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师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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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谏逐客书

江寒并没有在御药房内找到龙蛇草,倒是发现了一大堆医书,也不知道是哪个太医丢在这里的。闲来无事江寒就随便拿了几本来瞅瞅,然后照葫芦画瓢地开了几个进补的药房。虽然有些中饱私囊的意味,但这御药房里的药材实在是太多了,看在天辉帝反正吃不过来的分上,他就“勉强”替皇上分忧,担待了一些。一来在这里耗着实在没事,二来么——看看自己瘦弱的身子,江寒还是决定给自己好好补补,加上有江离从柳莫那要来的方子,他三天一小补,五天一大补,过得倒也自在。

不过朝廷上几没有这样的清静舒服了,天辉帝的脾气逐日暴躁,几次上朝都与众臣怒颜相对,上次连三朝元老宋阳都给训斥了顿,有几个官员还一度险些被斩首,要不是旁人拦着,早就出了几桩明暗了。另外,加上筹备对康梁的战役军备时出现了些许的瓶颈,而疏通渠道的工程又并不完备,导致朝廷内部甚至民间都渐渐起了怨怒。

江寒耳里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在药罐子里一钻,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倒是李德找他找得颇是勤快,虽然清楚他的来访是皇太后的授意,江寒倒也不拆穿,每次都是笑脸相迎。

那天江寒在研究《针灸十二章》。要说这中医针法,他本是不懂的,但这本书将玄门道法同医术一结合,乍看来还是有一番道理的。其实所谓东方道术多偏向于炼丹修仙,但此类玄术过于莫测高深,又有些假仙装神弄鬼以假药唬人,才导致民间对此类术术渐渐失去信任,修习玄门之人开始往测卦看相转化。这样一来,道家同医家还是多少有些渊源的。

研究地兴致正浓,御药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江寒头都没抬都知道是谁来了,起身理了理官服道:“李公公今日怎么也来了?可真是有心了。”李德眯了眼笑道:“皇后娘娘来同太后叙家常,咱家也没啥事,就出来晃晃,正好想到江大人,就顺便过来看看。”江寒道:“下官惶恐。”忽然想起前阵子李德带回来的消息,他问道:“不知水利修整地如何?易大人目前情况怎样?”

这事要追溯到几月前。天辉帝听从易兴的建议,在国境之内水患严重的地区大兴水利,不料今年洪水爆发地分外早,工程未完便决了堤坝,导致先前高额的投入付诸东流。天辉帝一怒之下将他下了狱,谁料一审之下顺藤摸瓜,此事竟然还涉及了擅单国朝廷。这易兴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但性子颇是倔强,不论如何用刑,竟然愣是不吭一声,听闻容辉终于按捺不住了性子,下旨如果他再不招供,便将他秋后处决。

李德想起上次见易兴的惨状,不忍地摇了摇头道:“这易老大人也忒倔了,如果招了还能讨个痛快,谁知道十大刑里整整用了七刑,结果他硬是一声不吭。”一想到朝余国的刑法江寒就浑身一颤,感慨道:“易大人也是一条汉子,只可惜……”他话说到一半没有说下去,引得李德略有好奇:“江大人,可惜什么?莫非你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江寒一时说漏嘴,无奈地摸了摸自己鼻旁渐显深邃的“仕障”,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察到朝中似乎有不少人官运不济而已。”李德原本以为是什么大事,闻言笑道:“我当是什么呢,最近皇上脾气不好,一不高兴就罢上几个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江寒莞尔一笑,打量着这位公公的神色,也不接话。

如果说天辉帝日渐异常的举动,江寒估摸着和太后一干人脱不了干系,毕竟还有那么多去向不明的龙舌草。但要说那些人不济的官运,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就目前为止,那些“仕障”颇深的官员,都是非朝余国籍之人。

江寒的担忧并非多虑,易兴案渐渐被调查清楚,浮出水面的真相竟然是擅单有意来削空朝余国财力。此案一出反响极大,两大政治党派争风相对,朝余一系官员联袂上书,竟然大有将他国官员一网打尽之意。天辉帝考虑再三,终于大笔一辉下了一道圣旨,将朝廷内部非朝余籍的官员悉数罢免。江寒由于是定越国人,也被排入了罢免驱逐的行列。

一面收拾着行李,江寒看了看远处依稀可落入眼中的朝余皇宫,摇了摇头。虽然自己对天辉帝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他已经可以观出那宫殿之上久不散的乌云,恐怕他在位的时日也不长久了。一来是龙蛇草之毒显然已经渐深,二来么——这一大举措的罢官,恐怕已经引起了朝廷内部所有的不安分因素。朝余国一乱,一直被逼迫的康梁,会不会借此来做一反击呢?

