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大宋紧急递交的国书,”从升龙紧急赶来的大越保国太尉胡宪制将手中的文书呈给当今越主陈暭(又名陈日煃)。“宋人勒令我朝立刻退军,不然尽起大军,直攻升龙。”
虽然蒙古军在景炎末年、共和初年为了追索崖山失踪的宋人曾发动过征交趾和征爪哇两大跨海战役,不过由于一方面大国师引领残宋走的是吕宋至锚州再至岱洲的海国东线,鞑子是完全寻错了方向,另一方面也是海北各国的拼死抵抗,这才让鞑子舟师尽墨,无功而返。
不过,这么一来大宋海沿途各国也都知道了宋朝没有灭绝。再等到舔舐完伤口的宋人异军突起在整个海国,所向披靡的舟船、犀利的火炮、精致的器物以及对垄断海国商路的回回商人的斩尽杀绝,一下子,大宋就恢复了昔日的影响力。
当然一开始是为了避免和蒙元鞑子再次直面交手,大宋方面也是用的商贾的旗号。
到后来,鞑子国运中衰,宋人的力量又足以遮蔽海国各地,大宋海沿岸各国自然也明白谁是老大。也就顺理成章的将宋人所谓的商馆视作了使节正式的驻节地,同时也悄然的恢复了大宋朝的国号。
甚至如占城、水陆真腊以及暹、豋流眉等国早在二十年前就向大宋称臣了,更有单马令、彭丰、登牙浓、吉兰丹、日罗亭等被宋人直接收为内藩。此类种种,除了北方的泥足巨人被死死瞒住以外,这大越上下的君臣们却是早就心知肚明的。
“这下麻烦了。”这位日后被称为裕宗的陈朝国主,皱着眉头,宋人的力量不是只相当其一路之地的大越可以抵御的,宋人可不比只会陆战的蒙元鞑子,宋人的小型舟船可以顺着滔江直抵升龙,不动则已,一动必是击中自己的要害。“太尉的意思呢?”
从五十年前开始的越明宗陈奣陈日爌时代开始,胡家就在大越的政坛上崭露头角了,不过拘于陈朝实行的太上皇制度和近亲通婚等一族中心政治的传统,胡宪制能爬到相当于宰相的保国太尉可见其手段的高明。
“臣以为,断然拒绝宋人是不可取的。”显然一路上胡制宪想过很多。“但是本朝已然大胜却就此收兵也是不可取的。”
“此话怎讲?”陈暭用手揉着眉心,作为近亲通婚的产物,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能强撑着出兵已经耗费了许多精力了,再让他考虑和强宋的关系就有些心力交瘁了。
“宋人不过是在平衡各方的实力,不使各国拥有能有威胁到他们的实力而已。”胡太尉的话揭示了一个事实,即强干弱枝是大国政治的核心。
“北国向来如此。”陈日煃赞同的点点头,不过显然他说惯了,此刻的大宋应该在他的南面而不是历史上的北面,这应该也是海北各国共同的习惯,北面事大,一时半会是纠正不过来的。
“陛下所言极是。”胡制宪没有指出主子的口误,这也是人臣的本分。“本朝东临大海,北西南三面环敌,只有不断向外才是生存之路。”这是大越上下的共识,北面显然宋人是不会让大越染指的,西面山区也不是用兵之地,当前可行的唯有南下兼并占城了。
“所以臣以为要对宋人据理力争,”胡太尉的意思很明白,既然宋人不可能同意大越灭国占城,那么就采用蚕食的政策,力争抱住每一次南下的战果。“务必要让宋人压迫占王割让一二州县。”
越人口中的州县自然不能和大宋的相比,其中的州仅相当于现在大宋小半个县,而县不过是一个稍大的乡镇而已。
“万一宋人不同意怎么办?”这一封类似最后通牒的所谓国书里明文载有武力威胁的内容,这虽然不符合宋人一贯的形象,但是作为一国之主陈暭不得不考虑再三。
“孟骚的法昂王不是建国澜沧了吗?”胡制宪诡秘的一笑,“其人也是野心勃勃的,不若合纵连横,至此宋人岂不忌惮。”
“甚好。”陈日煃点点头,他们君臣并不知道大宋现在兵力也是捉襟见肘的,否则肯定会漫天要价的。“和宋人交涉的事就全权委托老太尉您了。”
“臣必不如使命。”此刻的陈朝还如日中天,胡家也还没有与皇家世代联姻,因此胡某人篡位的野心也不存在,战战兢兢为大越服务正是这个老人的一生所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仅仅四十余年之后自家会在宋人的扶持下夺取了陈家的江山,并随即献土中原,从此被钉在了越族的耻辱柱上。
“新田大人,”在山明水秀的琉球北部,一场鸿门宴正举行着。“看到如此好山好水,贵国还能提供比这更好的落脚地嘛?”用事实说话比冷嘲热讽更加使自大的人难堪。
“是,是,下国之人粗鄙无状,唯请上国大人宽厚。”看看一边轻歌曼舞的美女,尝尝这辈子都没有吃过的山珍海味,这个所谓的大舍人助竟然泪流满面。“外臣以为鞑虏过后,世上再无华夏了,没有想到上国居然沥火重生,真是可喜可贺啊。”
是的,在某一个未知的异时空里,此刻的倭人就是这么认为的,而在那个时空再过三百年,一个比较起倭人还要蕞尔小国也发出生华夏在我的痴言梦语,崖山后无中华,大国师的降临永远改变了未知的历史。
“新田大人过誉了。”两位主持接待的职方司官员对视了一眼,有点意思,看来这家伙也不完全是个骗子,否则得演技也太高了。“来来来,请稍用一二。”
“多谢上国大人盛情。”在虎视眈眈的上国大人面前,新田努力的摆出一副我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但是很可惜,如流水一般的美食美酒和前几日水军故意炫耀的炮火攻击已经彻底击破了他的心防,让他由衷的对这个莫名重生的强邻产生了敬畏。
“新田大人,不知道贵国大将军身体何日安康啊。”酒过三巡,一位自称覃大人的职方司主事突然出击顿时让这位自命不凡的倭国武士惊出了一身冷汗。“至于山名、大内、赤松几家重镇是不是还没有臣服世子呢?”
