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鼎的这个计策不影响当前的局势,成功了对大秦国的未来会产生重大影响,失败了则掀不起任何波澜,除非宝鼎死在大漠,否则他回来还是继续做他的武烈侯。
秦王政没有理由不答应。你要去折腾,要去建功立业,那你就去吧,我也不拦着,但你在离开咸阳之前,必须替我做成一件事。
宝鼎心知肚明,笑而不语。
今夜君臣同池泡浴,关系大大拉近,秦王政用这种办法暗示了自己对宝鼎的信任,而宝鼎自然要投桃报李。这件事本来就在谋划之中,只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楚系与老秦人的矛盾随着白氏、司马氏的解禁而大为缓和,宝鼎不但陪着母亲白氏在老太后的寝宫里住了一夜,还数次与相国昌平君把盏言欢,这导致秦王政对其大为恼火,这才有了今夜的召见。
今夜君臣相谈甚欢,秦王政和隗状收获颇丰,但无论是完成统一大业,还是站在统一的高度处置国事国策,都需要一个强大的王权,这是确保国策始终如一的基础。这一点秦王政表现得尤为迫切,而宝鼎为了完成自己心愿,还得继续为秦王政冲锋陷阵,帮助秦王政最大程度地巩固和集中王权。
“有为难之处?”秦王政问道。
宝鼎摇摇头,“大王对关东诸国的合纵怎么看?”
秦王政微微蹙眉,眼里闪过一丝忧色。
关东诸国的合纵一直是大秦人的梦魇,每次关东的合纵大军都能杀到函谷关下,每次都让大秦人心惊肉跳。魏国信陵君死后,大秦人高兴万分,以为关东诸国再也没有一呼百应的合纵长了,谁知一转眼,冒出个赵国庞煖,再次合纵杀到函谷关,震动关西。
事隔数年,关东再度唱响合纵,这次出面合纵的是韩国人,韩国国相张平,其子张良代表他奔走于各国。本来各国都在观望,想看看秦赵邯郸大战的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李牧南下,首战就把秦人打得狼狈而逃。于是,合纵之势再成,燕赵楚魏韩有了再度联手攻秦的契机。
秦王政迫不及待地再度攻打赵国,在朝议上公开宣讲的就是这个原因,他想以此来威胁关东诸国,告诉关东诸国秦国实力强大,即使一战损失十万人,秦国也能在短短几个月后重整大军,卷土重来。实力越是强大,对关东诸国的威慑力也就越大,这足以吓跑那些胆小者,破坏关东诸国的合纵。
“这要看河北大战的结果。”秦王政说道,“如果蒙武打赢了,合纵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小,反之……”
“当年庞煖合纵成功,就是因为赵国击败了燕国,声势大振。”隗状也是面露忧色,“李牧久在代北与匈奴作战,练就了一支强悍的代北骑军。此次我大军再度东进,新卒众多,胜算并不是很大。大王的意思是,这一仗肯定要打,一定要把大秦百折不挠的气势打出来,但不要与李牧决战,可以筑垒久持,拖一阵子,消耗一下赵国,打击一下赵国的士气,然后再看形势发展。”
这话秦王不好说。隗状显然擅长察言观色,马上把河北大战的策略说了出来。一句话,长自己志气,灭他人士气,持续保持对赵国的重压,威慑关东诸国。
话说到这份上,秦王政算是对宝鼎坦诚以待了。
“以我看,关东诸国合纵成功的希望并不大。”宝鼎笑道,“大王何不派个人携带重金游说于各国,将这次合纵彻底扼杀?”
