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灵魂隔离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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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6月9日,上午7点26分,天州大学后花园

有些时候,“毅然”做出的选择,未必能够“毅然”地执行。这不,早晨7点一过,尽管郝晴在昨夜已经给了校方答案,校方依然给了郝晴一次选择的机会——要么马上离校回家,发现无感染症状后,何时归校等待通知;要么在学校“隔离区”居住10天,医务室确认无不良反应后即可正常上课。

又一次,郝晴选择了前者。然而她忘不了,当自己在校医务人员和保安的陪同下,初次走入那栋孤房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怎样的恶寒……

“隔离区”在哪?

后花园的边缘,石板路的尽头。

她要住在哪里?

当然是住在房子里。

哪栋房子?

“隔离区”只有一栋房子!

6月9日,下午17点44分,“隔离区”

学生会的六名同学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总算是把房子的客厅清扫了出来。其实说“房子”,有些笼统。确切地形容,它是一栋难看的别墅。从外面走入,厚重的双开式大铁门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积约150平米的矩形客厅。矩形客厅的北角,有一扇3米高、不足1米宽的铁门,诡异地竖立在那里,锈迹斑驳的大锁紧扣在上面,仿佛羁押着里面的什么。

按理说,客厅里的门,通常是内有卧室的象征。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如果走出房子,绕到“卧室”的位置,从外面看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那小铁门后的空间,俨然一个密室。

客厅的外墙上,倒是有一扇窗,紧邻大门,呈圆形。窗框上的玻璃早已支离破碎,使得房子看上去,活像溜了神仙的破庙。早先在学生会的人清扫房子时,便弄了张防蚊帘,挂在了窗上。其实天津的夏天,有比蚊子更可恶的东西,学名叫“蝽象”,俗称“臭大姐”。那东西满天乱飞,打又打不得,只能赶……倘若打死,那臭味足够闻上半宿。

一台巨大的欧式梳妆台,原本靠在客厅南端的墙上,后来在郝晴的要求下,学生会的人将它推了出来,挡在了郝晴用来睡觉的钢丝床旁边。郝晴说是为了生活方便,避免有人在窗外偷窥她。实际上,她是胆小,毕竟有个东西挡在床边,会觉得安心不少。这样一来,她的床右边紧贴墙,左边是巨大的梳妆台,床被夹在中间。

“你就先安心住这儿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老师讲。”学生会的李老师在梳妆台上放了一盆自己养的花,回头对郝晴说道。

郝晴的双唇紧紧抿了一下,心里泛起酸楚,点了点头,“老师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曾丽坐在郝晴柔软的床上,望着顾影自怜的郝晴,身子夸张地向下压了压,“没事儿,晴晴,在这儿住多舒服啊,环境那么好,一个人住花园别墅呢!”

再暖心的安慰,此刻听起来也像是风凉话。于是曾丽有些不自然地闭了嘴,其他人也不再说什么。

学校从保安队伍中,抽出了三名最优秀的保安,在隔离区日夜倒班看护着。一名是天津大港的李爱发,三十七岁,人白胖白胖的,一双三角眼挤在鼻梁上端的两旁,整个人看起来一点儿不像保安,倒像爱较真的暴发户;一名是来自山西大同的冯亮,绰号“风凉”。这冯亮天生的倒三角脸,爱留个中分,平时话不多,似乎跟谁都提不起兴趣来。整个保安队伍里,属他最瘦。蓝灰的保安制服,被他穿得像演皮影戏一般……最后一名,当然是岳凌。虽然保卫科的人,大部分都当过兵,但岳凌最年轻,“抗折腾”。

岳凌在部队时的那点事儿,早已在学校走漏了风声。这,还要拜看过他资料的杨科长所赐。自打岳凌到了他手下,他每逢酒后便把岳凌误毙逃犯的事情拿出来当谈资,说他的手下可有杀过人的。郝晴起初也听室友议论过,但她没放在心上。今天当她得知那个俊朗的“单眼皮”便是误毙逃犯的人、这次也负责看守隔离区时,她不免眨眨眼睛,问道:“学校不给保安佩枪吧?”

