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姓陆名云,原本是镇南都督桓帆帐下幕僚。天佑四十一年,皇帝五十寿诞之际,被桓帆派为贺寿使者,前往明京为皇帝祝寿。酒宴之上,陆云借酒成文,一片《千秋赋》使举座皆惊,赢得光辉王朝第一才子美誉。皇帝因之大喜,特旨向镇南都督桓帆讨要此人,并任命为太子侍读,辅佐太子学文。”
梦魇简单地交代了陆云的来历,才道:“这次光辉王朝商议出兵与否,陆云便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奈何太子与云铮都想借此机会,建立功绩,所以一起向皇帝进言,积极支持出兵干涉佳国内争。皇帝因此否定了陆云的建议,而任命云铮全权处理佳国之事。太子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据说气得几天称病不上朝。”
“这么说来,陆云倒是有几分远见。”李钰对他不禁有了几分兴趣,道:“日后去了明京,倒该好生与他结识一番。”
“去明京?”梦魇突然问道:“今天云铮为你设宴,难道没有招揽你去明京的意思吗?”
“他倒是提了一下。”李钰微微一笑,道:“不过我没有答应。”
梦魇大觉意外,追问道:“钰哥哥不是一直想要找机会前去明京,进入光辉王朝内部吗?怎么拒绝了云铮的延揽?”
“不一样的。”李钰笑道:“云铮当时招揽我,未必就是出于真心,说不定是酒后之言;而且就算出自真心,仅仅只是看重我能击败牛大力,对我也非至诚。何况我刚刚跟随樊羽不久,若马上就改换门庭,一则会招致樊羽的不悦,毕竟他将来是镇北都督,不能与之结怨;二来云铮也未必会喜欢,朝三暮四的人,我若轻易就答应了他,反而被他瞧轻了。所以我宁愿放过这次机会,也不能答应他的邀请。再说佳国之事,一日不了,云铮便一日不会明京。时间还早,机会还多,我不必急于一时。”
“钰哥哥真是深谋远虑。”梦魇呵呵笑道:“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这是多年以来,梦魇第一次在两人相会的时候,主动提出要离开。李钰看着梦魇,脸色也变的生硬,淡淡地道:“好吧。龙飚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要多加注意俞国的动静。”
“是。”梦魇看了看李钰,突然快步走上前,迅速地在他脸上一吻,然后便消失不见。李钰愣了片刻,方才伸手摸了摸刚才梦魇亲吻的地方,脸上又露出微微的笑意。
嘉誉关是光辉王朝北疆长城第一重镇,号称天下第二雄关,排名仅仅在南疆的天门关之后。李钰当年便是从这座关卡,进入光辉王朝,从而摆脱了俞国的追杀。六年之后,李钰再次回到这里,雄关依旧,身份却大不一样。
嘉誉关属于北疆长城,其防务一直归属镇北大都督府管辖。但自从五年多前,俞国举军入侵,斩杀守将樊永,突入长城。等到两国息兵之后,光辉王朝皇帝直接任命禁军将领张毓,为镇北将军,官阶二品,镇守嘉誉关,从此不再受镇北都督节制。
一行人马来到关下,却见关门紧闭。云铮不禁皱眉,道:“这大白天的,怎么还关着门?”樊羽在马上欠身答道:“嘉誉关乃我光辉王朝北疆门户,五年前一战之后,陛下便亲自下诏,每日只开两个时辰。”说着又看了看天时,道:“现在已经过了开关的时候。”
“原来如此。”云铮微微点头,口中却道:“我堂堂光辉王朝,如此小心翼翼,岂不是向北疆诸小国示弱?等回到京城,孤必向父皇进言,取消这个规定。”
“殿下英明。”樊羽指着远处的一些帐篷,道:“我北疆百姓多以出塞交易为生计,如今关禁森严,稍不如意,便要被阻在关下数日半月,生计艰难。殿下若能上书陛下,大开关禁,则是我北疆百姓之大幸。”
云铮只是想着不能向他国示弱,现在听到还关系到北疆百姓的生计,更是连连点头,随即派人前去叫关。那名侍卫打马走到关下,高声喊道:“光辉王朝二皇子殿下驾到,镇北将军张毓速开关接驾。”
连喊数声,关上才闪出一员武将,问道:“二皇子何在?”
