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鼎当然没有办法。这只是一个谋划,最终能否实现要看老天爷的脸色。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以这个时代的条件来说,绝无可能兼顾到各个战场,只能拟制一个基本“脉络”,让各个战场竭尽所能按照这个“脉络”推进,至于各“节点”能否在预定时间内完成,只有天知道。
“从粮食供应情况来看,中山一战必须在二月底结束。”王贲皱眉说道,“也就是说,我们最多还能维持一个月时间的僵持之局。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推动代北和中原两地局势发生显著变化,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整个北方战局的主动权还是控制在我们手上,为什么做不到?”宝鼎不以为然地说道,“中山战场的僵持之局维持一个月时间肯定不行,我们必须要坚持更长时间,至少要坚持三个月到四个月的时间。”
“维持僵局到夏天?”羌廆(hui)眼前顿时一亮,“夏粮一旦丰收,粮食不足问题将迎刃而解。赵燕两国肯定要在夏粮收割之前打破这种僵局,而打破僵局的最好办法无疑是说服匈奴人和齐人从南北两个方向展开攻击,以开辟多个战场,把我大秦拖进多线作战的困境。”
王贲眉头皱得更深,“如果中原提前开战怎么办?”
宝鼎摇摇手,“匈奴人也罢,齐人和楚人也罢,都指望我大秦主力与赵燕两军在中山战场打个两败俱伤,这样他们才有取胜的把握,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在中山战场没有决出胜负之前,齐楚两国绝对不敢贸然攻击,最多也就是虚张声势,做出夹击中原之态势,而匈奴人倒是有可能按捺不住,乘着代北空虚之际大举进攻。”
王贲略微思索后,转目望向父亲王翦。
王翦权衡良久,问道:“武烈侯,咸阳是否愿意让战局继续拖下去?”
宝鼎笑了起来。咸阳绝不允许战局无限制拖下去,但现在的问题是,在王翦等老秦人的蓄意欺骗下,咸阳对北方战局做出了错误了判断,试图利用北方战局的发展来实现某些政治目的,这就给了宝鼎维持僵局的机会。
“在咸阳看来,我们在北方战场极度被动。”宝鼎说道,“大王让我主掌北方战局,名义上是让我力挽狂澜,但实际上就是存心算计于我。目前在明面上,咸阳宫掌握着主动,我们处处受制。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把这一骗局继续下去,从而实现我们的目的?”
王翦抚须而笑,目露赞赏之色,“如武烈侯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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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鼎思考了一夜,拿出了一个解决之策。
匈奴人和赵人相比,匈奴人武力强悍,对大秦的威胁更大。代北和中山相比,代北的战略性极其重要,大秦无论如何不能丢掉代北,不惜代价也要守住代北。所以,代北战场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中山战场,大秦必须集中力量先击败匈奴人,守住代北。
确立了解决北方战局的思路之后,宝鼎建议,维持中山战场的僵持局面,同时策反赵国的文臣武将,激化赵燕两国的矛盾,设法破坏两国合纵,伺机给赵国以致命一击,彻底灭亡赵国。
与此同时,从中山战场秘密抽调北疆军主力和北部军主力赶赴代北战场,一则可以增加代北的防守兵力,在机会合适的情况下,诱敌深入,围杀匈奴人,以解代北之危;二则可以减少中山战场的粮食消耗,可以让中山战场的僵局延续更长时间,由此也给了代北战场更多的时间,让秦军主力有更多的机会击败匈奴人。
此策归结起来就是以中山战场为诱饵,做出秦军主力被赵燕联军拖在中山战场的假象,暗地里秦军却调派主力进入代北,打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击败匈奴人之后,秦军主力翻越太行山,与河北秦军实施两路夹击之策,夺取中山,围攻燕都,一鼓作气拿下赵燕两国。
这是个雄心勃勃的计策,让人为之怦然心动的计策。当宝鼎将此策交给王翦、王贲、羌廆、杨端和等军中统率们的时候,除了知情者之外,其他人无不激动万分,终于等到决战之刻了,而且还是一鼓作气击杀三方强敌的大战。
统率们一致通过了此策。
宝鼎和王翦随即联名上奏咸阳。
此策真正的目的是维持中山战场的僵局。中原一旦有变,咸阳必定要调主力南下,而代北失利、中山无功的责任随即由武烈侯和老秦人背负,如此咸阳的政治目的就轻松达到。为此,宝鼎将计就计,一方面强烈建议维持中山战场的僵局,一方面又以代北战局紧张为由,把一部分主力大军率先调往代北。这样一来,中山战场兵力不足,取胜的希望更为渺茫,而代北兵力多了,自保有余,但取胜的难度同样非常大。
