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正月初四的中午,“静园”派来的第一批运粮车队抵达了流民营地。当一袋袋的粮食从车上搬下来的时候,所有的流民终于相信张维信说的话都是真的。于是,近千人在顾安家有意的带领下,齐刷刷的跪倒在张维信的面前,千恩万谢这位救人于水火的“活菩萨”。
流民们的反应令张维信有些措手不及,他连连抱拳拱手向流民们还礼,请他们起来。并且亲自上前,将昨日那位向自己提问题的老者扶起。可他能扶一个、两个,却不能扶一百个、两百个,流民们还是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大礼之后,才从地上起来。
谢也道了,礼也行了,下面就该开始分发粮食和日用品了。这事儿自有顾安家以及那十多位流民代表代劳,张维信等穿越者不必亲自动手,只需要站在一旁观看就行了。
领东西的队伍由常生俊带领的一部分青壮,以及王保山带领的先锋营兵士负责维持秩序,倒也没出现混乱。流民们排成一行行的队伍,依次从上前领取。物资按户发放,每领一份,都会有人进行登记,以防有人重复领取。
大多数流民领到东西后,都会向站在后面的张维信等人行礼致谢,说些拜年的话。只有那些即将被驱离此地的流民们没有给这些个别人眼里的“活菩萨”笑脸,拿了东西后通常都是急匆匆离开发放点,返回自己的住处去为自己准备一顿饱饭吃。
不过,令张维信等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那些即将被驱离的流民虽然与自己应该算是仇人,但除了极个别特别硬气的人外,基本上没人放弃领取他们发放的东西。其实,仔细想想就不难理解,这些东西虽然是仇人给的,但毕竟是可以用来救命的。如果自己不要,只怕连西山都走不出去,就得饿死、冻死在路上。到了这个时候,保住自己的性命,远比什么报仇雪恨要重要的多。
由于流民数量不少,发放物资的时候又要逐一登记,所以发放的速度并不快。就在张维信看得有些厌倦了,打算回木屋去休息一会儿的时候,两个小孩子的表现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儿小一些,估计也就七、八岁,女孩儿要大一些,看着得有十一、二岁了。从他们的行为上看,这应该是一对姐弟。
这对姐弟之所以引起张维信的注意,一来是因为他们看样子是自己来领物资,并没有大人跟随。二来,姐弟俩在领取物资时,眼睛里充满了本不该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仇恨的神情。张维信相信,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这姐弟俩已经把自己和团队的其他人杀了好几遍了。
而且,张维信也看出这姐弟俩的性格非常倔强,这从他们拒绝负责分发物资的人帮他们扶正背上已经有些歪斜的口袋的行为上就可以看出来。虽然那一袋子粮食加上其他生活用品足有二十多斤,对他们瘦弱的身体来说,要背起来相当吃力,但这姐弟俩却宁可自己咬牙坚持,也不用旁人来帮忙。
如此特别的小姐弟,张维信不能不关注,他将顾安家叫到身边,指着那费力往回走的姐弟俩,问道:“顾兄弟可认识那两个小娃娃?”
顾安家向张维信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恭敬的回答道:“回七爷的话,这两个娃娃小人认识,他们就是小人原来结拜大哥周远的一双儿女。姐姐叫周懿涵,今年十二岁。弟弟叫周德安,今年八岁。”
听说是夜袭“静园”主谋周远的儿女,张维信算是明白这姐弟俩为什么会如此痛恨自己这些人了。他点点头,又问道:“那个周远家里没别人了吗?怎么让两个小孩子自己来领东西?”
