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明末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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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110、因

七月,两京、河南、山东、山西、浙江大旱蝗,人相食,草木俱尽,土寇并起,道路梗塞。

不管世道如何废弛败落,殿堂的威严始终不变。

太和殿内,炉、鼎、龟、鹤,吐着缕缕香烟,金钟玉磬琤琤琮琮,清脆悦耳。中和韶乐止,宗室王公、文武大臣山呼恭迎皇上,崇祯摆足了架势,道一句平身,众人方才肃立。

有心人只要仔细,会发现以往的老熟脸,又少了许多。的确,皇上亲自主持的定逆案,一直没有停歇过,经三司会审,不断有官员落马,心中有鬼的更是纷纷请辞,一时间后继乏人,有些官儿甚至得身兼多职,如今局势纷纷扬扬,刚刚荣升没三个月的大学士李国普和来宗道,也都相携致仕,找清净去了,将来还不知道咋样呢,现下朝堂,给人怎的一个凋零可以形容。

“百官有事者,上前报闻。”诃殿官嘹亮的吆喝,绕梁荡漾。

兵部左侍郎李邦华,昂首出列。“启奏皇上,月初,察哈尔部百骑,入侵我大同镇新平堡,后被保人歼之,此功不可不赏。”

“哦?竟有此事?”察哈尔算是外族,崇祯颇有几分陌生感,但时值辽东线索紧绷,任何地方都不易再起烽火,否则几面作战,对大明非常不利。

这时,陕西道御史李柄言搭茬道:“皇上,据微臣所知,察哈尔并非想攻略新平堡,实情是互市之中,双方语言不逊,边将迫于当地民众义愤,遂将他们闭在瓮城,收其马匹、弓矢,举火杀之,这......若察哈尔部遣使追究我朝小事做大,有损上国气度。”

崇祯转望都察院位列。“众卿有何建议?”

都察院干的就是纠弊漏、审建议的活儿,左都御史曹于汴出列:“皇上,我堂堂天朝上国,无须交待什么,察哈尔酋--虎墩兔,受赏辽东十年有余,嗜利好色,无能驭众部落,如今察哈尔内起不臣之事,局势动乱,败部成寇后,往往流窜至我边界,祸我边民,委实令人头疼,臣请皇上暂停与察哈尔的互市,一来可防患于未然,二来,避免我辽东战事吃紧之时,察哈尔背后趁火打劫。”

“准,司礼太监拟旨下诏。”

太监曹化淳尖亢应声:“遵旨~。”

静默几许,崇祯醒起一件事:“袁崇焕今何在?”

“启禀皇上,袁崇焕正在返京途中,七月可抵。”

“抵京后,命他先来奏对,再去辽东。”

“遵旨!”

户科都给事中暇国璋出列:“启奏皇上,南京户科给事中陈尧言上疏:南京饥军鼓噪,各省本应该尽快解押南粮入直,然而各地有司缺认为事情可缓,听任解户包揽,衙蠹侵挪,玩忽职守,如今京师缺粮,而辽东更是断饷了三个月,再不解决,恐兵士哗变,臣请皇上敕令总督仓场各部臣,备查州县完欠之数,分别上闻,以凭究处。”

登基以来,各地饥荒的文书奏折,雪片似的飞来,崇祯也颇感头疼,奈何人力无法胜天,惟一的处理方法,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将太仓库的粮草均摊下去,但这样纯属坐吃山空,也不知能挨多久?

唉~,中兴大明,朕一天到晚忙着赈灾就够了。“敕令漕运总督,尽快处理此事吧......”

朝廷的政令,总是慢了一拍,奏折两次三番上疏,才会引起注意,由各部进行个把月的考证、分析,属实再送至通政使司,毕竟欺君之罪谁也担不起,之后,还要看通政使心情好不好,若它事忙,便搁上一搁,最后,终于是上交内阁了,又由内阁按轻重缓急批答,这还没法快批,得慎重,三思再三思,十天、八天后,才把做不了主的事儿上呈皇上了,最后等他老人家确认执行,外间事态早已是如火如荼。

......

陕西,虽然属于边境,但不似辽东那样战事频起,相对来说还算平和,当然,这仅是表象。

其一,今年天灾尤为炙烈,寒旱和飞蝗肆虐了陕西大地,明增暗添的徭役、田赋等,不提也罢,民已经到了饥黎流亡的地步。

其二,朝廷整饬驿站,着实裁撤了大部分驿所,九边军情往来,靠的就是驿站传递,如今大批赖此过活的人家,突然没了存续,要知道大明民以籍分,父死子承,驿夫并无田地,今后靠什么为生?