历史事实的确如此。宝鼎依稀记得,在韩非死去之前,关东诸国有过一次合纵,秦王派姚贾到关东转了一圈,这合纵就无声无息了,但姚贾回来后,不知因为何事得罪了韩非,被韩非参了一本,说他用秦国的财宝贿赂他国君王,是“自交于诸侯”,接着又揭姚贾的老底,说他是“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出身低贱,声名狼藉。姚贾大怒,倒过来参了韩非一本。当时韩非上了个奏议,建议先伐赵,缓灭韩。姚贾拿这件事诋毁韩非,说韩非身在咸阳心在韩,根本无意为大秦效命,还是杀了以绝后患为好。结果韩非被下狱冤杀。韩非之死历史上有两种说法,这是其一。
宝鼎由合纵想到姚贾,由姚贾就想到了韩非。韩非到底是怎么死的,宝鼎个人估猜与太子丹逃亡有关。太子丹逃回燕国,燕赵必定结盟,这合纵成功的可能性就成倍增加,而这次合纵的发起者就是韩国国相张平。由此来推测,韩非为了拯救韩国,可能参加了营救太子丹的行动,事后被发现,秦王政一怒之下就把他杀了。
有没有必要去求证?有没有必要去探寻韩非之死的真相?宝鼎不假思索地否决了。既然到了咸阳,既然知道韩非会死,自己就应该出手救一把。虽然至今没有机会见到韩非,但这个人学识渊博,又是法家大师,如果能跟在后面虚心讨教一番,仔细研究一下法学,对自己拯救帝国应该有很大的帮助。
宝鼎一旦动了念头,马上就有了解救韩非的办法。可以利用此次出使月氏的机会,向大王借调韩非,不出意外的话,可以帮助韩非逃过这次大难。
秦王政微微沉吟。武烈侯为什么突然提到关东诸国合纵的事?这件事和我要他办的事有什么瓜葛吗?
“武烈侯如此肯定?“隗状也有同样的疑惑,他也不明白宝鼎为什么提到合纵的事。
“当然,我有绝对把握。”宝鼎笑道,“今日关东诸国若要合纵,前提是燕赵两国要结盟,这样合纵军才能在河北战场拖住秦军主力,给合纵军主力攻打函谷关赢得机会。现在燕赵两国尚未结盟,很多人认为燕国之所以不敢与赵国结盟,是害怕秦国杀了太子丹,所以关东秘兵蜂拥而至,打算救出太子丹。”
“你要杀了太子丹?”隗状惊讶地问道。
“不,我要帮助太子丹逃出秦国。”
秦王政神色微凛,旋即若有所悟。隗状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冲着宝鼎连连摇头,一脸的不可思议,“这种办法你也想得出来?”
“让使者先去燕国。”秦王政说道。
“告诉燕王喜真相。”宝鼎接着说道。
“太子丹在代北借刀杀人,借李牧之手杀死了公子隆。”隗状紧随其后说道,“燕赵一旦结盟,太子丹就可以借助赵国的力量,独揽大权,架空大王,甚至有可能直接篡夺王位。”
“如此燕王喜必定不会与赵国结盟。”宝鼎笑道,“但太子丹逃了,使得关东诸国合纵成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咸阳总该有人为其承担责任。”
“先有盐铁大案,后有质子逃亡,相国治下,屡屡出事,罪不可赎。”秦王政嘴角微撇,露出一丝冷笑,“他也该让一让了。”
君臣三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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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宝鼎和隗状就歇在行宫。
鸡鸣时分,宝鼎因为心中有事,早早便醒了。醒来便在殿堂之外练武,就在他大汗淋漓之时,忽然听到车马的辚辚声。
宝鼎有些好奇,心想这大清早的,天还未亮,黑灯瞎火,谁要进出行宫?不会是大王吧?不过今天没有朝会,大王似乎没有必要起得这么早。