顾安家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七爷有所不知,那周远原本是一家五口,夫妻俩带着一双儿女和周远的父亲一起从汉国逃出来。不曾想,周远的父亲和娘子在逃难的路上先后得重病死掉了,就只有周远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挣扎着跑到了这里。如今周远又丢了性命,而其他的流民因为知道周远是下山劫掠的主谋,怕惹七爷您不高兴,所以谁也不敢再和这姐弟俩亲近。而且,据小人所知,不但是没有参与下山劫掠的流民不与他们亲近,就连那些有亲人参与劫掠的流民也同样不愿与他们亲近。所以,现在只有姐弟俩相依为命,甚是可怜呀。”
张维信听了顾安家的话,一方面也觉得姐弟俩很可怜,另一方面则有些疑惑的问道:“这姐弟俩确实挺可怜,只是某觉得有些奇怪,那些没参与下山劫掠的流民与他们疏远是正常的,可参与劫掠的流民家眷为什么也与他们疏远呢,这有点儿说不通呀。按说他们有着共同的仇人,应该同仇敌忾才对呀?怎么会看着这姐弟俩孤苦伶仃而不闻不问呢?”
顾安家听了却摆了摆手,说道:“七爷有所不知,虽说那些流民的亲人死在了七爷和其他几位爷的手上,但实际上他们中真正恨七爷的人极少。在他们看来,虽然打死他们亲人的是诸位爷和手下的护卫们,但造成这个后果的最根本原因,却是周远鼓动大家下山去打劫。如果周远不鼓动大家去的话,也就不会与诸位爷发生冲突,他们的亲人也就不会死。所以,他们真正恨的不是诸位爷,而是那个周远。
可是周远已经死了,再恨也奈何不到他了,所以他们的目标也就自然而然的转到了周远的孩子身上。据小人所知,不但是普通的流民,就连小人以前那几位结拜兄弟的家眷,都对这姐弟俩恨之入骨。尤其是小人那位二嫂,更是恨不得吃了他们。您想想,恨到这种份儿上,他们还会帮这姐弟俩吗?而且,小人估计,现在这里如果不是由咱们控制局面,而是让这些流民自管的话,这姐弟俩还能不能有命在都难说了。”
听了顾安家的介绍,张维信不由得一皱眉。虽然那个周远与自己算是敌人,但他的儿女并没有过错呀。那些流民不敢找自己报仇,却拿两个小孩子出气,实在是令人不齿。略想了一想,张维信说道:“顾兄弟,你看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一帮这姐弟俩的。毕竟有错的是他们的父亲不是他们,更何况他们的父亲已经以死抵罪了。”
张维信的这个要求可把顾安家给问住了,他有些为难的说道:“七爷,小人看这事有些难办呀。您刚才也看到这姐弟俩的表现了,咱们要想直接帮忙恐怕他们是不会接受的。让其他流民帮忙,这姐弟俩现在几乎被所有将被驱离的流民恨死,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帮他们。即便有人能答应帮忙,估计也是没安什么好心。小人可以这么说,让这姐弟俩靠自己的话,可能还有一线生机。要是把他们托付给别人的话,只怕连这西山都走不出去。除非咱们派人一路跟着,可这又是不可能的。”
“是啊”张维信也知道此事难办,感叹道,“这事确实有些棘手。说到底,咱们和他们虽然都是汉人,却是分属两国。再怎么说,咱们也不可能把他们一直送回汉国去。”
顾安家见张维信心中不忍,劝慰道:“其实,七爷您也不必太在意这事。天下受苦的人多了,您又能救得了几个。再说了,就算您真把他们姐弟俩送回了汉国,这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凭他们自己也未必能活下去。”
虽然希望渺茫,但张维信还是有些不死心,他又问道:“难道这些流民中,就没一个不恨他们,而他们又能够接受的人吗?”
顾安家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说道:“要说这样的人,还真有一个。”
“谁?”
“此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个瘸了腿的常生俊。”
“他?”
“不错”顾安家解释道,“以前,这常生俊和周远虽然谁也不服谁,但两个人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倒也没发生过什么冲突。据小人留在山里的亲信说,在小人等下山劫掠一天一夜未归之后,就已经有人开始担心下山的人出了事情。有几个平时就与周远不太对付的家伙,觉得周远等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便煽动流民去找周远及小人等的家眷要人。
当时的情况是挺混乱的,其他人家还好点,即便当家的男人没在,还有别的大人在,可以和流民们理论。唯有周远家,因为就剩两个小孩子了,孤立无援,而周远又是主谋,自然成为了众矢之的。两个小娃娃哪儿见过这阵式,被吓得直哭。这时候,常生俊在一旁看不过去了,就出来为这姐弟俩说了几句公道话。闹事的人对常生俊多少有些畏惧,也就没敢再为难两个小孩子。姐弟俩因此对常生俊心存感激,同时也信任有加。”
“原来如此”张维信点头道,“这么说来,如果让常生俊出面的话,这姐弟俩是不会拒绝他的帮助了。”
“正是”顾安家说道,“难道七爷打算让常生俊把这姐弟俩送回汉国吗?”