被贬谪的队伍浩浩荡荡,很多官员都是携带家眷,有的文弱不堪,有的老步阑珊。行李由江坤等人提了,旁边伴一个穆如是,相比之下江寒反而是一副悠闲自在。其实怎么能怪他不心情大好?毕竟自己日思夜盼的“离朝”之日终于到来了。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随行的一干人等除了自己一府,其他的都是愁容满面。其实也不怪他们不急,当初离开国家而来朝余便是为了一展抱负,现在连朝余都将他们驱逐出境,还有什么地方可供他们容身?更何况,每户的行李之数皆作了限制,他们就如被驱散的牲口,不仅受了辱没,还遭遇了洗劫。面对此一切,唯一可做的只有闷不吭声。

时已初冬,北风凛冽,天寒地冻。外客在军队的押解之下长达数里,皆是拖家带口,携儿持女。风雨潇潇。江寒摇了摇头,感慨道:“仕途本就多坎坷,真是何苦呢……”他的心思万千,这时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从后面追上江寒,同他并行。江寒自顾而行,对他倒不留意。此男子名为吴窑,官任舍予,并不高,却足以安置一家温饱,他平日里同江寒有过几次接触,倒是对他颇为敬重。吴窑同江寒走了一里多地,见江寒仍不理会他,踟躇半晌,开口道:“先生,难道你便甘心如此离开吗?”江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吴窑拦住江寒,道:“先生难道便不可做些什么么?当初皇上爱先生之才才召先生入朝为官,如果现在先生上言,或许可以有所转机。”江寒摇了摇头,绕了过去,道:“在下不才,并无此番能力。”但不一会,吴窑又追上江寒,道:“还请先生上谏皇上。”江寒一偏身,又闪了过去。吴窑又欲追,江乾已经一闪身拦在了他面前。吴窑只是个书生,哪有江乾的身手?几下闪人都不曾穿过,急地在后面直叫:“如今只有先生可以改变我等命运,还请先生往后一看!”

江寒向后一望,饶是他定力过人,也不免着实吃了一惊。不知何时,那些被贬谪的官员们已经跪了一地,绵延数里,声势之大,叫人咋舌。吴窑又道:“先生,虽然你可以独善其身,但先生面前的我等,却已经倾家荡产、虽有故国,却不可归。先生是我等唯一的希望,先生如今决定的,并非你一人的命运,而是我等众人的命运。皇上虽未重用先生,却也只因为先生冷淡的,如果有先生进言,必能拨乱反正、尽归逐客。先生宅心仁厚,只求涉一次政事吧。”

江寒一眼看去,跪地的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鼻涕长流的幼童,有蓬头垢面的女人,有满含期许的男丁。平时他少言寡语,从没想过自己竟然在他们心中有如此重要的分量。穆如是在一旁笑道:“既然大家如此虔诚,先生何不破一次例。”江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就算我写了谏书也无用啊,如今谁可以把这份谏书送到皇上手中?如果落入其他官员的手里,恐怕大家的境遇会更加凄楚啊。”

众人闻言,也有些绝望。要知道现在在此的都是贬谪官员,即便有了谏书,也送不到容辉的手中。一旁的军吏见众人跪倒,担心有变,上来便是一番打骂呵斥他们起身急行。众人莫知计之所出,忽听身后起了一阵驰骋的马蹄声,如风雷直逼。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中不知吉凶,江寒却微微地笑了起来。

来人正是李德。虽然此人好追名逐利,心胸不见宽广,但好歹和江寒也是相识一场,听闻江寒被贬,忙是赶来送行。他的到来让众人突然又有了希望。许久没见有人用这样“崇敬”的视线看自己了,李德正觉疑惑,待江寒把来龙去脉一一说清,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道:“小事一桩,包在咱家身上。”他本想装威武,但多年来的习惯已经无法改变,反而弄得有些别扭了。

江寒无奈地一校,摞了摞袖子,道:“磨墨。”

冬日之天,高远悲怆。空旷荒凉的野外,风无阻缓行。零星雪片随风动,仿佛隐隐暗示。由于李德这个太后红人在场,那些官吏不敢忤逆,只得顺从地在一边远观,不敢干涉。不多时,墨已研好,笔也奉上。纸张缓缓铺开,雪花落于上面,凝于一处,久久不化。众人屏息,视线皆落在了江寒的身上。

江寒在无尽压力和重担间却是一副淡淡的神色,沉稳微坐,莫名却从依据消瘦的身躯间透出了一股威严的霸气。有如雪片坠落,笔轻轻地一滑,于纸上写下了第一个“臣”字,随后笔尖游走,一发不可收拾。无丝毫的停顿,笔走龙蛇,奔流始终。此时的江寒,风鼓衣袖,偏偏如仙,虽为使笔,却仿佛在弹奏一首古琴之律。须臾之间,万言谏书洋洋洒洒书毕。

虽然不知他写的是什么,但受到江寒姿态所感染,众人都感到心中一安。只觉方才那副写书之姿已直入脑海。

书既成,江寒将笔轻轻一丢,道:“在下所做只能是这些,至于此谏能不能成,只看皇上之意了。”李德接过谏书,笑道:“以先生之才,哪有不成之理?”他命官吏不得再带众人前行,在此静待消息,随后便跨身上马,一路疾驰向京都。

风雪飘曳在发间,江寒却并不急着抚去。一行人在次处安静地等待,唯独他看着京都方向无声叹气。就算此次成功,由李德带的谏书,恐怕在场的皆都会成了赵太后的左膀右臂,这样一来,朝余之灭,反倒是他一手促成的了。

江寒并不知自己今日一举,竟然在日后三番四次地救了自己的性命。乘众人不留意,他给穆如是使了一个眼色,便同江乾等人偷偷离开了。待李德带来天辉皇帝免罢的诏书时,人人皆在,却唯独再找不到江寒的身影。只有雪地空留的墨色,在提示着方才挥毫的大气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