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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106、曲迂

在福州府见面,属公事,如果是在罗源见面,多半是见不得人的事。这年头当官,见不得人的事太多,罗源都快成为楚峰和熊文灿的老地方了。

午间时分,楚峰领十名护卫,熊文灿也是数骑随扈,双双来到罗源渡头。

熊文灿立于船头,楚峰亦不下马,虚虚作揖,光有架势,全无恭敬神态。“参见大人。”

熊文灿不以为忤,直截了当道:“楚哥儿,老夫想托你办件事。”

“大人请说。”

“老夫有批货物,要运往蕲水县(今湖北浠水县),思来想去,这事只有楚哥儿能够胜任。”

“哦?”楚峰眼睛轻睐:“听说大人乃蕲水县人氏。”

“正是,老夫原贵州永宁卫人,后徙家蕲水。”

“不知大人要送何物?”

“是老夫为官多年积攒下的些许薄财,归老之用。”

熊文灿此举,明显是把自家把柄,送给楚峰,以示彼此信任和无间,但楚峰却不为已甚,这种把柄对熊文灿不痛不痒,一方是钦差巡抚,一方是初晋的盗匪,常言道官字两个口,是非黑白,还不是由他这上差分说?

楚峰当然也不打算白白便宜熊文灿。“大人前番抄没俞咨皋、吴淳夫两家,又预征辽饷六十万两,并及今年夏税、丁米科等,我军远途运送,颇为辛劳,大人您看......”若这趟运回家乡所指的薄财是这些东西,那你熊文灿就太谦虚了。

熊文灿目芒一溅:“楚哥儿,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还是心照不宣吧,千里做官只为财,莫非楚哥儿另有抱负不成?”

“大人教训得是。”楚峰好整以暇道:“不过,这......似乎是私事。”

熊文灿明白楚峰话里意思,无非是想匀一点儿,判官要金,小鬼要银,有钱大家捞,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这样一来,熊文灿反而放心了,不怕楚峰贪,就怕他没弱点。“只要办妥当,老夫自然少不了楚哥儿好处。”

“比如.....”

“听闻楚哥儿大肆围造盐田,而我福州府,正好有二千正盐盐引。”

官盐80万斤,这才像话,楚峰微笑道:“大人放心,这事包在下官身上。”

熊文灿满意点点头,盐引摊派一些给楚峰也好,起码福州府又多一笔收入。“届时,我会让另一队人马,协同楚哥儿押送。”

“大人,建宁事儿多,这趟我就不随队了......叶星。”

叶星虎虎威风,当前一站。“在!”

楚峰转头对熊文灿介绍:“这是我营中虎将,能胜此任,就由他押运吧。”

熊文灿察量一番叶星,果然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非比常人,也觉得可用,反正不管怎样吧,是楚军就行。“如此也好,老夫需要避嫌,就不多滞留了,先行告辞。”

楚峰不伦不类打个千儿:“大人慢走。”

待船开出港湾,知事杜俞静回头望望仍站在码头的楚峰,才不满道:“大人,何须任他盘剥?咱们随便调一对官兵护送就是了。”

杜俞静是心腹,因而直言不讳,熊文灿说话,也不忌他:“调谁?都司洪先春?南路副总兵王嘉春?亦或郑芝龙?”

谁送不行,为什么偏偏是楚峰?熊文灿自然是看中了楚军的骁悍,能最大程度确保了财物周全,再者官场之间的勾连,千丝万缕,用别家营伍,别说对方敲诈更甚,分不到好处的人,难免会将消息漏到按察使耳里,那就大大不妙了。

至于郑芝龙,他的海岛基地多,势力大,他要是黑吃黑,自己也拿他没办法,逼急了他重新拉人回海上讨生活,从此福建更不得安宁,楚峰则不一样,一来有‘根’,二来势力相对薄弱,怎么着,都得顾忌着大明内陆军队不是?因此,半官半匪的楚峰,做这种隐讳之事最恰当不过,出了问题,自己也能跳脱事外。

