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宋鼎
5867700000027

第27章 007、大爱希声

看见张显数次欲言又止的神色,王贵没好气地道:“张显!你小子究竟想说什么?”听见王贵的话,汤怀也不禁好奇地转头看向张显。

咬咬牙,张显道:“王贵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该先把这事儿通知周安人她呢?”

略微思索了下,王贵摇摇头道:“纸是包不住火,但这事先不要让周安人知道了,就怕她到时候一激动……,这夜幕里的深山老林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呢。”

汤怀经此打击之后,心智明显成熟不少,他沉声道:“你觉得我们应该什么时候告诉周安人合适呢?”

“在她和我们都能承受这个打击的前提下。”怕二人不懂,张显又补充道:“周安人要承受的是丧子之痛,而我们有可能要承受的则是包括周安人在内的村民们的怒火。”

汤怀狠狠地握紧拳头,不甘地道:“我们能等,甚至周安人都能,可政哥儿呢?不管结果如何,明早我们必须组织人手搜山,如果……周安人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后果我汤怀一个人背!”

“汤怀。”张显低低地唤了声,仿佛觉得现在的汤怀有点陌生,这种杀伐果决的气概是张显以前不曾从汤怀身上领略过的。汤怀变了,王贵也变了,他们都长大了,我也好想长大,可我……

半晌,张显抬起那副被王贵和汤怀取笑过多次的女孩子般秀气的脸蛋道:“汤怀,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看着张显伸出的手掌,王贵和汤怀不由一怔,然后俱是咧嘴笑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啪!”

三只小小的手掌重重地叠在了一起。

张显认真地道:“还要加上政哥儿!”

“好!加上政哥儿!”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

三人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还是先去找周倜这个他们打心眼里认为物美价廉的家伙。周倜没有老伴,寂寞得就像他建在河边的那所掩映在苍翠竹林里的不合群的、斗大的小茅草房,就像河水的流逝,伤心是他的基调。

沿着“汩汩”的流水声,三人提心吊胆地摸着石头溜近了周倜的小房子,灯火摇曳中,他们依稀能辨认出窗纸上印着的那个捧卷而读的人影正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周倜尊师。把脸凑近门板,一股子淡淡地墨香透过缝隙袅绕飘散了出来。

“笃,笃。”

周倜那威严而平和的声音响起:“请进。”

“吱—呀。”门板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可外面却半天没见着人进来,周倜眉头微皱道:“谁呀?”又等了会,还是没人回答,周倜有点生气了,他站起身决定去看看是哪路牛鬼蛇神在和他开玩笑。

“汤怀!王贵!张显!”

这一声大喝将注意力正集中在你推我搡中的三人吓得一跳,然后立刻红着脸低声叫道:“老师。”

“你们找我什么事呀?”昏黄的灯光之下周倜发现三人脸色不怎么好,一身衣服也皱得太不象话了。“罢了,有事进来说吧,把门关上。”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跟在周倜后面进了屋。

周倜坐在上首,正对面王贵三个站得规规矩矩的,不敢擅动。一看这架势周倜就明白了七、八分,“说吧,这次你们三个臭小子又给我闯了什么祸啊?”

被张显屁股后一戳,汤怀鼓足勇气断断续续地道:“是……政……哥儿……出事了。”

“商政?!”周倜没有防备,倒是吃了一惊,然后笑道:“哈哈,你们三个不出息的东西呀,想嫁祸给人家商政也要让人相信啊!”

张显跳起来大急道:“政哥儿被大老虎吃了!千真万确!”

王贵吓得赶紧一把捂住张显这张乌鸦嘴,朝此刻色变,霍然起身的周倜苦笑解释道:“政哥儿不一定被它抓住吃掉的。”

饶是周倜这么一大把岁数,大风大浪没少见识过的人,也仍然被这个突然的噩耗震惊得一下子呆立当场,以至于王贵后面的那句解释也都没听清楚。

回过神来,周倜张了张干涸欲裂的嘴唇,呐呐地想要自言自语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可是一条人命啊,当日商政淡定自若、信心十足的风貌犹在眼前,这叫他怎么能相信刚刚听到的是真的!脸色急遽变幻间,周倜将三个孩子拉到眼前一字一句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给我仔细道来!”

三人不敢有所隐瞒,当下把上山拾柴遇虎的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啊!”周倜一脸慈祥的***着三人的小脑袋,唏嘘不已。“只可惜了政儿……他的人生,他的前途还没开始就走到了终点。”

汤怀从周倜的怀抱中挣开嚷道:“老师,政哥儿还没死!我们去集合村民们救政哥儿!”