“张将军。”云铮策马上前,笑道:“孤家在此。数年不见,张将军风采依旧。”
张毓曾是禁军将领,数年前光辉王朝与俞国交战,张毓曾与云铮并肩作战,故而互相认识。张毓见是云铮,急忙欠身行礼,道:“果真是二皇子,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殿下恕罪。”
云铮见他再没有别的动静,不禁道:“张将军,开关吧。”
那张毓却再欠身道:“回禀殿下,陛下曾有圣谕,嘉誉关每日只开卯、未两个时辰。如今卯时已过,请殿下等到未时,末将自会为殿下开关。”
云铮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复,当场怔住。樊羽跟在身后,朗声道:“张将军,殿下是奉圣谕前往佳国,时间急迫,还请将军……”
樊羽的父母葬在嘉誉关外,每年清明都要出关拜祭,是以与张毓熟识。张毓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本将镇守此关,也是奉了陛下圣谕。殿下既无特旨,就请再等两个时辰。”
“你……”樊羽还待再说,云铮却示意他停下,淡淡地道:“既是如此,那孤便等上两个时辰也无妨。”说完便打马返回。
樊羽跟在他身边,见云铮面色不悦,低声宽解道:“张将军就是这硬脾气,请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云铮微微摇头,突然望着那杆五龙旗,道:“七龙旗才能有特例,而孤旗帜上的龙,毕竟太少了。”
按照光辉王朝旧制,皇帝为九龙旗;太子为七龙旗;皇子则是五龙旗。光辉王朝关禁较严,入夜之后,各大城市关隘,都不能通行。但九龙旗、七龙旗,却能享有特例。云铮此时发出这样的感慨,固然是有感而发,但也向樊羽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樊羽早得到祖父明示,当下低声接口道:“殿下英明神武,末将以为不需多时,这旗帜上的龙便会增加。”
云铮看了他一眼,呵呵笑道:“愿如将军吉言。”
两人回到军前,云铮便下令众军原地休息,准备午饭。片刻之后,孟贲又带着赵浪、牛大力从后面赶来。见到云铮,劈头便问:“殿下,怎么不走了?”
云铮对他殊无好感,又见他礼数不全,当即将头偏到一旁。还是樊羽帮着解释一番,孟贲哈哈笑道:“原来是张毓这块臭石头。”然后转头对赵浪二人道:“你们先回去,既然张毓不给开门,那我老孟就去找他管顿酒饭。”说完这话,便乐呵呵地向关下行去。
孟贲到了关下,跟关上的张毓争了半天,似乎是打算到关上去吃顿饭,但却被张毓拒绝。孟贲牛脾气上来,几乎想强行闯关,张毓却做得更绝,竟下令关上的守军张弓搭箭。只要孟贲敢胡来,就乱箭射死。
嘉誉关高达数丈,孟贲想上去不难,但面对上千弓箭手,却也不敢当真硬闯。只好对着张毓破口大骂,然后悻悻而归。
云铮正等着看他的笑话,见他回来,不禁笑道:“孟将军不是要上关去用午饭么?”
孟贲自己也觉得无趣,讪讪笑道:“张毓这块臭石头,真他妈的是又臭又硬。”
正说间,樊羽却指着关下,道:“殿下请看,张毓放了个箩筐下来。”
孟贲顿时脸上一喜,笑道:“张毓虽然不请我老孟到关上吃饭,却让人把酒菜给我送下来了。”话音未落,却见那箩筐里走出个人来,约莫五十上下,身着紫色官服,但与光辉王朝的稍有区别。
那人快步走近,见到云铮急忙行礼下拜,道:“外臣于焘,拜见皇子殿下。”
云铮为了前往佳国平乱,对佳国大小官员都有所了解。知道佳国国相名叫于焘,想必就是眼前此人。云铮忙翻身下马,亲自伸手将于焘搀扶而起,道:“国相大人请起,大人怎么会在此地?”
于焘恭声答道:“鄙国王后知道殿下亲自前往鄙国,故派外臣前来迎接殿下。如今鄙国内乱在即,鄙国上下无不翘首期待殿下的到来。”
云铮听他说的恳切,心中极为满意。转念一想,却马上问道:“相国大人亲自前来,莫不是贵国形势又有所恶化?”
于焘抬头看了云铮一眼,长叹道:“诚如殿下所言,鄙国太子听说殿下前来,已经联合不少大臣,准备密谋作乱。他当了十多年的太子,势力强大,故旧极多,若是当真闹起来,绝非鄙国王后所能应付。所以王后才派外臣前来,望殿下能早日赶到,以解救鄙国百姓于水火之中。”
“原来如此。”云铮微微点头,却又道:“不对。若是太子真有如此势力,怎么迟迟未曾动手?”说完便盯着于焘,道:“大人之言,只怕不尽不实吧?”