“上国大人对敝国倒是了如指掌啊。”新田低下了头,外有南朝强敌,内有守护大名不稳,这是足利幕府最大的隐忧,这一刻却被强大的异国掌握的一清二楚,新田不由得汗流浃背,连一丝酒意也当即化为乌有。
“使者勿要担心,本朝在贵国多有商旅,这也是公开的消息,本朝大敌未灭,绝不会无端窥视他国的。”另一位自称岑大人的解释更让新田坐立不安。
什么叫大敌未灭不会窥视他国,换句话说要是眼前的宋人复国了,日本就是他们下一个目标了吗?大舍人助张口结舌,不敢随意应答。
“使者稍安勿躁,本朝乃是天朝上邦断无无罪而伐的道理。”覃大人张口就是鬼话连篇,要知道崖山之前他的说法不无道理,但是自从大国师降世,这一切早就变了,这也就是那些至今残留的卫道士们厌恶和要反扑的。
“正是,”岑大人一搭一档着。“之前大人所言贵国大将军奉国主大命讨伐僭越之辈,欲本朝结盟消灭为虎作伥的海贼,此事也甚合本朝大人们的心思,所事大人尽可放心。”
“不过,所谓联盟一说至为可笑,”覃大人唱着白脸。“虽然本朝尚有大敌当前,但也不是贵国能等而视之的,当请世子遣正使朝谒才是。”
“是是是,是小国唐突了。”新田这才释然,这才是天朝一贯的作风,相通了这一节,他立刻活跃起来了。“那不知天朝出兵相助或是出售大舟利器给小国呢?”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个新田也明白,所以他虚晃一枪,这才提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出兵是绝无可能,本朝大患未除,自是不可能浪战东瀛的。”岑大人断然拒绝,“至于舟船大炮,本朝也早有律令,国之利器绝不示人。”
“新田大人不要着急,舟船等物虽不可售但本朝可以出售厚甲利刃,”两个人的角色颠倒过来,这时轮到覃大人唱着红脸了。“弓箭、马匹等也可以论价。”
“作价几何?”新田也化身商人了,不过他的功底差了许多以至于被杀得步步后退。“这厚甲一领八百贯,弓箭一副十万钱,实在也太贵了吧,本国国力孱弱绝对是购买不起的。”
“贵国之前不是有以土换兵的打算嘛,”岑大人阴阴一笑,“这也可以土换兵吗,大人可以回去禀报一二,至于是否可行则让将军世子自断不就成了。”
“对了,贵国南朝似乎也有谢罪使不日将抵琉球,大人还是早日回去吧,省得见了面后难以自处。”覃大人这个消息恍如石破天惊,顿时把某人石化了。
“贵国不是自诩礼仪之邦吗,怎么此等叛逆也能招摇过市。”良久之后才终于回过神来的新田咬牙切齿的责问着。
“叛逆?来人自称才是正朔,谓我朝曰,天授神器乃在彼处,贵方拥立之君才是伪王。”岑大人冷冷的看着对方。“贵国纷争,我朝不知曲直,但彼遣使谢罪,总不见得不让人来吧,贵使说得对,本朝正是礼仪之邦,所以才对诸夷一视同仁。”
“外臣明白了。”新田无力的垂下了头,不过很快他又抬了起来。“外臣别无所求,只求天朝暂不授封南朝伪逆,不出售兵甲利械,一切等外臣回禀将军大人后再说。”
“可以。”两个职方司官员对视一眼,点点头。“不过最多给你三个月,逾期不候。”
“半年。拜托了,请给我半年。”新田拜伏下来请求着。
“四个月,再多就不是我等权责之内的事了。”
“一言为定,四个月里我一定再来琉球。”
“那倒不用,请大人只去耽罗,哪里会有地位更高的大人等着你的回音的。”
“那么就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