抹去眼眶的湿痕,周倜强笑道:“倒是老师我看不开了!好,我们这就集合人手去救商政,你们且自回去通知几位员外,然后叫你们父亲顺带捎上邻里一众乡亲,我们待会在周安人家集合。”

远远地望着三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周倜的内心是百感交集,一个母亲突然之间没有了相依为命的孩子,这接下来的日子她还有什么盼头?永远,不在于时间,也不在于生命,而在于他走了,但你的心还在。

周倜轻掩门扉,心乱如麻地朝周安人家踱去,有些事他必须去做,也只有他才最可能将后果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王贵是理智的,可他毕竟是一个小孩子,尤其是个男孩子,他是不会明白“母爱”的内容的。无论如何,周安人在这件事上有着绝对的知情权,而且是优先知情权。

“唉……”一声叹息弥漫在这个凉如水的夜里,周倜的背愈显佝偻了。

孤零零地坐落在村子西头的商家小屋,即便与名义上的邻居王大娘家都距离两射之地。夜色中,斑驳的泥灰墙面和低矮的房檐越发显得低调、神秘,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蓦然,沉睡了千年的小屋苏醒了,带着一种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一线微弱的、淡黄的光晕冲破束缚,整个天地在这一瞬间为之一亮。这是周氏自商成武离开之后首次撑开那扇被遗忘的小窗户,窗边,周氏眉关微皱,脸色惨淡。屋内的家具和布置一成不变,就连桌上的那盏衰弱却歇斯底里的烛火也与商成武离开前一番模样。桌上摆着几样简单却不失精致的菜色,没有荤菜,因为今天不是日子。不过,袅袅蒸腾的热气却表现了一个母亲的本能,她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在回家后第一时间吃到热乎乎的饭菜而已。两只土瓷碗里盛着香喷喷的大米饭,区别在于一多一少,周氏是个持家有道的女人,但她更是一个母亲,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如今正是长身体的黄金时段,不能省。

明灭的灯火照耀下,只有周氏那曾经细腻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闪烁的莹光才能证明她那不俗的身世,不过可惜,现在它与男人们粗糙的熊掌并无二致,天长日久的田间劳动和昨年冬天泛滥的冻创彻底地糟蹋了它。轻轻地放下窗户,周氏转身朝柴禾堆踱去,她想找一小截合适的木棍支撑住窗户,让她那迷路的孩子循着光线,更好地找到家的感觉。

百家村虽小,五脏俱全。村里照例是有更夫的,由每家每户的青壮劳力轮换着值夜,所幸的是商家因为孤儿寡母的原因而幸免于难,这是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梆”“梆”“梆”的打更声传来,呜咽、嘶哑,周氏莫名的觉得一阵阵的心惊肉跳。寻与不寻,这场情感与理智的战斗终于在这远远传来的敲更声中有了结果。

正在周氏霍然起身的时候,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这不是商政的节奏。而门外及时响起的声音也打消了周氏心里最后一丝的侥幸。

“安人,周安人。”

周氏冷静地回道:“是周倜老先生么?夜已深了,请恕你我不便相见。”

周倜被周氏拿话一刺,怔了怔,暗恼自己倒是孟浪了,一时情急却忽视了这男女之大防的礼节。周倜苦笑道:“安人,情非得已,请别见怪。”

周氏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平静地问道:“老先生何事?”

周倜斟酌了片刻,缓缓说道:“有关……令郎的。”

屋内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屋外的周倜的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周倜现在突然有了一分后悔,有时候不知道的确比知道更让人幸福。

周氏早从周倜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端倪,再结合商政反常的迟迟不归,一种不详的感觉幕天席地地笼罩在了她的心头。周氏语气颤抖地问道:“政儿……可是出事了?”

屋外正进退两难的周倜闻言,神情落寞、语调悲痛地把商政他们进山后发生的事叙说了一遍,仿佛这一幕幕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话至半途,“哗啦啦”的一系列器物摔碎的脆音响起。屋内,周氏脸色煞白,身子软得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就这样像摊烂泥一样向后直直跌倒下去,最后撞翻了桌子,扑灭了烛火,连带上面的碗碟全被摔在地上,落了个四分五裂的结局。

周倜被这一阵突袭而来的巨响吓得心脏“突突”直跳,“安人!安人!你没事吧?”周倜“砰砰”地拍着门板,焦急地透过门缝朝里面大声叫道。

周倜叫了良久,嗓子也哑了,可屋子里仿佛从来没有住过人一样,任他喊破喉咙也没有响应。奈何屋子里现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周倜凝神听去,除了自己那急促的呼吸声外,仿佛依稀听到了一下接一下的模糊的抽噎声,周倜感到自己的心脏被这无声胜有声的哭诉刺激得狠狠地抽搐了一遍,又一遍。

……

村民们陆陆续续地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他们也像周倜一样,默默无言地沿着墙面坐了一地,心酸地听着屋子里那断断续续的哭泣。人已经聚集很多了,多到这小小的墙都容纳不下的地步,只有安静还能无限制地被它容纳。不知道什么时候,灯,突然亮了;再接下来,门,也开了。而周氏,红肿着双眼,一脸憔悴地站在门口,虚弱到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它吹倒。

尽人事,听天命。在这样的心情影响下,村名们迅速筹措组建好了一支支搜山队伍,燃起火把,向着幽深鬼魅的山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