乘风破浪,半个时辰后,熊文灿回到福州府。

来不及喝口水,熊文灿便急急吩咐管家廖冬青清点装货,迅速装船起运,这种事,只能用内家人去做,而且办得越快越好。话说连皇上指明加收的辽饷,都敢下手,他的贪,历数大明百官,也称得上是典范了。

“大人,外头有应天府人求见。”

熊文灿作贼心虚似的吓了一跳:“见,见。”

稍后,进来一位半儒半商的绅士,面生得很。

“晚生汪时轮,应天府徽商汪远侨子侄,见过熊大人。”汪时轮末了,又对下人道:“汪三,将礼物呈上来。”

徽商汪远侨赫赫有名,名声在外,熊文灿也是略知一二的,徽商最大的特点就是任人唯亲,往往一人发达,便将一村人拉拔出去,人多势众的结成一党,团结进退,共某福利,徽商能够当红业界,可并非侥幸。

汪三数人,吃力抬上来一口大箱子,当堂搁下,顺手打开。

熊文灿即便巨贪多时,见惯了红白之物,也不禁为内里财物倒吸冷气,这些可不是金啊银啊等俗物,而全是珍宝,玛瑙翡翠玉玲珑,兽面纹圭红珊瑚,小小一箱子,价值怕是不下50万?

“这份厚礼......”熊文灿明白,人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慷慨赠与,自然为了求事,不过这么大手笔,事儿肯定也不好办啊~。

“大人手下可有一位叫楚峰的?”

熊文灿皱了皱眉:“有,怎么?”

“他......不会做官。”

汪时轮说得隐讳,不过久历官场的熊文灿,却听明白了。“他刚刚晋升,确实不大会做官,事儿嘛,总需要一个过程,假以时日,他必会谙熟其间道道。”这是大实话,楚峰本来就是贼匪。

一听熊文灿打哈哈,汪时轮可耐不住了,做生意,他自诩圆滑,可对于官老爷们耍的太极,则甘拜下风,如果不明说,估计熊文灿能和自己推一天的手,自己还都转不到问题中心点呢,于是索性挑明:“我家老爷和楚峰有隙,前番闹得非常不愉快,所以托晚生来求大人个事儿,这些钱财,不知可够大人罢免楚峰之用?”

“嗯?”熊文灿一愣,知道他有求而来,最多给点小鞋楚峰穿穿,却不曾想是这样为难的事。

楚峰是自己提点的,又经皇上首肯,户、兵二部任命,在福建任的官,牵涉多方,及福建匪患之重,事儿哪能由得自己想什么就是什么?再说了,才几天功夫,就恳请皇上罢免楚峰,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么?!前后矛盾,如何自圆其说?

唉,若汪氏早来一点,我还可以收下重金,帮着揉搓揉搓楚峰,出过气后,兵部行文一到,就没我什么事了,一句‘上峰有令,莫可奈何’,就能交待过去,既捞了好处,又应了皇命,还抚了楚峰,可谓一举多得。

可惜啊,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现在的楚峰轻易动不得,关乎本官的前程,本官的身家啊~。

“这个......楚峰乃朝廷命官,本官虽贵为福建巡抚,一方大员,可也大不过皇上,大不过户、兵二部啊,汪当家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就是。”

“啊?”素闻熊文灿性贪,汪时轮真想不到他会如此骨气,丢了几十万贿赂不要,极力维护自己属从,他是熊文灿吗?“大人,我这有南京兵部尚书商大人的书信一封,呈送大人过目。”

熊文灿拆开看看,里头尽是商周祚热切而诚挚的言语,不外乎要求自己通融帮忙,其中也没什么强硬语气,商周祚的意思是能帮就帮,他记下人情,不能帮也不勉强,权作来信问候。

熊文灿看过则罢,当然是不帮的,大家属地不同,各不相干,何苦拎着自个儿的前程,替这些不相干的商人当卒子?“如今皇上正盯着福建海、陆匪患,容不得有错,本官哪敢在这风口浪尖上玩花样?唉,非是本官不帮各位忙,实在不好办啊。”

汪时轮神光轻溅:“如此,晚生就不打搅了。”

