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拜访了家里的那些叔叔、姑姑、舅舅、姨妈、外婆、听完那些婆婆妈妈千篇一律的话后,春节的热闹总算渐渐告一段落,我也因假期休满而回到了广东。开始每天早上靠闹钟无情地拉起来忙碌工作的日子。
公司的业务渐渐地忙了起来,井藤先生叫人渐渐带我出去对一些我们下单的工厂进行考察,这方面的业务慢慢地熟悉了,我感觉到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这天我去了深圳城外一个偏僻角落的一家小型五金加工厂进行考察,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是下午了,懒洋洋的太阳光在落幕前懒洋洋地照着这片小小的热闹的土地。
这儿连绵起伏的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工业区,每个工业区里都有好多个工厂,大型的工厂很少。工业区外面是一家家小吃排挡和小饭店,然后是垃圾堆。道路上不满着塑料袋、果皮和易拉罐之类的生活垃圾,又脏又乱。
突然对这个小小角落的人们的生活来了兴趣,于是谢绝了他们工厂要送我到镇上住豪华酒店的邀请,在工厂附近随便找了个旅店住了下来。
勉强应付过他们安排的晚宴,吃的是令人难以下咽的客家菜。回到房间里稍作休息后,一个人步行在楼下一长溜的大排挡前,然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点了一个小炒,挺便宜的,才三块钱,而且在我的指示下加了大把的辣椒。
听老板说在这打工的人,绝大部分来自湖南、四川和湖北,开餐店的多半是湖南人,果不出所然,这盘三块钱的红烧茄子很和我的口味,一连吃了两大碗饭,老板应该很心疼。
正在我吃完饭慢悠悠地喝着白开水的时候,一辆急救车呼啸着从旁边经过,直开进了我明天需要考察的工厂。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随着一大堆人跟了过去,站在工厂的门外望着里面围在急救车旁边的一堆人和不断趋散着围观的人群的保安。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夹在大群人里被门口的保安赶走后,我拉住一个刚从工厂里出来的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问道。
他看了看我没有做声,继续往前走去,我不死心,见对方是一个很帅气的男孩,又恶作剧似地跟了上去:“你告诉我吧,我真的很好奇。”
那股好玩弄人的鼓噪的心又开始作崇我的神经。
男孩并没有为难我,在走出一段路后主动停了下来。
“你是我们公司的客户吧?下午我看到经理陪着你在厂里转了一圈。”
“你看错人了吧,看我这个寒酸的模样像是来考察的客户吗?”我装作很好笑地说道,生怕他因为知道我上客户而不和我说实话。
“我从来不会看错人的。”男孩的自信让我吃惊不小,没想到这样的地方也有这么一个人。看他身穿普通员工的制服,难道会是身居要职的管理者吗?
“是吗?”我讷讷地,“你在那个工厂是做什么的啊?”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车间员工而已。”
见男孩识破了我的身份,态度冷冷的,我突然觉得很乏味,也失去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趣,“打扰你了,慢走!”我转身欲离开。
“你不是想知道我们厂的事情吗?怎么我还没说你就走了?”男孩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转过头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请我吃饭吧,我告诉你。”他作弄似地对我笑笑。
我觉得他真像多年前的我,很爽快地带他来到附近的小饭馆。
“有个女员工从宿舍楼上跳了下来。”落座后他不等我催问就马上主动开口了。
“跳楼?为什么事情这么想不开啊?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么几个问题。
“大概三十岁左右,好象是湖南的。还是去年年底的时候,那个女的上班开机器时压断了右手的半只胳膊,后来厂里帮她治疗好以后,说她是违规操作,拒绝赔偿。因为她是第一天上班,工厂没来得及买工伤保险,保险公司那里也拿不到赔偿金,工厂又不能留她继续在这里上班,大概觉得生活没了着落所以想不开吧。”
“听说她老家在农村,丈夫在家里种田,还有一个六岁的小孩,她出来打工是为了筹集小孩以后上学的学费,结果发生了这种事情,现在她丈夫也准备和她离婚。”停了停男孩子继续说道。
“怎么能这么绝情。”我听到他提起他丈夫在这个时候要求离婚时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把男孩吓了一跳,“那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工厂的责任。”我放低了声音问他,对劳动保护这方面的法律规定我并不是很了解。
“工厂当然有责任。只要开始上班就算是工厂的员工,工厂应该对她负责。”男孩气愤地说。
“为什么人的命运会这么悲惨?”我自言自语地对自己说,男孩听到了,说道:“这种事情在工厂里经常发生,有追讨工资不成跳楼的,有老板卷款潜逃的,最近还有被活活累死的。”
“现在的工厂都喜欢招聘十几岁刚从家里的出来的农民工,好管理,而且出了事有时候拿点钱出来私了就可以了。你看到前面桌上的那个小男孩吧?去年被切掉了两根手指,陪给他一万块钱就满足了。”
“这里的工资是怎么样的一个水平?”我突然想知道这个。
“普通员工也就是三、四百块钱一个月,然后加班费按工资的1.5倍计算,所以一个月的工资主要都是靠拼命加班来支撑的。吃住都要从工资里扣钱。”
“你和我说这些,被领导知道了还不干掉你?”我最后问他,脑袋里乱糟糟地在幻想着一副副人间悲剧的画面。我想结束和他的谈话,因为我又想逃避。
“别人可能会怕,我才不怕呢,我干的是调理机器的技术活,不怕找不到工作。”他自信满满地笑了。
我在那个工厂的一个小草地里呆呆坐了一个晚上,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们,他们的笑让我感动,再怎么苦的人,也应该会有小小的幸福吧?或者他们在吃饱米饭后,根本对这个世界无所求。
一直到凌晨十二点过后,人群才熙熙攘攘地从大门出来了,他们为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而兴奋,一个个吸拉着拖鞋相约去路边的小摊上买烧饼吃。真佩服他们的精神,第二天八点钟就得上班。
回到小旅馆里我开始写日记,在日记里不断询问自己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可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人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却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入睡前我在想,每个人的眼睛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世界,每一天看到的世界都在变,希望明天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第二天一大早我没有和那个工厂的人打招呼,一个人悄悄地坐车回到了广州,给上司交了一份验厂不合格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