以此来推算,不难看到宝鼎此策虽然守住了代北,确保了代北的安全,但一旦在中原局势发生变化之前,宝鼎未能拿下中山,致使秦军同时陷入三个战场,咸阳必定要把所以责任推给宝鼎,宝鼎要为此付出惊人代价。
这就是诱饵,宝鼎断定咸阳会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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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鼎在此策中有意忽略了中原,没有兼顾到中原战场,但做为主掌北方战局的统率,他一切以北方战局为中心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但秦王政和咸阳宫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必须要考虑,一旦中原局势失控,咸阳宫拿什么确保中原的安全。
宝鼎这一计策的重点是在现有钱粮武器的基础上,先把代北守住,同时在中山战场持续威逼赵燕联军。赵燕联军在经过数个月的奋战之后,也是筋疲力尽,钱粮武器的损耗同样惊人,所以宝鼎认为,几个月之后,赵燕联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根本不堪一击,一旦中原局势有变,完全可以从中山战场先调一部分军队回中原。
秦王政和咸阳宫对此有异议。内廷经过商议,做出如下回复,如果武烈侯和武成侯能够承诺在未来三个月,也就是夏粮丰收之前,击败赵燕联军,攻占中山,那中枢就同意此策,反之,中枢否决此策,命令他们在未来一个月必须攻占中山,然后北部军和北疆军移师代北,中原主力则返回中原。
代北丢掉了,责任是武烈侯和老秦人的,而句注要塞和太行要隘足以挡住匈奴人南下的脚步,给秦军的反击赢得足够的时间。相反,如果中原易手,责任是咸阳宫和关东系的,而且这将直接导致中土三分,统一大业可能就此停顿。秦王政和咸阳宫无论如何也要确保中原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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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鼎和王翦接到咸阳的令书后,顿时松了口气。秦王政和咸阳宫中计了。
“武烈侯有把握在三个月内攻占中山?”王翦笑意盎然地问道。
“中山早就是上将军的囊中之物,我岂敢与上将军相争?”宝鼎笑着连连躬身,“上将军,我的身家性命可就交给你了。”
王翦嗤之以鼻,“如果我手中有二十五万大军,中山的确是我的囊中之物,但你现在一口气调走了十二万军队,如今我满打满算能够投入战场的兵力最多只有十万,与赵燕联军的兵力不相上下,所以这一仗还是请武烈侯指挥吧,我把身家性命交给你了。”
宝鼎急忙“讨饶”。在王翦面前,他始终是孙子辈,很多时候,他刻意维持这份“感情”,毕竟他能走到今天,完全得益于老秦人,尤其是王氏的鼎力支持,可以说没有王氏也就没有宝鼎的今天。
王翦笑骂了两句,问道,“你是不是打算故计重施?”
“李牧虽然死了,但司马尚还在,代北军还在,赵国内部的矛盾还在,而且比往昔更加激烈,就等着爆发的一刻了。”宝鼎笑道,“离间计这一套对别人或许没有作用,但对赵国特别有作用,屡试屡灵。”
“你还打算利用郭氏?”
宝鼎摇摇头,“如果要策反司马尚,就必须把郭开的人头给他,但我曾对郭氏有承诺,对郭开也有承诺,所以这一次我无意利用郭氏,不过此时此刻,郭开为了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必定会主动帮助我们诛杀司马尚,如此一来……”宝鼎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我没有选择,我肯定要司马尚和他的代北军,这样我才有更大的把握击败匈奴人,所以,我只有违背诺言了。”
王翦大笑,“赵人上有天灾,下有人祸,能支撑到现在,也算是奇迹。北方战局已经尽在掌控之中,那中原局势能否如你所料?”
“咸阳只给了我们三个月时间。”宝鼎微微皱眉,“匈奴人不可能长年累月征战于代北,更不可能与我们决一死战,所以如果他们发现我大军主力已经移师北上,十有八九要撤回大黑河一线。在秋收之前,我们没有足够粮草远征云中,北击阴山,这样算起来,中原局势如果迟迟没有变化,我们就被动了,最起码在我们没有杀过大黑河之前,我们始终处于被动……”
宝鼎稍稍想了一下,对王翦说道,“我马上派人与项燕的长史范增联系。只要给项燕透漏一些机密,相信以项燕的杀伐决断,阳文君熊岳的好日子到头了。”
王翦迟疑了片刻,说道,“既然你有把握,那代北战局是不是尽快改变,以便把匈奴人诱进代北腹地?”