“这个……”于焘显得极为犹豫,半响才道:“殿下英明,鄙国王后与太子在国内的势力,确实相当,所以王后才会派使者前往光辉王朝求助。不过既然鄙国王后能请光辉王朝相助,难道太子就不能请他人帮忙吗?”
“他人?”云铮尚未开口,樊羽已抢先道:“相国大人说的是龙飚?”李钰站在旁边,听到这两个字,神色也不禁微变。
“这位是……”于焘并不认识樊羽,所以不敢轻易接口。云铮乃道:“这位樊羽樊将军,是镇北大都督嫡孙。这次他将跟随孤家,前往贵国平息内乱。”
镇北大都督樊坚威震北疆数十载,在佳国的声望只怕不在光辉王朝皇帝之下。于焘听说樊羽是他嫡孙,急忙行礼道:“原来是樊将军,失敬失敬。”
“不敢。”樊羽也忙着还礼,追问道:“相国大人,贵国太子难道真与龙飚勾结?”
“这个……”于焘想了想,道:“虽然有此风传,但却并无真凭实据。不过若当真如此,则鄙国王后危矣。所以外臣敢请殿下,速速前往鄙国,平定内争,还鄙国之安定。”
“这个自然。”云铮见他说话总要保留几分,便不想多说,点头道:“只等关禁一开,孤就带兵出塞,与大人前往贵国。”
“谢殿下。”于焘急忙再次行礼拜谢。两人又说了些客套话,午饭便准备好。但在行军途中,一切从简,都是些寻常菜肴。云铮让人取来坛美酒,算是给于焘接风。一顿饭吃下来,差不多也快到未时。云铮立刻下令收拾行装,到关下等候张毓开门。
那张毓被孟贲骂成是石头,倒也当真不冤枉。关下五千多人等着,其中还包括最受皇帝宠爱的二皇子云铮,以及镇北大都督的嫡孙樊羽,但不到最后一刻,张毓竟绝不早一分将关门打开。
随着关上一声锣响,“未时已到,开关!”两扇厚重的铁门,才缓缓打开。张毓全副披挂,走到云铮马前。刚打算跪拜行礼,孟贲早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张毓的领口,大声道:“臭石头,你竟敢让人拿箭射老子?”
张毓面无表情,不急不缓地道:“烂酒鬼,圣谕难违,本将也只好得罪了。不过你放心,多年不见,我老张绝对不会亏待你。”说着便向后招了招手,马上就三名士兵,各抱着只酒坛走上前来。
张毓又道:“这三坛酒都是军中极烈的‘壮士瞢’,虽然比不上别的酒名贵,但却是真汉子喝的酒。”
“哈哈。”孟贲大笑着放开张毓,道:“知我者,张石头也。”然后走去端起坛酒,拍开泥封。顿时一股浓烈而熟悉的酒香,直扑孟贲鼻息,不禁再笑道:“好酒。”然后仰头便喝,汩汩有声。
张毓复走到云铮马前,行礼道:“末将得罪,请殿下恕罪。”
云铮虽然心中不悦,脸上却仍旧保持微笑,道:“将军免礼。既是父皇亲谕,孤又怎会怪罪将军?”
“谢殿下。”张毓起身退到旁边,又道:“末将已在关内准好饭菜,请殿下……”
“不必了。”云铮看到孟贲牛饮般的喝酒,便又是一阵厌恶,淡淡地道:“孤奉皇命在身,急于赶往佳国,不敢有片刻耽误。将军的美意,孤心领了便是。”
张毓也不强留,道:“既是如此,末将恭送殿下出关。”将手一挥,身后将士便都分列两旁,让出中间大道。
云铮打马前行,走到孟贲身边,冷然道:“将军是打算在这关内喝酒,还是跟孤前去佳国?”
孟贲打了个酒嗝,道:“殿下先行,我老孟喝了这几坛酒,马上就跟着来。”
云铮“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孟贲。大军缓缓前进,李钰走过孟贲身边,见他两颊微红,目光也不及平日明澈,不禁低声道:“这酒好烈。”
杨岱在旁边舔了舔嘴唇,道:“据说这酒是禁军专用,称得上是天下第一烈酒,非真汉子不能饮。即便孟将军这等酒量,二三十斤下肚,怕也承受不起。”
“壮士瞢。”云铮点了点头,道:“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