6月9日,晚上18点58分,“隔离区”

李老师等人离开已有一段时间了,郝晴没什么胃口去吃那送来的晚餐,学校以后每天都会给她送精心搭配的营养套餐,并且免费。细心的李老师打听到郝晴有挑灯夜读的习惯,还特别建议给她提供夜宵。学校同意了,不过夜宵郝晴是需要付费的。

随着黑夜的到来,校园内渐渐安静下来。远处篮球场上方的灯光,穿过交错的树枝间隙,微弱地散射在孤房前的空地上,间或夹着几声助威,却将“隔离区”衬得更加寂静。郝晴趿拉着拖鞋,站在客厅中央,四下打量着这个在学生眼中迷一样的房子——宽敞的客厅,大气的内饰,四壁上的欧式浮雕极其精细。相比之下,郝晴带来的新物品反倒显得格外寒酸。唯一让人感到不解的是,整个客厅的天花板相对很低,离地面仅有三米多点儿的距离,可这栋房子从外面看足有三层楼那么高。

“就这儿吧。”郝晴深了个懒腰,“也蛮不错的,倒像是童话中的宫殿。”

房子里没有供电,唯一可以用来照明的只有两盏应急灯。这两盏应急灯,按杨洪的话说,那可是“大瓦数的”。他规定,每晚保安室内都要为她充好一盏,第二天拿给她,换下用过的一盏。

郝晴确定这栋房子很久很久以前是通电的,因为此刻就在她所在的位置,头上正悬着一盏破损的欧式吊灯。

她在墙上贴了一张海报,随即转过身,在梳妆台的大镜子前仔细地打量着自己。梳妆台上的大镜子,呈椭圆形,原本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学生会的人刚开始进来时,愣是没看出来那是一面镜子。直到后来认出那是梳妆台,才顺藤摸瓜地将镜子擦了出来。

“我叫郝晴,今年22岁,”她冲镜中的自己温柔一笑,“身高一米六八,温柔、大方、无不良嗜好……”

突然间,她的话音未落,便浑身一激灵,闭上了嘴!隐约地,一个声音从天花板上飘落下来……那是一阵甜脆的铃声,宛若飘渺的歌,旋律起伏,瞬间将郝晴的脸荡得毫无血色!

郝晴双手慢慢捂住嘴,双眼惊恐地盯着天花板。夜里的凉风透过纱窗渐渐吹来,在这盛夏的夜晚,窗外竟连一声虫鸣都没有。本以压下去的恐惧感,又阵阵涌上心头。她无法想像,自己将如何捱过这第一个夜晚。

“是我错了吗……我原本就不该来‘隔离区’的!如果我选回家隔离,现在正坐在沙发里看着电视呢。可现在……现在……”

突然,床上的手机响了,把她吓了一大跳!她快步绕过梳妆台,哆嗦着手拿起了床上的手机。这是一则天气预报的短信,提醒今夜有雨。郝晴感觉胸口越来越闷,她放下手机,害怕地回过身向身后望了望,又不安地朝客厅内环顾了一番,最后边向门走去,便抬头盯着天花板。

顷刻间,她双手推开大门,撒腿冲了出去。

“啊——”

她逃到门外的空地上,回身声嘶力竭地喊着,发泄着心中积淤的郁闷与恐惧,进而大口地喘着粗气,盯着这座夜空下孤岛般的房子。

她想起了在一届又一届学生中留下的种种传说,想起了每当有人迷路时准会浮现的这座房子。

“不,不,我绝不会呆在这儿的!”郝晴盯着房子,边后退边说,“我没有病,没有‘非典’,让我走,让我……”

猛然间,正后退的她,后背撞在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上!她几乎原地跳了起来,一回头,发现一个黑影就在她的面前!

“喂!”岳凌歪过头,用电筒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傻啦?”

郝晴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才喘着粗气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吗?”

“你当我乐意来啊?”他摇了摇手中的电筒,苦笑一声,“今晚我值班,看守‘隔离区’。”

郝晴一听,瞪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地坐在石阶上,“看守?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

“不是怕你跑……说啥呢这是?”岳凌蹲在她面前,“你别老是有抵触情绪……其实我看出来了,学校的领导还是挺关心你的呢。派保安来,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对不?”

郝晴将头扭向一旁,手指胡乱地在石阶上划着什么字。得,岳凌虽然对哄女孩子一窍不通,但是他心里明白,为了让这么个活祖宗不闹情绪,他只有献出耳朵,让她发泄发泄了。

“就算我真有什么‘非典’,也不该这么草率的就把我关这破地方吧?7号楼空宿舍不是很多吗?”

“10天而已嘛,同学。你多想想即将重获的自由,就会觉得这10天过的快了。”

“可我干嘛非要用10天紧闭来换取自由?我又没犯法!”

“犯法就不只关你10天了。”岳凌一乐,“对了啊,刚搬新家,怎么着也得请我参观一下吧?”

岳凌对这座房子的好奇,由来已久。

“嗯……可以,不过我可提醒你,这可不是我的什么‘新家’,这只是我的‘暂时的非自愿性的住所’。”

“好,好。”岳凌一拍大腿,麻利地站起来,“那就一起去瞧瞧你的‘临时的非自愿性的住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