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刺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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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两名少年

少年小虎抱着妇人,就这样呆坐在地上,他的脸已经麻木了,双眼空洞,看不出半点的表情。

路上难民们行进的速度并未因路中生死相隔的母子两而受阻,也没有人停下来劝慰或帮忙,很多难民从俩人身边经过时,都只是同情地看了几眼,然后与周围的人低声议论几句,说的也无非‘可怜、悲惨’一类,胆子大一些的,思想远一些的,最多也就咒骂几句这个社会,还有无能腐败的朝廷——

过了近半个时辰,少年小虎仍旧没有动,额头上已经没有半粒汗珠,瘦弱的身体在毒阳下水份被蒸得差不多了,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若灵魂都被抽空了。

不远处有一名年纪与他差不多的少年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准确地来说,是盯着放在妇人身上的包袱——包袱上面堆积着的干粮。

大周近几年天灾不断,尤其是这等边境地方,很多田土直接是颗粒无收,饿死的人实在不是个小数目。靠土地为生的庄稼人除了伺候田地外,偶尔上山打打猎,其它财食来源渠道极少,这样子的人家,只能完完全全地听天由命。

这个少年也是贫苦农民家的孩子,从早晨到中午,也就啃了一块干饼。十五六岁正是身体疯长的时候,这点食物一进肚子,没还经肠胃就被消化掉了。刚刚跟随大队经过时,看到少年跟前不少的干粮,腹中饿感涌现,馋虫勾动,便动了分上几块的心思。

也是怕村中长辈不允,于是用上了尿遁的法子。

这少年慢慢地靠近小虎,可能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也可能因为小虎手中已死的妇人,他的腿脚有些轻微的颤抖。往目标又贴近了几丈,停下来匀了一下呼吸,调整了一下心态,继续蹑手蹑脚地向目标接近。

在离小虎只有一丈远的距离,正要施以突袭下手抢夺之时,一直痴呆着的小虎突然抬头看着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饿了是吧,分一些去。”

言语简单,语气平淡,那少年却吓得愣了愣,看着不似讽刺的小虎,很快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其它,上前蹲下身从包袱里快速捡了四五块干粮,朝着小虎挤出几丝笑容,起身快步离开。

小虎看了眼少年,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把包袱扎好,挂在胸前,然后起身,双臂从妇人双腋下穿过,吃力地把她抱起,转过身,想要将她背到背上时,妇人的尸体却一软,烂泥般瘫到了地上。

小虎咬了咬牙,重新抱起妇人,要去背时,却又是劳而无功。反复试了几次,皆是失败,小虎有些气馁,早已干涸的泪水再次流了出来。

他坚定而又楚楚可怜的目光望向身边经过的人群,人群中的人当然明白他恳求的意思,也清楚他需要帮忙,但现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谁又愿意去碰一个死人,沾染了晦气?

看着漠然的人群,小虎的嘴角流露出几许冷笑,毅然收回乞求的目光,再次蹲下身子,吃力地搀扶起那妇人,转身去背时,这次却顺顺利利地将妇人背到了背上,他愕了愕,回头看了下,却是刚刚那名拿了干粮远去的少年在身后。

“谢谢你!”小虎淡淡地感激道,脸上悲色消去不少,更多的却是坚强。

“你帮我,我帮你,应该的。”少年憨厚地笑着道。

小虎又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背着妇人的尸体,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天上的日头已经偏向西边,阳光斜照在母子两人身上,把倒映地上的影子拉得特别的长,特别的高大。

“我叫陈大鹏,你叫什么名字?”拿干粮的少年并未离去,而是跟在小虎的身边,亦步亦趋地走着。

小虎没接他的话,偏头看了眼嘴角还残留着饭粒的他一眼,突然道:“你还饿吗?”

“不饿不饿。”少年嘿笑着说,刚刚几块干粮一齐下肚,正饱着呢。转而想到了什么,又忙摆着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帮了我,我给了你吃的,咱们俩不相欠,你走吧,不要再跟着我,我这些干粮不能再给你吃了,我还要留些力气,把我娘背到前面镇子里去,咱不能把她丢到这荒郊野岭。”

小虎说完后回过头来,目视前方,歪歪斜斜地大跨着步子。

叫陈大鹏的少年听到小虎这么说,手摆得更厉害了,连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的想帮你的。”

“哼,那你来背我娘。”小虎的嗤笑声更重。

“背就背。”

陈大鹏也是犟性子,小虎误会了他,他就要证明给他看,当下拦住小虎,在他跟前蹲下瘦弱的身子。小虎停下步子,自己本是不屑的一句话,没想到对方竟较了真,愕然地看着陈大鹏,迟疑了几下,还是把妇人转移到了陈大鹏的背上。

他腹中早就空空,刚刚又留了那么多的泪,确实够乏够累的了。

在挂在胸前的包袱中掏了掏,摸出了那个发干发黄的窝窝头,塞到嘴边,却又放回去,这次摸了个野菜饭团子,再塞到嘴边想要咬下时,看了眼正背着自己的母亲、咬着牙关的陈大鹏,突然一股暖暖的感觉流经心窝,把野菜饭团子递到陈大鹏跟前,诚挚地道:“你咬一口。”

陈大鹏看到小虎眼中的真诚,犹豫了一下,牙齿在团子上轻轻地沾了下。

小虎知道陈大鹏的心思,也不勉强,和着水壶里的清水三下五去二地把饭团子给啃完,又摸出来一个,一阵子狼吞虎咽。

“我叫窦小虎,谢谢你帮我,还是我来背我娘吧。”小虎吃了干粮后,精神力气都恢复了不少,身边有个同龄人陪伴着,心中的悲伤也去除了不少。

“我还背得动,等我累了你再来。对了,你打算把你娘怎么办?”陈大鹏本来背着妇人的尸体,还有些恐惧,走了一段路程,渐渐也觉得没什么,不就是个死人吗,能把自己怎么样。

“娘去了,做儿子的不能再尽孝,这是最后的机会,我想把她背到前面的镇甸去,买副上好的棺材,把她好生安葬了。要不然这野外,又是豺狼又是野狗的——”窦小虎说这些话时,脸上的悲色又重了几分,神情也开始恍惚。

听了这话,陈大鹏的脚步明显的缓了缓,想到自己孤儿的身世,伤感涌上心头,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道:“小虎,这个孝,我们一起来尽吧。”

彼此互望了片刻,均不再说话,毅然往前走去。默然间,妇人的尸体的两人的背上挪来移去,烈日徐徐西斜,金光遍洒大地,兰州的官道上,凭添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看着十几丈前愈行愈慢、身子愈躬愈低、到最后几乎是蜗行牛步、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的两名下年,张天翼心中生出一股敬意,翻身下了马,牵着马缰,紧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