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亮了东港的天空,也点燃了行进队列中每一个年轻士兵心中的怒火。喧哗声被海风从远方送过来,相比之下,眼前这支队伍却是寂静无声。
身着便服的杜林.塔尔特从前方疾驰过来,在队伍前方勒住缰绳,目送着纵队前部的士兵一排排从他身边经过。
“东港的情况怎么样?”路达.盖曼问道。
“正像你家主人预料的那样,总共十二艘海盗船,近千人的样子。”杜林回答,“看起来是准备在水心市大抢一顿了,每条船都不满员,腾空了许多舱位。不过,他们看见我了。”
“不用怕,你没有穿军服,他们最多以为你是镇里过来看起火原因的官员。”
“多好的港口啊,就这样任由他们烧下去吗?”
“主人说了,烧了还可以再建,仓房里的木材和不合格的陶器都不值钱。重要的是必须把敌人引向这里,争取把他们一举歼灭!”
“军舰鸟”作战计划实施前,费因曾经找过路达谈话,希望他能够担负起保卫水心市的重任,但又不要有太沉重的心理负担。虽然这个作战计划看起来是完美无缺,但却没有人说得准,敌人会派多少人登陆。如果海盗们一反常态,派出两三千人呢?
路达手上的兵力只有一千人,其中战斗力最强的半精灵长弓手,又都被抽调到出海的武装商船上了。就是这样一支由长枪兵为主,附带少量复合弓手和格斗兵的新部队,能够轻松地打败敌人吗?
当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想向杜林求得一句宽慰的话时,却发现杜林早已经回到自己的骑兵小队去了。
现实容不得他考虑太多,因为敌人已经在港口外重新整理队形了。看样子,港口被点燃的房屋数量不多,敌人大概也是考虑到,被烧坏的港口会不利于他们把战利品搬上船。更何况,在仓库内一无所获,也大大减少了他们烧屋的兴奋感。
按照计划,路达将在小树林边缘的大道上迎战这些海盗,用坚固的长枪阵一举消灭对方。
“击鼓!传令枪一营列阵前进!枪二营进入树林埋伏,各连队等候我的指令,由十乘八的小型枪阵分兵作战!”
小军鼓发出急促的鼓点声,枪一营的长枪兵们迅速从五路纵队转变成二十人宽度的标准枪阵。一个长枪阵正好填满了平日里往来运送货物的大道,连两侧坡地也没有留下多少空隙出来。
鼓声再次变化,熟悉的节拍声敲打在阿比盖尔的脑神经上,令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兴奋。
阿比盖尔作了一口深呼吸,然后放下面罩,变成了一具令人望而生畏的作战机器。
十六个节拍过后,阿比盖尔所在的横排开始迈步。正如他们平日里反复训练的那样,不管士兵们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不管他们长腿还是短腿,在灵活的自行调节中,他们的长枪阵始终保持着整齐的队列。
身为指挥官的路达,也不禁吸了一口气。若干年前,作为一名伙伴骑兵,他只知道跟随达龙在敌人的战阵中驰骋,只知道骑矛居高临下刺进刺进敌人身体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虽然也明白,在水原谷要塞前方列阵的长枪防线十分坚牢,但眼前这个用全身铠甲武装的,行进中散发出浓浓杀意的三百二十人战阵,却让他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长枪阵的精髓是纪律和勇气,只要同时拥有这两者,在任何战场上,也没有人能够正面击败这支军队。”费因曾经这样跟大家说过。
现在,路达更加坚信这句话不会错了。
枪一营缓缓走下斜坡,他们的现身引起了对面海盗的注意。经过短暂的骚动,那些海盗也纷纷结阵。他们的人数看起来更多了,应该是指挥官又从船上调集了不少人手。
鼓点声止,枪阵停步。
“传令枪一营第二、第三连:展开!”
第二连指长枪阵的五至八排,第三连指九至十二排。很快,枪一营就在斜坡下的开阔地展开了宽度为六十人、纵深只有四排的宽阔阵型。第四连则在第一连的正后方作为后背部队。
现在,枪一营也分成了四个小型枪阵,各阵之间为格斗兵的出击留下了足够空间。
这个薄薄的阵线,让骑兵一冲就会垮了。所幸,就跟当年在水原谷要塞前一样,敌人之中是不会有骑兵的。
长枪如林,就怕吓跑了那些欺软怕硬的海蟑螂!
不过,海盗们松松垮垮的战线,终究还是朝着枪一营推进过来。海盗头目的心理其实不难揣测——如果他们未曾进行试探攻击就退却,两手空空回去后,必定逃不了上头的责罚。就算只是啃一口也好,死上几个人,然后就好回去交差了;如果长枪阵不像想象中那么灵活,绕到阵后去也不错嘛。
把路达放在对方指挥官的位置上,路达也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一波稀疏的箭矢抛射过来,只收获几声惨呼。被铠甲保护着的士兵,大多没有受创,偶尔几个伤势较重的,立刻被后面的人填补位置。
枪一营仅有的三十张短弓,也纷纷穿过战阵间的空隙来到阵前,瞄准对方的士兵进行平射。
这一轮反击引起了海盗们的冲锋——如果后退不被允许,冲锋就是逃避流失的最佳选择了。
短弓手只来得及射出两轮箭,就匆匆退回战阵后方去。
格斗兵亮出了打磨得锋利的短斧和短剑。
也许是头盔的隔音效果太好,直到敌人越来越接近了,阿比盖尔才听到他们的喊杀声。二十步!还有二十步,敌人就会扑到眼前。作为一个此前从未上过战场的庄稼人,此刻,阿比盖尔的思绪却飘到了另外一个战场。
大人们的战舰,究竟遇上了海盗船没有?长弓手们该是如何组织进攻的呢?
