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寝帐之中,已经从提前回到帐中向她报告的马平安那里得到军议情况的林小雨虽然知道柴荣此时心情不佳,很有可能会对自己这个“清园”兄弟中他唯一能见到的成员大发雷霆,但作为妻子,她还是迎了上去,准备帮自己的丈夫更衣。好在柴荣虽然脾气不好,但心情不好就找妻子撒火的事情还是不屑于去做的。因此,尽管脸色一直阴沉,他还是配合着林小雨和马平安换好了家居服装,在矮榻之上坐下,一言不发的喝着林小雨亲自端过来的茶水,整个寝帐之中也随之陷入了一片沉寂。
过了良久,被这样的状态搞得很不舒服,生怕柴荣因为心中郁结得不到抒发而憋出病来的马平安终于决定打破这让人不安的沉寂。他凑上前去,小心的对柴荣轻声问道:“官家,午时已到,是否要传膳?”
等了片刻,马平安见柴荣对自己的请示没有任何反应,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太小,对方没有听见,于是又凑近了些,打算再问一遍。结果,不等他再开口,一直低头不语的柴荣这时却抬起头来,摆了摆手说道:“朕现在不饿。你且先下去,朕有话要与林贤妃讲。”
柴荣这般说自然是有话要与林小雨私下讲,马平安此时虽然有些担心林小雨的处境,但柴荣的旨意他却是不敢违抗的。他答应了一声,又偷眼看了看旁边的林小雨,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异常的神色,这才退出寝帐,去叫随军的御膳房厨师准备午饭——虽然柴荣说自己不饿,但御膳房却必须以皇帝随时会改变主意为前提做好一切开饭准备。
眼见马平安退出寝帐,柴荣又沉吟了一会,这才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抬头看着侍立一旁的林小雨,一字一顿的说道:“贤妃,汝的那些兄弟骗得朕好苦。”
“官家何出此言,官家乃真龙天子、一国之君,臣妾的那些兄弟纵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欺骗官家?”林小雨佯装不解道。
“他们怎敢骗朕?”柴荣苦笑两声道,“他们身在幽云之地,朕却远在千里之外,幽云之地此前又为契丹人所侵占,朝廷很难从这里得到消息。他们只要设法疏通好了当地的契丹人,在幽州便可为所欲为,其所作所为朕根本无从知晓。贤妃汝且说一说,如此好的条件,他们怎么就不敢骗朕?.”
“官家所言虽不虚,但有条件做并不代表就一定会去做。”林小雨辩解道,“臣妾的兄弟们素来心向朝廷、心向官家。若非如此,当初便不会冒着被契丹人发现并因此治罪的危险,千里迢迢到京城去觐见官家,并奉上火枪火炮;臣妾的八哥也不会入朝为官,为官家操练‘神机军’、为官家南征北战立下诸般功劳。臣妾闻听前几日臣妾的八哥还曾向官家立下军令状,保证为朝廷大军提供粮草,并将臣妾兄弟们手下的私兵交予朝廷统领、共同对付契丹人。凡此种种,无不证明臣妾的兄弟们对朝廷、对官家忠心耿耿,他们又怎会欺骗官家。”
林小雨不提徐绍安还好,一提徐绍安柴荣的心情更加郁闷。他忿忿的道:“心向朝廷、进献火器、提供粮草、上交私兵,哼,若非朕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真会被这一件件所谓义举所打动,将汝的那些兄弟当成忠义之士、国之栋梁。”
说到这儿,柴荣再也坐不住,他把茶杯往桌案上一墩,站起身来,在寝帐之内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大声说道:“既然是心向朝廷,‘清园’三十六兄弟为何除了徐绍安一人真正入朝为官,就只有贤妃汝一个弱女子愿意留在京城,其他人都远远的躲在幽州发展自己的势力?既然要进献火器,为何自家私兵所用火器远比进献给朝廷的火器犀利百倍?既然是提供粮草,为何他徐绍安口口声声说去迎接粮车,结果却一去不返?既然是上交私兵,为何徐绍安报于朝廷的数量与实际相距数倍、为何‘清园’私兵抵达战场后不禀报朝廷,而是突然进攻契丹人?”
