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右路军主力抵达,金陵城下的周军及吴越军总兵力已近十四万。漫说炮击句容的武力展示已然将金陵城内江南君臣及士绅百姓的士气和斗志完全打跨,就算没有炮击句容这件事,李煜和他的文臣武将、军卒百姓也没有信心能够与城外气势汹汹的周吴联军相抗衡。此时,李煜和他的臣子们最大的希望就寄托在洪州节度使、神卫军都虞候朱令贇所率的十五万南都兵马身上了。
实际上,早在得知周军南下征伐的消息后,李煜便已下旨时任洪州节度使、神卫军都虞候的朱令赟率南都兵马驰援金陵。接到旨意的朱令赟虽然急于遵旨而行,可早就严密注视南昌一举一动的湖南道安抚制置使钱远山又岂肯让他从容北上。于是,朱令赟这边集结兵马,钱远山那边也开始有所动作。他一方面将湖南道驻军主力自朗州调到距离南昌更近的长沙府,另一方面则派出许多小股部队在与江南交界地区活动,并不时越境对江南军的小型据点进行偷袭、对边境州县进行骚扰,使得朱令赟不敢放开手脚,就此不管不顾将主力部队全部集中到南昌,进行北上之前的准备。以至直到接到李煜旨意一个多月、周军南征开始近两个月后,朱令赟才算基本完成兵力集结和调动,具备了出发条件。
建隆二年阴历五月初二,朱令赟率十五万大军离开南昌,顺赣江而下,过鄱阳湖至湖口屯兵。随后,朱令赟一面打探前方情况、囤积粮草,一面催促仍在南昌的南都留守柴克贞尽快北上,在本部人马东进后镇守湖口,以解自己的后顾之忧。不曾想,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柴克贞却突然身染重病,漫说是北上镇守湖口,就连在留守府内日常处理政务都难以完成,对于朱令赟接二连三的催促书信,柴克贞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表示自己确实是无能为力。
若不是派去送信的信使亲眼见到了柴克贞,回报说这位南都留守确实病得很重,自己又与其共事多年,了解对方的脾气秉性,知道其不会暗中与周军勾结,朱令赟甚至要怀疑柴克贞是故意装病,以阻挠自己北上增援金陵了。可也正因如此,尽管不断得到的周军一路过关斩将、快速逼近金陵的消息让朱令赟心急如焚,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向上苍祈祷,希望柴克贞能够尽快的好起来。同时,面对手下诸将佐提出的,趁江水上涨的机会迅速东下,以解金陵之危的请求,朱令赟也只能回答:“如今大江沿线多个州县已为周军所攻占,我军若此时东进,敌军必会派兵袭占湖口。若不能安排一个可靠且有能力的官员镇守湖口,则我军后路和粮道须臾之间便会落入敌军手中。到时候,我军若击败周军,解了金陵之危,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我军若败,或者与周军形成对峙,而我军粮道却为周军所断,十数万大军则唯有败亡一途。是以,柴留守未到之前,我军实不宜仓促东进。”
朱令赟所说皆是实情,诸军将尽管心中不甘,面对眼下的局势,也只能收回请求,耐心等待那位病得非常不是时候的南都留守柴克贞。
建隆二年阴历五月二十七,在湖口毫无作为的屯驻了近一个月后,朱令赟终于见到了大病初愈的柴克贞。尽管身体依然虚弱、精神依然不济,可柴克贞还是毫不犹豫的接下了镇守湖口、确保朱令赟所部后路安全、粮道畅通的重任。而朱令赟则在留下三万人马供柴克贞驻守湖口后,于第二天,也就是建隆二年阴历五月二十八率十二万大军顺江东进,浩浩荡荡的杀向金陵,去解救已经被周军围困十余日的国主李煜。