好奇心害死人。宝鼎动了心思,想看个究竟,于是临时起意,三两下爬上一棵大树。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干干打发时间也不错,更不要说在行宫内做这种窥人隐私的事情,还是颇感刺激。
围墙外的青石道上,一辆舆(yu)车正在缓缓而行。几个女侍举着灯笼走在前面。一队侍从郎官则扈从于舆车周围。看这架势,不像大王出宫,倒像是后宫某个地位普通的嫔妃出行,但普通嫔妃出行,应该没有侍从郎官的扈从。
大王临时到行宫来住一夜,还带着嫔妃?就算他带着嫔妃,这位嫔妃似乎也没有理由先于离开行宫吧?宝鼎并没有探寻究竟的想法,他对宫内的事情不熟悉,胡乱猜想而已。舆车逐渐走近,透光朦胧灯光,宝鼎可以清晰地看到侍从郎官的身影。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了宝鼎的眼帘。隗状,他看到了隗状。
宝鼎愣了片刻,蓦然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掠过了他的脑海。寡妇清?莫非舆车内是寡妇清?史书记载,秦王政对寡妇清恩宠有加,曾邀其到王宫居住。秦王政邀请一个寡妇到王宫居住,正常情况下会不会引起人的无限遐想?应该有一些猜测吧。此时此刻,宝鼎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思绪,想入非非了,而且还是很邪恶的那种想入非非。
假如……宝鼎很龌龊地想像着秦王政和寡妇清在一起时的情景。他至今没有见过寡妇清,不过据他所知寡妇清婚嫁较早,生孩子也早,现在不过三十多岁,相貌美丽,风华正茂,就如同一朵盛开的娇艳鲜花。假如秦王政和寡妇清关系暧昧,说白一点就是偷情的话,那就可以解释秦王政为什么会信任隗状,并让隗状长期当任大秦的丞相公了。再次,也可以解释寡妇清死后,始皇帝为什么要为她修筑怀清台了。
始皇帝筑台纪念一个巨商富贾,而且还是一个女巨商富贾,这无论从礼仪还是从律法上都无法解释。即使寡妇清对大秦统一有功劳,但她的功劳再大也大不过那些文臣武将。文臣武将们都没有获得此等恩宠,但寡妇清却得到了,为什么?用一句格外恩宠就能解释吗?那再问一句,始皇帝为什么格外恩宠寡妇清?
宝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紧紧盯着舆车,但夜色太暗,灯光又太朦胧,能从侍从郎官中辨认出隗状已经很不错了,这还主要是因为隗状风度翩翩,在哪都鹤立鸡群的原因,否则宝鼎也认不出来,如今再想从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舆车里认出人来,那是绝无可能。
宝鼎断然决定查到底,不查出舆车里的人,不把自己刚刚冒出来的荒诞念头扼杀了,不仅仅是自己寝食不安的问题,更关系到自己对未来局势的判断。
秦王政因何信任隗状?隗状又是因何赢得了秦王政的信任?他们之间的信任关间到了何种地步?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宝鼎,尤其昨夜君臣三人同池泡浴之后,宝鼎对探寻这背后所隐藏的秘密愈发急切了。
舆车越行越远,显然是要离宫而去。宝鼎行动不便,没办法尾随追踪,但他有虎翼卫,有黑鹰锐士。他马上从树上溜下来,找到内侍代为传话。自从他在尚商坊遇刺后便增加了一些防卫手段,紧急情况下用暗语便是其中之一。他和曝布之间有多种约定的暗语,传递这种讯息自不在话下。
天亮后,宝鼎与秦王政共进早膳。兄弟隔阂消减,相处融洽,但秦王政三言两语之后,马上转到了国事上。
宝鼎知道他敬业,历史就是这么记载的。不过想想也是,如果秦王政不是一个敬业、勤奋的君王,估计也完成不了统一大业。历史给出的结果很简单,统一了,但其中的艰难险阻又有几人知道?不是意志坚定的人,岂能披荆斩棘、百折不挠、顽强坚持到最后?
