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方明的意料,沈三拿着他的报告走了整整一个月,还没有回来,这不禁让他担心起来,于是他在留下了联络的暗记和监控的人手之后,把落脚处从开封的东城转移到了西城。
其实方明并不知道,他的报告已经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国朝官军怎么可以去做这落草为寇的荒唐事。”在天地会所谓的总舵里,几位主事者争得面红耳赤,虽然职方司内早有打入红巾军和元军内部的探员,但是通过这种大规模拉队伍再进入香军或是元军的方略还是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不过是权益之计而已,”河南房的主事是持赞成的态度的,“不若如此,方忠训怎么能混入徐州,又怎么能接近赵逆。”
“你又怎么保证方忠训在手握军权之后不起异心,”这种拥有本朝武备学堂学历和新式宋军服役经验的军人万一失控,那对大宋而言简直是噩梦,“再则,就算方忠训没有问题,谁又能保证,方忠训手下皆是坚贞可靠之人!”
反对者也是言之有物的,一旦变成了贼寇,即便是原来是有强力组织的,最后也会由于有野心家出现而失去了控制。
“兹事体大,还是上报部司吧,”终于双方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只能将矛盾上交了。“命令方忠训不得采用极端手段,一切听候总舵的决断。”
“那对赵逆的行动呢?”
“先缓缓吧,鞑子头目脱脱,已经奉令清剿徐州,且让他寻找时机,若是鞑子能替我们除掉赵逆是最好不过的了,若是不能,再行补刀吧。”
“是。”
虚惊一场后,方明的小队又变得无所事事了,但是方明心里却是有了新的一重担心,看来还是冲动啊,这个方略送上去,不知道会不会断了自己的前程呢?
于是心中无底的方明只好把心头的邪火发泄到自己的小队上面,他立刻把这帮家伙从避风港似的开封转进到了介乎汝颖红巾军、徐州芝麻李以及元军三不管的灵璧、泗州一带,死命的操练起他们来。
就在沈三等人叫苦不迭的时候,脱脱出大都了。
脱脱虽然不知兵,但是他也算得上元季的一位政治大家,他在清算元宁宗嫡系之后一方面恢复曾被伯颜废黜的科举制度;另一方面设置宣文阁,恢复太庙四时祭祀;在打击对手的同时也平反昭雪乐一批冤狱;开放马禁、免除百姓拖欠的各种税赋,放宽了对汉人、南人的歧视政策;从而笼络了一大批汉族的地主士绅。
脱脱还主持编写宋、金、辽三史,对历朝历代的兴亡有着比较深刻的认识。因此,他非常清楚,现在的元军,绝对不是当初气吞万里如虎的大陆征服者了。
为了挽回自己的政治生命,他必须以狮虎之力来搏徐州这个狡兔。
“下官逯善之,参见恩相大人。”在临清的总管衙门里,一身二品武官打扮的淮东元帅大礼参拜着一身居家服饰的脱脱。
“亭光啊,”脱脱双手虚搀,“何必如此,来、来、来,坐下上茶。”
在外面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淮东元帅见了脱脱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忙不迭的应声说道,“不敢、不敢,恩相面前哪有下官的位子。”然而却犟不过脱脱,只得半只屁股签坐下来。
“亭光啊,”四十岁的脱脱整日里不是算计别人就是放着被别人算计,因此一脸的鱼尾纹已经尽显老态了,“本相遭人阴构,这不被赶出京来了。”
“恩相何处此言,陛下虽遭人蒙蔽,但只要恩相能拿下徐州,想必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的,”逯善之急切的跪伏下来,“下官愿为恩相前驱,定将那李二等一干贼子头颅献于恩相座前。”
“你有这番心意,本相甚感欣慰啊!”脱脱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站起来亲自扶起逯善之,“不过,你久在地方,你且说说,官军还能不能打?”