实际上,作为江南除金陵府驻军之外最大的一支有生力量,作为驰援金陵城的最重要一支兵马,洪州节度使所辖的这十五万南都军的动向一直受到了南征军的密切关注。得益于相关州县“暗羽”分堂的有效工作,以及江防第一舰队侦察人员的全力打探,从其接到李煜旨意开始集结准备,到其率军离开湖口,驰援金陵,朱令赟的一举一动都在南征军的掌握之中。是以,朱令赟这边才率军离开湖口,相关消息便已经发出,并被迅速传递到了金陵城下王崤峻的手中。
由于朱令赟此番东进是沿江而下,且其目的一方面是为了驰援金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烧毁采石矶浮桥、断周军后路和粮道。所以,阻击、消灭江南最后一支有生力量的任务便落到了江防第一舰队和“飞龙军”海军南征舰队身上。
建隆二年阴历五月三十,江防第一舰队主力与“飞龙军”海军南征舰队主力于金陵附近江面完成集结,开始进行混合编队;
建隆二年阴历六月初一,南征军水军特混舰队编组完毕,在南征军水军都指挥使辛飞宇的率领下朔江而上;
建隆二年阴历六月初六,南征军水军特混舰队通过临时打开的缺口,穿越采石矶浮桥;
建隆二年阴历六月初八,南征军水军特混舰队抵达芜湖附近江面,与浩荡东进的朱令赟所部相遇;
建隆二年阴历六月初九清晨,面对汹汹而来且占有上风上水优势的朱令赟所部两千余艘大小战船,只有一百二十艘战舰的南征军水军特混编队毫无惧色,在南征水军都指挥使辛飞宇的率领下猛扑上去,与对方展开激战。
当初为等柴克贞而屯驻湖口虽然令朱令赟失去了救援金陵的最佳时机,可也正是这段相对平静的日子,使得朱令赟有时间去了解、去研究自己的对手,并自认为已经认清了对手的短处、自己的长处,找到了克敌制胜的法宝。
是以,当在芜湖江面与周军舰队相遇时,朱令赟没有像其他江南水军将领一样,采用以往作战时惯常使用的布列阵型、进退有据的方式,而是一方面将大中型战船分成多个集群,从不同方向接近周军战舰,以分散周军火力,减轻周军火炮对己方的杀伤。另一方面,则派出大量其麾下舰队原有装备以及临时从民间征集的事先准备好的小型、微型纵火船,趁周军火力被己方大中型战船吸引的机会,快速接近周军战舰,纵火烧船,以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来损毁周军战舰、杀伤周军兵将。
单就战术而言,朱令赟的这一种安排还是非常正确的。周军虽然火力强悍,可毕竟数量有限。当他们的注意力被江南军那些大中型战船吸引住后,面对上千艘蜂拥而至的小型、甚至是微型纵火船,是很难马上调整火力,攻击这些体积小、速度快、行动灵活的小船的。再加上此时风向对江南军有利,尽管周军各舰紧急调转炮口攻击江南军纵火船,并将能够调动的水兵全部调到甲板上用机枪甚至步枪对江南军纵火船进拦阻射击,可依然有数艘位于本方编队最前面的战舰因距离太近、实在来不及击沉所有向自己靠近的江南军纵火船而被已经变成一团火球的纵火船引燃。更为严重的是,由于风向的原因,无论是江南军的纵火船,还是引燃的那几艘周军战舰,其最终都会将火势引向处于下风下水方向的周军特混编队主力舰队,从而造成灾难性后果。
眼见自己的战术取得了战果,且有越来越多的纵火船冲破周军的火力拦截,借着风势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冲向周军战舰,朱令赟不由得心中暗喜。毕竟在江南军屡战屡败、水战更是连一艘周军战舰都没有击沉过的情况下,自己能够焚毁数艘甚至更多周军战舰,绝对称得上是大功一件。更何况,一旦周军舰队被击败,则其补给生命线采石矶浮桥便会成为自己砧板上的肉,自己随时都可以将其切断。而失去了最重要的后勤补给线和粮道,围困金陵的周军用不了多久就会不战而乱,撤围收兵将是其唯一的选择。到时候,自己更会成为拯救江南社稷于水火的第一功臣,他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心里想着自己的美好前途,朱令赟自然是士气高涨,立即下令座船帅舰上的鼓手擂起战鼓,催促麾下各部奋勇向前,与周军舰队决一死战。