宝鼎至今没有接触到具体的国事,而前世的积累只能让他泛泛而谈,说白了他就是一个纸上谈兵者。你让他做具体的事,他做不来;你让他就具体的国事拟制一个解决之策,他也未必做得好。从理论上来说,他是一个大家,但从实践上来说,他就是一个低能儿,所以当秦王政与他谈及徭役赋税等国事的时候,他就原形毕露了。说到底,他还是个夸夸其谈的暴发户公子,也难怪秦王政让他挂个主爵中尉的官职却夺了他的职权,原因很简单,宝鼎是坐着“火箭”上来的,事实上他没有处理行政工作的能力,他还需要脚踏实地的历练和锤打。
秦王政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但宝鼎急不可耐,倒不是他眼高手低,好高骛远,而是时间不等人。现在他没心思去做具体的事,他只想凭借自己高贵的出身和背后的实力尽快上位,攫取大权,以便从制度上和国策上进行矫枉,使得帝国在建立之初就走上正轨,偏离原来的历史轨迹,不致于在短短十五年内便灰飞烟灭。
华阳老太后倒是“积极”配合,硬是逼着秦王政给宝鼎封了个伦侯,结果形势再度脱离了秦王政的控制。
宝鼎做了伦侯,拿到了主爵中尉这个实职,有了参政议政的权力,马上就向咸阳这个深不可测的大水潭里连丢两块大石头,掀起轩然大波。一个是立后立储。这种事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倒好,急吼吼地冲进了后储之争,还举着大旗要宣战,不知死为何物的野蛮人啊。还有一个就是打匈奴。谁愿意与匈奴作战?找死啊?嫌命长啊?又是宝鼎,估计等不及要为父报仇了。你要报仇便罢了,还拖上整个大秦国,不满意宝鼎此举的比比皆是,都等着看笑话,更有人暗中诅咒,恨不得他死在大漠,从此消失。
如果任由宝鼎这样横冲直撞乱打一气,后果难以预料,但坏事肯定比好事多。秦王政果断出手,用一池泉水暂时稳住了这头疯狂的野牛,但更糟糕的事发生了,宝鼎的才智远远超过了秦王政的预料。他要培养一个自己可以牢牢控制的宗室鼎柱,而不是培养一个威胁自己王位的可怕对手。
未来的宝鼎到底是秦王政的股肱之臣,还是阴险狡诈的敌人?从目前形势来分析,成为敌人的可能性更大。咸阳有楚系在其中推波助澜,志在把宝鼎打造成秦王政的敌人;咸阳的老秦人因为对大王缺乏信任,他们也会有意识地阻止宝鼎靠近大王,以免遭受池鱼之灾。
秦王政辗转难眠,天亮后即与宝鼎进一步深谈,打算全面试探一下。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要么放弃宝鼎,以免将来成为敌人,引起血腥大风暴,让王国遭受重创;要么继续培植宝鼎。
昨夜他就意识到双方在国政上的分歧很大,但因为是泛泛而谈,没有触及到具体方面,今天他就要具体谈谈了,结果让他大失所望。
宝鼎字里行间清晰地表露了他的治国思路,他认为“以法治国”,依靠严刑峻法在现阶段的确可以增强国力,但一旦大秦统一了天下,这种治国思路就不行了。中土饱受了六百年战火的摧残,生灵涂炭,天下苍生深受其害,他们盼望着和平,盼望着安居乐业,所以大秦的治国思路要改,而最佳办法就是实施“仁政”,以“无为”治天下。
“以法治国”在王国财富的分配上就是“国富民弱”,而以“无为”治天下就是“国不与民争利”,民富则国强。
秦王政尊崇“法治”,当然不能接受宝鼎这种治国思路。其实这两种治国思路在后世的历朝历代都屡有争执,双方针锋相对,有时候甚至引发暴力冲突。这两种治国思路都没有错,就看何时用,怎么用,用得不好则弱国亡国,用得好就能富国强国。
秦王政很失望,但他看到了宝鼎那颗忠诚于王国的拳拳之心,他决意培植宝鼎。宝鼎还小,还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去改造,去锤炼。
“寡人再给你安排一位师傅,以后你就跟在他后面勤奋学习。”
“谁?”宝鼎好奇地问道。
“韩国公子非。”
韩非?韩非要做我的师傅?我的师傅是韩非?宝鼎当即心花怒放,喜形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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