“这事交给大庶长(羌廆)相机处置吧。此次他统率十二万大军秘密赶赴代北,代北战局由他全权负责,这种小事上将军嘱托一下即可,不足为虑。”宝鼎笑道,“我们要考虑的是,何时请公子将闾出镇代北。这步棋非常关键,不能太迟,迟了就会给大王和咸阳宫发现我们的意图,但也不能太早,太早了恐怕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假如他们故意拖延,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
王翦考虑良久,说道,“宜早不宜迟。现在咸阳认为他们控制了主动权,即便对此有所怀疑,但为了稳住我们,也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过份设置阻碍,毕竟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们现在就要逼着咸阳修改国策实施封国制。”
“既然如此,那等到大庶长率军进入太原之后,我们就上奏咸阳,请王子出镇代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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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武烈侯公子宝鼎抵达呼沱水,中山战局骤然紧张,尤其一座座营寨在呼沱水北岸拔地而起,更是让赵燕联军惶恐不安。
各种传言在赵燕联军中飞速传播,有说武烈侯带了十万援军而来,有说带了二十万,还有一种耸人听闻的谣传说武烈侯集结了五十万秦军,要一夜间横扫中山。
赵燕两国紧急磋商之后,以最快速度派遣使者赶赴云中,督请匈奴人向代北腹地发动更为猛烈的攻击,以迫使秦军分兵支援;又派遣使者从海路赶赴齐国,向齐国求援,恳求齐国向中原和河北发动攻击或者做出攻击态势,以牵制秦军兵力。
与此同时,王贲、杨端和、章邯、李信、辛胜和冯毋择依次率军出击,保持固有的攻击节奏,持续消耗敌军。
羌廆、麃浚则带着北疆军主力和北部军大部总共十二万大军,昼伏夜行,火速赶赴太原,然后北上进入雁门,打算打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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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公子宝鼎赶到呼沱水前线,传书赵燕联军统率,阵前谈判。
燕国太子丹和赵军统率赵葱、司马尚飞马而至。
赵葱看到宝鼎,怒声责斥秦人背信弃义,“我赵人即使粉身碎骨,也要与秦人血战到底,以死卫国。”
宝鼎手指赵葱,也是厉声咆哮,“尔等勾结匈奴,引北虏入侵我中土,致使代北生灵涂炭,罪不容赦,死有余辜!”
赵葱勃然大怒,放声狂呼,“你秦人夺我国土,杀我国民,今日更要毁我国祚,我赵人岂能束手就缚,引颈待死?我赵人宁愿玉石俱焚,也绝不跪地投降。”
“你可以不投降,但我告诉你,代北数百万生灵如果因此葬身于匈奴人之手,你们的君王和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逆贼将要承担所有责任。我发誓杀光你们,我要屠尽你们的九族,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双方情绪激动,破口大骂,谈判还没有开始就剑拔弩张,大有一决生死之意。
燕国太子丹赶忙出面劝止,他想听听公子宝鼎的议和条件,如果能利用议和把秦军几十万主力拖在中山战场,那形势对赵燕两国显然有利。
“灭赵存燕。”宝鼎的态度极其嚣张,口吐狂言,只要赵王投降,赵国王族一脉可享世代荣华富贵,赵国的将相可以封君侯,赵国的文武臣僚可以升官加爵,而燕国则可以与秦国永结友好盟约,否则,秦国将弃守代北,集结所有力量先灭赵,后吞燕,不杀到辽东绝不回头。
“给你们十天时间,十天后若无答复,我将挥军进击,屠尽中山,血洗燕都。”
宝鼎气势汹汹地说完之后,拨马便走,根本不给三人说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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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鼎这番话就是赤裸裸的恫吓,放在十几天前根本不起作用,但现在形势变了,秦军各路援军纷至沓来,赵燕联军在空前重压之下,两国将士的士气受到致命打击,两国君臣的心态更是发生了严重裂变。
在生死存亡面前,在亡国灭族的灾祸面前,有谁能保持平常心态?这世上,谁不想活下去?谁不想九族兴旺?谁不想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
将士们想保命,文臣武将们想生存,而君主们则担心部属背叛,于是在恐惧之中,君臣之间的信任急剧下降,尤其赵王迁,谁也不信任,更不相信燕王喜和燕国的军队,他有充足的理由怀疑燕国会出卖赵国,继而换回来长久的秦燕盟约。燕国为什么要帮助赵国?不就是为了自身的生存嘛。现在生存有望了,燕国还愿意与赵国同生共死?
太子丹严正警告赵国君臣,不要中了秦人的离间计,更不要被武烈侯公子宝鼎的威胁所吓倒,此时此刻,唯有上下齐心才能求生存。秦人无信无耻,公子宝鼎更是阴险狡诈之徒,如果赵燕联军仅仅因为公子宝鼎的几句威胁之辞就自乱阵脚,那真是贻笑大方。
在太子丹和上将军赵葱的竭力安抚下,赵王迁勉强稳住心神,决定按照预定计策阻御秦军。
相国郭开临危受命,赶赴秦军大营谈判,不惜一切代价延缓秦军攻击时间。这时候,他们只能祈祷了,祈祷代北的匈奴人或者东方的齐国人,在这个关键时刻帮他们一把,否则赵燕两国败亡在即。
郭开赶到秦军大营,见到宝鼎后,直言不讳地问道,“秦王是否信守约定?武烈侯是否还记得当初的承诺?”
宝鼎微笑点头,“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咸阳。”
郭开暗自松了口气,“武烈侯打算何时发动最后一击?”
宝鼎笑着摇摇头,“我想知道,匈奴人近期会不会大举入侵?匈奴人的大单于会不会率军越过大黑河,杀进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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