亭亭玉立的光景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在张天翼的记忆中,张慧兰幼时的身影朦朦胧胧地浮了上来。反复细致地打量了几次,张天翼的思绪又飘飞了。

记得自己九岁那年,张慧兰才五岁多,父亲跟张汉山就拿两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

哧的一声。

张天翼收回神思,刚好看到张慧兰把一只鸡蛋打入油锅中,油烟哧哧冒起,她右手操纵着锅铲,左手去摸不知何时放在锅旁的另一只鸡蛋。

“等等。”张天翼忙制止道,“一个就够了。”

一个鸡蛋,即使后世自己小时候,也是极奢侈的,平常日子休想吃到,只有过生日时,母亲才会煮上两个。这个时候的鸡蛋更加不得了,尤其这等天灾之年,母鸡都少有,鸡蛋就不用提了。

而且一般的人家,即使养了母鸡下了蛋,这蛋也不是拿来吃的,而是拿来换钱换物的,或者是用来抵税抵租子的。

张天翼记得,下午宗亲们送来的东西当中,并没有鸡蛋,那就是说,这鸡蛋是张汉山自己家里的了。没想到张慧兰对自己这般大方,两个鸡蛋,随随便便地就要用来炒了饭。

“剩饭不多了,一个蛋够不够?”张慧兰左手抓着鸡蛋,有些犹豫,家里就两只老母鸡,祖宗一样的养着,一只鸡三天才下一个蛋,这蛋聚攒起来可是要到城里去换盐油等日常用品的,两个蛋就这么容易地下锅,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不过吃的人是他,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张天翼当然知道这蛋的宝贵,也读到张慧兰的心疼,便道:“够了,足够了。”

张慧兰看了张天翼一眼,放下鸡蛋,把碗中的剩饭倒入锅中,专心地炒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张天翼试着打破。

“我也睡不着,便起来想到院里坐坐,刚出房门,就看到一个人影进了厨房,我便跟着过来——”张慧兰的语言很简练,语气很平淡,有着一股不该她这个年纪所有的成熟与稳重。

“哦,本以为可以抓到个小贼,没想到是我吧。”张天翼打趣道。

张慧兰淡然一笑,没出声,饭炒好了,盛出来顺手拿了双筷子,张天翼接过,她熄火,收拾好锅子,看到张天翼端着碗没吃,惑道:“是不是炒得不好?”

“没尝,不知道。”厨房里重新变得暗淡,月光从窗户里照了进来。

“那赶紧尝一下。”张慧兰的声音依旧柔和,孤男寡女的房里,氛围很奇妙。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炒饭给我吃,又为什么要在饭里加个鸡蛋?”张天翼凝望着张慧兰黑亮的眸子,温和的说道,这点的确很奇怪,即使自己武艺不俗,又相貌堂堂,张慧兰也不至于如此直接地对自己这么好吧。

似水的月光下,微笑着的张慧兰就像披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有种不可捉摸的感觉,她明丽的大眼一刹不刹地凝视着张天翼,看了良久,方说道:“你真的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