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安瑶没能出宫。
她刚回到荷宫换下衣裳,几队官兵就把荷宫包围的水泄不通,为首的赫然是牧州州牧——刘元,而刘元身后那个点头哈腰的大汉竟是那日把傅子安卖给安瑶的人。
宫里最高阶的清婷不愠不火的几句话把刘元挡在了门外,只道:“如今荷宫不便待客,一切等宫主回来再说。”
荷宫内却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没有人慌乱,也没有人紧张,似乎这件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娉婷甚至轻蔑的笑了一下,道:“一个小小的州牧也敢来荷宫撒野,真是不知好歹。”说罢,拈起几点榴翠红汁细细的描在唇上,转头问安瑶道:“我这唇色是不是淡了?”
有恃无恐莫不就是说的这副模样,安瑶忍不住被娉婷的神态逗得的扑哧一笑。
娉婷被她这副样子弄得一头雾水,放下了妆盒,执了她的手道:“怎么这副傻样,是要见到宫主欢喜的吧?”
说话间,听见大殿檐角的金铃叮叮咚咚的响起来。
娉婷连忙站起来整理了下衣衫,对安瑶急道:“宫主回宫了,快些去前殿迎接。”
各色衣衫的女子鱼贯而出,纷纷列在前殿的道旁。
宫门大开,连州牧刘元也站直了身体,露出郑重的神色来。
一只修长而光滑如白玉的手掀开了精致的轿帘,露出一张如出水清莲般不然纤尘的面容来,接着清淡温雅的声音响起:“刘州牧这是何意?”声音不大,在场的各位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刘元行了一个拜礼,恭敬的答道:“实有要事,还望何艾宫主能与我一叙。”
这男子起身,墨发微扬,青衣翩然,行走间似有清风流动,他缓缓走到刘元面前,声音染笑:“一叙而已,大人用得着这般架势么?艾还以为大人要对荷宫大动干戈呢。”
刘元只觉得冷汗沿着额头流下来了,虽然何艾的声音是温和的,语气也是无意的调笑,但那每一个字都无端的让他觉得一股寒意从头淋到脚,那吐出来的“大人“二字更让他觉得心惊肉跳。
他开始无比后悔带着这队官兵来造声势的举动来,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得不艰难的答道:“是刘元的疏忽,还望大人海涵,实是有要事相告。”
何艾也不答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便走进宫门。刘元不知何意,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何艾对着她们这帮莺莺燕燕逐个嘘寒问暖了一番才让她们散去,带着已经被众人的目光洗刷了个遍的刘元进了大殿。
眼见着刘元被带进大殿,安瑶心知自己是脱不了干系了,索性回了自己的阁楼,煮午饭顺便等消息。
果然,午时就看见紫阶的清婷款款而来,道:“宫主让你去大殿。”
真到那一刻,安瑶反而镇定下来,她坦然的去了大殿。
何艾正背对着她站在白玉桌前沉思,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身姿就像修竹一般挺拔,却也带了几分不沾尘俗的清冷。
长长的发弯出一个柔顺的弧度,发尾被一个宝蓝色的发带悉数收拢,越发衬得他如远在云端的神明,寂寞的看着这人世间的烟火时幻时灭。
他知道安瑶来了,却不转身,只是静静的站着。
在为难吗?安瑶的嘴角忍不住勾出一个淡淡的弧度来。从来明哲保身的他也不得不直面这世俗的残酷呢,这置身事外的清净终究还是被自己扰了,师傅会不会选择不再逃避呢?
她的记忆被拉回一个月前,初见时,那满室的美得堪称妖孽的男女,她还是一眼望见了他。他那澄澈的目光就像这纷繁世间的一个反照,从里面看不见一点尘埃。“水濯清涟而不妖”,他当真当得起这七个字。
可惜他是不争的,对宫内的明争暗斗视而不见,对这乱世的生灵涂炭不闻不问,那一两缕悲悯的目光宁可投给乡野受伤的小动物,也不愿投给碌碌如蝼蚁的天下苍生。所以,即使何艾的实力与样貌都堪位前三,荷宫却不是十二宫中的上三宫,长久以来一直甘心蜷缩在牧州这个小小的地方,任凭其他宫内惊采绝艳之辈倍出,兀自保持着一个与世隔绝的状态。
倘若一日花宫威望不再,荷宫会用怎样的手段去生存,安瑶无法想象。
她还记得他领他走时,只淡淡的嘱咐了一句:“入我荷宫,为我徒儿。在外不惹事非,我当保你平安。”
这是个看透世间心机,却不在意荣华名利的男子,不屑亦或不愿,到底修的是一颗什么样的心呢?
安瑶深深的凝视了一眼这个男子的背影,不由出声唤道:“你不必为难。”
有低低的应答传来:“瑶儿,莫说这区区的州牧,就是那王都总州府尹来我也一样的能保住你。但是。。。”他突然转过身,眼睛直直的望向安瑶。
安瑶依旧是那副安然自若的样子。但是心中却不经意的泛过一丝涟漪——原来,他终是想过要保住自己,而不是交出去呢。
“这其中牵涉甚广。从最北的陌陵到最南的杨湘,芍国这一线十四州的奴隶贩卖牵涉的势力甚广,区区牧州西场他们还不放在眼里。但是瑶儿,你不该放了傅子安。”何艾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无奈。
那类似公子的无奈神情让安瑶有一瞬间的恍惚。
牵涉甚广吗?那出山就被拜相的公子知不知道呢?那么,一直以来信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公子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吧?恐怕已经在想该怎么借此机会重振民望了呢。。。
何艾见安瑶那一贯漫不经心的眼神化为认真的沉思,还道她是紧张了,在想对策。
到底还是个十三四岁个孩子。何艾忍不住在心里怜爱的叹息了一声——如此夭折,自己还是舍不得袖手旁观呢。虽然,能做到的亦是有限。
想到这里他唤了声安瑶,神色又恢复了平静,波澜不惊却是不容置疑的对安瑶道:“傅子安的事情就莫管了,这几日在宫中跟我修习兽语,找个时间我会护送你出城。以后,有那一门技艺傍身,天大地大,”说到这里何艾一顿,缓缓道,“你我师徒情分便是尽了。”
安瑶闻言一震,敛了神色,心里却是有些五味陈杂——不现在就逐自己出宫吗?那自己也是不能乖乖留在宫内的,那些孩子身上的香气混入人群,可就难以追踪了。
何艾见她神色有异,便知她心中所想,冷冷的一拂袖,道:“你自身难保还想那些?这几日有我在,你哪儿也别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