后退的投石车撞上船舷,让“藏弓”号抖了一抖。
杜南.潘恩着急着要登上甲板,眼前却遇上了一个慢吞吞爬梯子的家伙。望着对方瘦小的背影,他恨不得给这人踢上一脚。
“快点爬,别磨蹭!”
“啊!”
船身又是一晃,那人居然从梯子上摔下来了。更让杜南想要骂娘的是,那人居然摔到他身上去了。
杜南发出一声惨叫,耳畔却传来令他更加震惊的叫声——
“这个是女人!”
杜南赶紧把扶到对方腰上的手抽开,一边暗自庆幸没有放手在更紧要的部位上。可下一秒钟,他却吃了一下重重的肘击。只见那女人用另一只没有行凶的手按住脱落的帽子,直接撑着他慢慢坐起来。
“杜南,你这个混蛋!”
“洛西亚?你怎么也上船了?你不是应该在梅梅尔的吗?”
“我和塞拉弗轮流回来接受新闻写作指导,最近先轮到我。怎么,这事儿你不知道?”
“藏弓”号上,因为这短暂的骚乱而引起了耶罗尔船长的愤怒。一个人类女子居然能够藏在大队的战士中间而不被发现,这让半精灵们感到又是惊恐又是佩服。不过,长弓手们终究还是系数登上了甲板。然后,他们的箭雨一波波接连不停地倾泻在燃烧的海盗船上。
在杜南的搀扶下,洛西亚经过艰苦努力,终于也来到了甲板上。她对杜南喋喋不休的反复质问实在感到烦躁,便大声回了他一句:“我也是记者,我就不能登上‘藏弓’号进行采访吗?”
“老师说过,战地记者和记者是不同的。战地记者是在死神身边跳舞的人,我们必须站在近处体验残酷的战斗,必须面对流血和死亡而面不改色,有时候我们要帮忙救治伤员,有时候会成为敌人的俘虏。对于这些,你有心理准备了?你的冒险精神、冲动、热情、责任感,都适应战地记者的要求了?”
洛西亚对杜南的说教嗤之以鼻:“哼,你别把自己说得好像很全能似的。‘你们’?你什么时候也算是战地记者了?如果说,这个称号是老师给予你的,那现在我不也有权获得这一称号了?”
杜南指着视野里的海盗船:“几年前,我也是个海盗,做着跟他们同样的勾当。你呢?你也上过战场?”
望着一时无从反驳的洛西亚,杜南心里一阵得意,正打算再说教几句,却听到身后传来耶罗尔的话音。
“既然已经上船了,就不要再纠结于有没有资格。鄙人诚心欢迎洛西亚.梅森小姐登船,但不能保证您的人身安全哦——因为这里是战场。请你们根据需要,在自保性命的前提下自由采访吧。”
洛西亚正打算质问耶罗尔,作为船上的战地记者,自己为何连人身安全也不能得到保证,却被杜南拉到身后。
“闭嘴!”杜南小声地对她说。
目送耶罗尔离开后,洛西亚才把沉积的不满一股脑儿向杜南爆发。
“你让我闭嘴,那么,就请你回答我的疑问——为什么你和我都必须自保性命,你不是正牌战地记者吗?”
“洛西亚,你看看这战场——”
顺着杜南指向的方位,洛西亚看到舰队正在转向,拼命摆脱想要近身接舷的敌船。海面上漂浮着许多木箱,那是为了增加船重,让商船看上去像是满载贵重货物而准备的,现在则是用来干扰敌人的注意力。长弓手们占据绝对的人数优势,但在你来我往的对射中仍有不少人受伤。而在“藏弓”号的后方,第三、第四条武装上船已经与敌人接弦了,那边开始上演激烈的肉搏战。
“这就是真正的战争!”杜南用悲壮的语气说,“这些士兵每一个都必须拼命与敌人厮杀,争取那微不足道的活下来的机会。老师说过,有些记者为了所谓的‘采访’,会给别人增添很多麻烦,老师非常讨厌这种记者,他希望我们在战场上也不要给己方的任何士兵添麻烦,因为我们并不比他们高贵,他们和我们一样有活下去的权利。我们是战争的局外人,如果说为了采访而走进战争,那我们就得独自承担这些风险。”
“老师真是这样说的?”洛西亚带着怀疑的神色问。不过,她不是真的要质疑这番话,相反,她很受启发。
“刚才耶罗尔为了我们才专程过来,这已经妨碍到他指挥作战了。”杜南说,“接下来我们不能再给别人添乱,所以你最好是紧跟在我身边,不要去找任何一个人谈话。作为一个曾经的海盗,我还是可以保护你的。”
杜南是出于好心,却没想到洛西亚对这番话反应强烈:“杜南.潘恩,我可先跟你摆明了说——我只是暂时接受你的保护,如果你还有别的什么企图,最好想都别想!”
奇怪,我能有什么别样的企图呢?杜南无比郁闷地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