朱令赟对此战志在必得,希冀着能够一战成名,就此成为天下名将、成为江南的肱股重臣。可正所谓“天不不测风云”,就在朱令赟催军猛攻、周军南征水军特混舰队开始陷入不利局面,南征军水军都指挥使辛飞宇已经准备下令击沉那几艘因起火而失去动力,正向己方主力编队飘来的周军战舰时,江面上的风势却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对江南军有利的西风变成了对周军有利的东风。于是,原本正拉满风帆,快速向周军战舰主力编队的江南军纵火船明显慢了下来;原本正被风势和水势推向己方编队的周军起火战舰也逐渐放缓了脚步;原本纷纷扬扬飞向周军主力编队、有可能引燃战舰的各种燃烧灰烬亦调转方向,往江南军战船所在区域飘去。
眼见风向变化,敌我双方接近的速度越来越慢,不少已经点燃引火之物的江南军纵火船亦因为风向变化被自己船头的火焰反噬,顷刻间变成一个大火球,意识到自己摆脱不利局面的机会已至的辛飞宇立即调整部署。他一方面下令本方各舰拉开距离,以防少数舰船起火变成“火烧连营”。另一方面则趁着双方舰队接近速度变缓的间隙,暂时置那些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威胁的江南军大中型战船于不顾,集中火力清除那些最具威胁的江南军纵火船,以确保本方战舰的安全。
随着周军特混编队调整战术,江面形势渐渐向对其有利的方向转变。尽管江南军纵火船数量庞大,但这种连机枪都能将其打得千疮百孔的小木船,在周军密集的轻重火力持续打击下,想要像开战之初那般占到便宜却是不可能了。特别是这些纵火船上装满了各种引火易燃之物,漫说是被炮弹击中,就是被机枪甚至步枪子弹打中都有可能引起大火。更何况,并非所有江南军水兵都能在周军密集火力打击下继续奋勇向前。而一旦有人心生怯意,调转船头向后逃,就会有别人效仿于他。于是,在强撑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先后被击沉、烧毁三百余艘纵火船后,剩余的近七百艘纵火船终于抵挡不住内心对死亡的恐惧、对危险的本能回避,不顾朱令赟帅舰上发出的继续进攻的信号,纷纷调转船头,或者向上游逃去,或者向两岸躲避。
尽管江南军的大中型战船对逃跑的纵火船进行了拦截,甚至动用抛石机和拍杆击沉了部分跑在前面的纵火船,但面对近七百艘体形小巧、转向灵活的纵火船,精度很差的抛石机和作用距离短、动作笨拙的拍杆所能起到的拦截作用实在有限。再加上江南军大中型战船的指挥官也害怕这些装满了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的纵火船被拦急了眼,点着火与自己同归于尽。所以,各船在拦截时也很有分寸,以防对方狗急跳墙。结果,不过一顿饭的工夫,除了个别运气太差,直接撞到本方战船枪口上被打沉的纵火船外,原本几乎将整个江面遮蔽的江南军纵火船便逃得一干二净。
纵火船四散奔逃,原本被这些小船阻隔在两侧的江南军和周军的主力舰队便由隔空对峙变成了面对面的厮杀。从而将江南军舰队主力完全暴露在了周军舰队面前。
随着战斗回复到了对周军有利且其非常熟悉的状态,战场的形势也迅速发生了彻底逆转。在周军战舰一轮接一轮的炮火攻击中,江南军的战船亦一艘接一艘的被炸毁、被点燃、被击沉。战至中午,在被击毁三百余艘战船、俘虏五百余艘战船后,朱令赟带着几乎个个挂彩的不足百余艘战船堪堪逃出了周军火炮的射程,随后一路狂奔,异常狼狈而凄惶的逃回湖口,躲进大营水寨之中,再也不敢出来。江南最后一支有生力量就此完全失去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