张维信摇了摇头,说道:“非也。就像你刚才所说的,回到汉国他们俩也未必能活下去。既然如此,何必再费那么多周折呢。此事,某已经有了计较,你就不用管了。”
见张维信已经有了决定,顾安家也就知趣的不再说什么,向张维信告了个罪后,就去接着忙分发物资的事了。
张维信又站在那里思索了片刻,便回到了大木屋里,通过电台和“静园”进行了联系,将自己的想法进行了汇报。在得到了那边的同意,并在次日拿到“清园”送来的一封书信后,张维信让人将常生俊找来,和他在大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向他吩咐了一些事情。常生俊边听边点头,最后他向张维信一抱拳,说道:“张先生放心,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在下一定帮张先生办成此事。”说完,常生俊便出了木屋,返回自己的住处去准备了。
了了心事的张维信也从大木屋里出来,特意去周家姐弟住处附近转了转,望着从周家那简陋的茅草房顶上冒出的炊烟,他在心里默默的祝福这两个可怜的小娃娃能有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此后三天,随着运输队将越来越多的物资运上山来,流民的情绪渐渐的稳定了下来。那些被驱离的流民基本上都已经离开了山谷,至于他们是回了汉国,还是躲到别处去了,就不是张维信等人现在需要考虑的事了。反正该说的都已经和他们说明白了,他们要是因为留在本地而出了什么问题,就怪不得穿越团队了。
随着流民营地形势的稳定,张维信、曾志林等人也就没必要再留在山上了。于是,在正月初七这天午后,除了当初决定留下来维持秩序的钱远山、梁子岳等人外,其他团队成员以及那些被选中的小孩子们都随着运输队一起下了山,在傍晚时分回到了“静园”。
此时的“静园”已经不像前几日那么热闹了,王崤峻等人已经返回了“清园”,那一百多俘虏也已经被穆特尔和鲁悦率领后调来的二中队的一个小队给带回了飞龙寨。张维信将山里流民的情况向李俊武和徐绍安做了简要介绍,将带回来的孤儿交给他们后,第二天也带着杨新、郑知微等人返回了“清园。同时离开的还有曾志林、唐潮以及一中队的主力,他们的目的地是飞龙寨。
张维信回到“清园”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王崤峻,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向他做了汇报。王崤峻听完了他的讲述后说道:“这件事老七你办得很漂亮,不但使团队获得了几百可以干活的人力,而且也让飞龙先锋营有了扩充的基础,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了。”
张维信连连摆手道:“五哥过誉了,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怎么能算到兄弟一个人的头上。”
见王崤峻还要再夸自己,张维信连忙把话锋一转,说道:“五哥,流民那边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只是,现在人力有了,可供他们耕种的土地还没着落呢。这事儿可得让商贸部抓紧些,不然的话,可能就会误了开春的农耕,那咱们的损失可说大了。”
王崤峻很有信心的说道:“这你放心,我已经跟老十四他们说过了,等忙完了‘逍遥楼’开业的事就着力办田产的事。”
“‘逍遥楼’”张维信疑惑道,“什么‘逍遥楼’?”
“噢,是这样”王崤峻解释道,“商贸部的人觉得再用‘晴雪楼’这个名字不太合适,容易让萧思温或者他的那个小妾心里不舒服,所以就给青楼改了名字,叫‘逍遥楼’了。”
听了王崤峻解释,张维信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老十四他们还真能琢磨。”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天,张维信就告辞回自己的住处,和自己的老婆过二人世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