眼见柴荣怒气冲天,并且道出了穿越团队这几年来所作所为存在的一些自相矛盾的地方,林小雨意识到现在并不是为众兄弟说好话的时候,最明智的选择便是不与争辩并尽可能置身事外,如此方能减少柴荣对自己的怀疑、避免激化矛盾——如果柴荣因此牵怒于自己、处罚甚至是杀掉自己,那么无论他这么做有没有道理,穿越团队都不会放过他和他的部下。
故而,对于柴荣的质问,林小雨连忙跪地答道:“官家息怒。臣妾不过是一女流之辈,此前在幽州时从不参与兄弟们议事,入宫之后更是对兄弟们的事情知之甚少。每次八哥进宫探望臣妾也只是说些家事,很少提及众兄弟在幽州的所作所为。因此,官家说的这些事情臣妾实是无言以对。”
林小雨这边语带委屈的陈说,柴荣那边也意识到自己找错了发怒的对象。在他看来,林小雨所说不虚。一方面,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除非家里男性成员都不在了,或者真的不是干大事的材料,不然像林小雨这样的女子也确如其自己所说,根本不会参与到家族或者家庭重大事务的决策中去。另一方面,林小雨自打进入太医院后便专心为皇家诊病,平时难得有闲睱去徐绍安府上坐坐,入宫为妃后就更是几乎断了与“清园”兄弟的联络,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与进宫问安的徐绍安见上一面,所谈也确如其自己所说,只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再加上方才的一阵大喊大叫也让他胸中郁结的怒气发泄了不少,所以林小雨这边一报屈,他那边也就再发不起脾气,反而快步走过来扶起林小雨,安慰道:“爱妃快快请起。朕气恼的是王崤峻、张维信、徐绍安等人,非是怪罪爱妃。”
柴荣将林小雨扶起,并与她一起坐下。不过,坐下归坐下,柴荣心中那股不平之气却并未完全散去,只是他这会儿不好再向林小雨发火,只能坐在那里独自生闷气。眼见柴荣脸色难看、心情抑郁,考虑到自己夫君身体原就不好,前些天在瓦桥关检阅时又受了寒,林小雨怕他真个因为这事憋出病来,于是略一犹豫,还是出言宽慰道:“官家,臣妾在幽州时虽不参与家中大事,但以臣妾对诸位兄弟的了解,其驱逐契丹人虽坚决果断、毫不手软,但对大周朝廷却并无恶意。这从保兴庄一战他们以雷霆之势一举击败并全歼契丹人,却对我大周军营秋毫不犯便可见一斑。臣妾以为,无论臣妾的兄弟们是否真的欺瞒了官家、欺瞒了朝廷,其对官家和朝廷还是充满善意的。其可以对契丹人连施重手,却不会对官家、对朝廷的大军有什么不敬的举动。而且,以臣妾对大哥、五哥、六哥、八哥等主事兄长的了解,他们几人做事向来讲求稳妥、讲求有理、有利、有节。此番其既然当着官家、当着大周一众文臣武将及数万兵士的面对契丹人大打出手,自然早已想到了官家及朝廷对此事的反应,也应该早已有了向官家、向朝廷就此事进行解释的准备。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官家与其纠结于臣妾的兄弟们欺瞒于您的事,一味的猜测他们下一步将有何图谋,到不如静观其变,等着臣妾的兄弟们来向官家解说。”
“爱妃的兄弟会来见朕?这只怕是爱妃你用来宽慰朕的说辞吧。”柴荣有些不太相信的说道,“‘清园’兄弟如此欺君罔上,躲着朕还犹恐不及,又怎么可能会主动来见朕,他们就不怕朕治他们的罪?”
林小雨自然明白柴荣的疑惑,解释道:“臣妾说臣妾的兄弟们会来见官家绝非虚言,而是以臣妾对诸位兄弟的了解所做的推测。臣妾的兄弟们自然怕官家治罪,但他们更怕因为此事没有与官家分说清楚而和朝廷产生龃龉。欺君罔上之罪尚可用歼灭幽云契丹军主力的功劳相抵,可一旦与官家和朝廷产生嫌隙,造成双方互不信任,只怕再大的功劳也难以挽回了。故此,臣妾坚信他们宁可冒着被官家治罪杀头的风险,也会派得力人选前来见官家。”
林小雨一番话说得柴荣频频点头,一方面柴荣相信林小雨对她那些兄弟的判断、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力,不认为数年前还对自己恭敬有加、千里投效的“海外归客”们会真个谋逆、真个与自己和大周朝廷为敌——如果他们早有此心,也就不必千里迢迢去京城觐见自己、更不必将火器献于朝廷。另一方面,“清园”私兵的实力也让他相信“清园”兄弟有这个胆量来见自己。毕竟身后有一支如此强大的私兵做后盾,其就是真个到周军大营来见自己,自己也不可能为了找回一点面子而拿自己的性命、拿满朝文武和数万将士的性命来冒险,真个将来人治罪。
“静观其变”正是朝议之时赵匡胤提出来的对策,如今再加上林小雨这个自己身边最了解“清园”兄弟的人的一番解说,柴荣终于再无他想,决定听从赵匡胤和林小雨的建议,在自己的大营之中踏踏实实的等着“清园”兄弟派人来向自己解释。
当然,等待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特别是在全军只剩下两天口粮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幽云辽军主力虽已覆灭,但在清除掉辽军那支偏师之前,周军的粮道依然不会畅通。从午后等到傍晚再到掌灯,一直没有等到“清园”兄弟派人来求见自己的柴荣不免又开始有些急躁起来。好在林小雨对此早有准备,以保兴庄大战刚刚结束,自己的兄弟们需要打扫战场、清理俘虏,难以抽身来见柴荣为由,将自己的夫君劝住,让其答应再等“清园”兄弟一天时间。届时如果对方再不派人来,朝廷这边再有所行动也不迟。
第二天,显德六年(应历九年)阴历四月初四一早,柴荣再次召开御前会议,与一众文臣武将商议对策。有了昨天赵匡胤与张永德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结果致使柴荣提前结束朝议的例子在,初四上午的御前会议开得比之前一天更加沉闷,除了张、赵二人继续在那里针锋相对的自抒己见外,其他大臣基本上就是个看客和听客,完全成了摆设。
就在柴荣被赵、张二人的争论搞得有些不胜其烦,打算再像前一天一样拂袖而去的时候,在御帐外伺候的中军官进来禀报,说是先锋大营的探马传来消息,前日大败契丹人的“清园”私兵有了新的动向。其主力马步军一万余人整军北上,往良乡方向而去。剩余人马则分为两路,其中一路八百马军渡过白沟河向南急驰,具体去向不明。另一路四千步军则径直南下,至先锋大营东侧五里、距中军主力大营三里、背白沟河列阵,并在河上架设了两座浮桥。此外,先锋都指挥使、“神机军”都指挥使、云麾将军徐绍安率百余亲随直奔周军大营而来,此时已快到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