“哎!贤侄,老夫无功不受禄,这礼儿,你还是拉回去吧。”

汪时轮拱手诚言道:“大人无须客气,我家老爷既然将礼送了出去,断没有往回收的道理......只盼大人睁只眼闭只眼,由得我们两家私底下角触。”

“这个......”熊文灿瞟瞟那箱珠宝,眼睛骨碌转了转。“本官平日公务已够繁忙,一向懒得理会私人恩怨,不过本官初任地方,头前几个月,总得有所成绩交与户部审核,尔等有什么恩怨,也别在这时候让本官触霉头。”这会儿正与楚峰处于蜜月期,且办完大事再说。

汪时轮何等心思,马上揣测出熊文灿和楚峰的关系,也不甚融洽,或许,熊文灿有心不让楚峰坐大吧?

“有大人这句话,晚生此行功成矣。”

......

吴天五月水悠悠,极目烟云静不收。

端午刚过,春末初夏,仍勉可踏春,东胡揽古亭内,一群仆役、丫鬟候着,桌面上摆放的建阳猕猴桃,建瓯板栗,古田水蜜桃,一色美味点心水果,都是小姐平常最爱吃的零嘴,而此时却动也不曾动过。

苏灵萱北望清源山美景,定定出神,时而恨恨瞋目,时而猝然噗笑,似乎,正沉溺于一些过往。

秋荷碰碰香桃臂膀:“哎,小姐犯什么愣?”

香桃歪着脑袋想想。“嗯......想阿福了呗?”

近日来,小姐在家族中的威望,又见增长了,前段时间,西、北匪患连连,陆运闭塞,苏家赖以生存的商道,也受到牵连,货物无法如期销、售,其间赔了不少违约银,家族人人闹心。

上杭的龚一,流窜于闽赣边陲要冲,那里是南来北往的交通陆路,可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穷得叮当响的乱匪,疯狗似的逢货就抢,即便派人去接触,他们开出的条件,也是漫天要价,诚如泉州第二大商的苏家,也禁受不住讹诈,彼此毫无商量可言。

还好有小姐,不知用什么方法,愣让游击萧满江充当起了护运,保住了苏家财路,往北的地界,更是如同在自家后院那般顺畅,如般扶危持倾的能耐,泱泱苏家,惟小姐而已,于是乎,小姐也愈发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着实令二少爷妒忌。

个中缘由,别人不知,身为贴身丫鬟,最受宠爱的香桃,却最了解不过。

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楚峰?!

“阿福?......”反应过来,秋荷白了一眼:“不就是楚峰嘛,怎么可能?俩人八竿子打不着。”一个盗匪,一个富贾千金,之间岂止一道鸿沟?

“怎么不可能?”香桃不服争辩:“英雄不论出身低,人家现在可是福建都指挥佥事,堂堂三品要员,为人又卓异倜傥、器宇轩昂,哪里配不得小姐?”末了,压低音量。“昨晚我收拾书桌,还见小姐桌上有句诗呢。”

秋荷立马来了兴趣:“哦?是什么?”丫鬟最切身,最在意的事,莫过于主子们的八卦。

“好像是‘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瞧瞧,这可不是小姐思春了。”香桃小小年纪,分析起来一套一套的。

“你怎么笃定是写给阿福的?”

“小姐对别的男子不屑一顾,只与楚大人不清不楚,不是写给楚大人的,还能有谁?”

“什么不清不楚,那是小姐因事从权,借坡下驴,是臭男人们一厢情愿而已......”

二人声音虽小,可苏灵萱还是听了个真切,听着听着越发不堪,耳根子都有点燥了,忍不住,亦嗔亦涩喝叱道:“死丫头!不许胡说八道,当心我撕烂你的嘴儿!”

香桃、秋荷二人吐吐舌头,不敢再言语。

这时,留香园长随悄然走来。“小姐,奶奶着您回去。”

苏灵萱头也不回:“什么事?”

“听说漳州海商欧阳氏,派人前来提亲。”

“什么?提亲?!”苏灵萱小脸当即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