“怕是不能。”脱脱的态度让逯善之感到受宠若惊,当然他也明白,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脱脱需要统兵的大将的份上的,要是徐州一战没有一个好结果,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相爷也绝对会将自己当成替罪羊来抛弃的。
于是为了自己的小命和前程,逯善之不得不实事求是的说道,“官军多年未战,上恬下嬉,现而今又专肆以剽掠为能,怕是一触即溃的。”
“难道区区一个徐州,十万未经训练的匪类,眼下的朝廷的三十万大军竟然还对付不得?”虽说早有准备,但是脱脱还是大吃一惊。
“朝廷大军尽从北地调集,就目下的情况来看,三成已然水土不服。”为了将来能减免一些责任,逯某人不惜夸大了事实。
“那如何是好?”脱脱一时也乱了分寸,竟然在逯善之的面前露出了一丝犹豫。
“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看到如此情节,淮东元帅眼里露出了得逞的光芒,但是他很快的掩饰了自己的情绪,毕竟他面前的是一代权奸。
“哦?亭光可是好办法了?”脱脱一愣,马上想到了什么,“何不快快说来!”
“恩相考虑过没有,调用义勇。”
一下子石破天惊,要知道,元王朝自建立以来就对汉人防了又防,若按逯某人的建议,放出这支老虎来,怕是朝中的对头又要拿来做文章了。
“逯善之,汝可知在说些什么!”脱脱的眼神一凝,话里就透出了一股阴森。
逯善之咕咚一下翻身跪下,“恩相明鉴,下官绝不二心呢。”
“那你说说吧。”脱脱也认为逯某人没有必要在这里下套,但是作为敲打,他还是紧绷着脸,并不让这位堂堂的二品大员起身回话。
“现在天下大饥,朝廷财力困顿,无法一一粜济,这样就生生的将良民推向暴徒一边。”淮东元帅的话虽然是为元廷做了美饰,但是话中的真意却让脱脱的脸色一缓。
“与其让蚁贼扩大力量,不如釜底抽薪,将其中清白家身的遴选入军中,一来,以汉人制汉人,二来嘛,也不用靡费朝廷军帑。”
“不用国帑,军资何来?”脱脱听到这,脸色又是一变,立时追问道,“这话不是你的主张,说,是哪个教你学舌的。”
“恩相果然是明见万里,下官这话原是淮北豪民王宜所托上陈的。”既然人家使了钱,逯某人还是忠于其事的,说到底,这也是为了自己嘛。
“居心叵测,”脱脱这似是定语也不是定语,“你且起来回话,”脱脱示意逯善之站起来,“这个王某是不是随你一起来了临清?”
“是。”逯某人不敢隐匿不报。
“他在你这使了多少钱?难道就是递上这几句话不成。”脱脱站起来。
“他还想请见恩相。”逯善之终于把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相见本相,胆子倒是挺大,看来所谋不小啊,也罢,”脱脱话锋一转,“让他来见本相,不过既然他钱多,本相也不是相见就能见的,就按三倍,不,五倍给你的那份写个礼单吧。”
“下官明白,”逯善之急急忙忙点头答应,脱脱自己公开索贿,显然这件事就算成了。“下官马上去办。”
“你且不要急着办,”脱脱一摆手,“人家不过要给名义吧了,但是这毕竟是汉儿的主张,我等国族还是要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上。”
“恩相的意思是?”逯善之有些不明白。
“蠢才,刚才的机敏到哪里去了,”脱脱一瞪逯某人,“算了,等一下本相给你一个手令,你自去淮东盐场招兵,记着,凡百户以上非国族和色目人不得用。”
“是!”逯善之顿时一个激灵,他明白脱脱这是给了自己偌大的权力,不过这兵权是绝对不能再落到汉儿手里了。“下官多谢恩相提点!”
至正十二年六月,脱脱从淮东元帅逯善之及豪民王宜所请,募“城墅趫勇惯捷者”并盐丁各三万,皆黄衣黄帽,号“黄军”,气势汹汹的杀奔徐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