其三、卫所兵久不历战事,主要任务是屯田,然而如今田地高度集中在将官手中,实质上军制早就崩褫,他们已慢慢蜕变成地道的佃户,有时甚至沦落到变卖兵器讨生活,比佃户还不如,兼且户部延迟发派常例银,将官无度克扣,边所已经三、四个月没有发饷,本来就是吃皇粮当的兵,岂止比乞丐不如。没辙了,人总是要活命的,于是卫兵动以打粮为名,劫商贾,搜居积,**女,焚室庐,小民畏兵,甚于畏贼。

苟延残喘还是随波逐流?这个选项很好答复,一夜之间,陕西境内凭空冒出许多散盗、响马。

大明水深火热,这根弦,真是绷得要多紧就有多紧。

日子越发不太平了,长安省城近日又加了不少城卫。

“吴荣、贾奇!给我出来!”

“欠债还钱,天公地道,你们想耍赖?!”此时,一伙状似家奴的人,正聚在城守营外,七嘴八舌的叫嚣。

一会儿,便围了不少人至营门看热闹。

即便麻烦杀到自家门前,执勤卫兵没什么当兵的觉悟,就算有觉悟,也不敢轻易惹事,人分三六九等,敢到军营闹事的人,不是富绅官吏,便是皇亲贵胄,试问自己有几颗脑袋?

“他们是谁呀?这么大胆,公然在军营咆哮?”一名士兵悄然问同伴。

“钱文俊的手下。”

“富室钱之骥的小儿子?”

“嗯。”

钱之骥是长安府长安县富林村(今西安市长安区),在本地小有名声,无他,有钱就是大爷,贿赂送子入府学,险恶营利,纵容仆役恣横霸市,被告衙门,也是花钱了事,钱家在长安,可以说是打横着走了。

营伍旗官见人众愈聚愈多,怕闹得不可开交,便喝叱道:“军营门前群噪,你们想干什么?!都散开,都散开!”

几名钱家奴仆也是狐假虎威、仗势逞威的家伙,并不惧怕旗官。其中一名领头的,状似管事,他打怀里抽出一沓单子,绕着圈子展示:“吴荣、贾奇、李兴、张文等人,前些时候共借我家少爷九两银子,屡讨不果,大家伙评评理,我们这算不算无端闹事?”

没等旁人搭茬,其余奴仆起哄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旗官表情迟滞,有点不好处理了。

奴仆一瞧对方怯场,更加得理不饶人。“吴荣你个缩头乌龟!趁爷儿们心情好,赶紧出来,若不然我们就奔你家去,问你老母要钱!”

人活一张皮,末几,吴荣、贾奇招架不住,不得不排众出列相见。

“哟,不提你家老母,还不舍得出来呢,没想吴荣你还是个孝子啊。”管事不无讥讽的说。

吴荣怒目道:“好汉做事一人当,少扯上我家人!”

管事嗤鼻不屑:“少跟老子逞英雄,你要是不还钱,咱们就真去找你家老母麻烦,怎样?还是不还?”

不等吴荣说话,一旁的李兴实在不胜其烦,索性掏一锭银子,丢管事脚下,这已经是自己最后两个月的伙食了。“拿好,这是七钱银子,我们借钱少爷九两银子,现已还了八两七钱,剩下的宽限几日吧。”

奴仆头头瞧也不瞧那锭银子,貌似看不上眼。“哈,什么已经还了八两七钱,那八两银子只能当利息,还有本银四十七两未还,你想赖账吗?”

贾奇比较火爆,当即气急败坏:“我们仅借了九两银子,怎么变成四十七两了?!明抢吗!”

管事拽拽的:“是又怎样?”

贾奇一口气差点憋不上来:“没了!你爱要不要!”

管事登时极暴怒:“孙子!好好说话你不从,非要爷给你点颜色瞧瞧不是?来人!给我打!打坏了算我的!”

众奴仆也真是胆大包天之徒,听令便围上去,劈里啪啦一顿拳脚。说来好是讽刺,大明兵丁缺乏锻炼,老弱掺杂,身手与农民相差无几,哪是几名恶奴的对手,片刻间,就被放翻在地,毫无招架之力。

吴荣、贾奇等人一块青一块紫的,很让管事解气,末了,招招手:“将他们押往行府,我倒要看看如何处置。”

能怎么处置?官断十条路,哪个没钱哪个输,吴荣这等小兵丁,上了衙门,不死也得脱层皮。

城卫兵你眼望我眼,最后转向旗官,人人眼中透着一股子狐疑:难道眼睁睁看着对方把人带走?国法军威何在?当兵和做老百姓又有什么两样?连自家兄弟也保不住的营伍,值得大伙齐心效命吗?赶明儿如果换了是自己呢,旗官也会置若罔闻吗?

一连串的无声质问、不信任、失望,令旗官拉不下脸,只得赶鸭子上架,抽身大喝:“住手!军士犯法,自有镇守总兵大人处理,哪容你们这些宵小放肆,来啊,抢人!”

众军士顿感欣慰,当即同仇敌忾拥上前,抢人不算,还群殴,仿佛是要把这历年来所受委屈,也一并发泄。

不多时,七名钱家奴仆不成人样,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