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冬这一晚上睡得极为香甜。次日醒来时,太阳都快要到头顶上了。
柳冬暗叫不好,人家第一次请吃饭自己就迟到,不理解的还会以为自己刚当上芝麻官,就学了摆官架子呢。
柳冬匆匆赶到城东冯德茂府,发现冯德茂家的、秋娘和冯二狗都在大门口等他,连冯德茂也特意告了一天假,专程作陪。柳冬这下可就更加过意不去了,频频道歉。
幸好冯家人并不在意,冯德茂更是连连逊谢,一边揖手把柳冬往里面请,一边说道:“柳大人公务繁忙,能于百忙之中抽出片刻空闲光临寒舍,寒舍已是蓬荜生辉,草民等人不胜荣幸之至。”
“冯叔,您还是叫我冬儿吧。微末小吏,称得上什么大人。”柳冬自从来到大唐后,一直住在乡下。乡下人大多粗鄙不文,于称呼上也没甚讲究。平时邻居要是想对柳冬表示客气,会叫他一声冬小哥或者柳冬小哥。要是邻居随意一些,叫声冬儿,柳冬也会很开心地答应。大家本来是乡里乡亲的,相互之间言谈甚欢,可如今这大人草民你来我往的要是叫得熟了,那不知道有多别扭呢。
“那怎么行,大人已经置身深州官员之列,再像以前那样称呼大人,终究不妥。”冯德茂见柳冬在旧识面前并不摆官架子,心里很是高兴。不过,要他还像称呼小孩子一样叫柳冬的乳名,那他是万万不敢的。
“既然如此,冯叔以后就叫我怀秋吧。这是刺史大人给我取的字。”柳冬也觉得被人成天冬儿冬儿地叫着,似乎不是太好。人家一听这名字就不会重视你。
“既然如此,那冯某就僭越了。怀秋,里边请。”冯德茂倒也是个洒脱之人。他一边把柳冬往大堂里面让,一边还别有深意地瞥了从一开始就小鸟依人一样伴在柳冬身边的秋娘一眼,嘴角带笑。
二人都被冯德茂看得讪讪的,很是难为情。
幸好冯德茂家的已经把酒席摆上了,这厢招呼着众人赶快入席,正好冲淡了柳冬二人的尴尬气氛。
当下柳冬支吾着往桌席那边走去。冯德茂请柳冬往上席上坐,柳冬连连逊谢,最后还是坚持着坐了客位。
待众人坐定,相互交待了几句场面话后,冯德茂就很有主人风范地持壶劝酒。柳冬推却再三未果,只得喝了。冯德茂家的也在一旁殷勤地给秋娘夹菜,一时之间觥筹交错,著飞勺转,一派温馨的气氛。
堂屋正中那张八仙桌上,一共摆了十多道菜,把宽敞的八仙桌挤得满满的。柳冬一看那些菜肴,味道鲜美不说,难得的是道道精致小巧,丝毫不见拖泥带水,不像是冯德茂家的这个刚刚进城的乡下女子能够拿得出来的手艺。看来这桌菜应该是从酒楼订的了。冯德茂想的可真是周到呀。
酒过三巡,冯德茂言语越来越多,拉着柳冬开始讲古论今。冯德茂家祖上几代都是贫寒的农家,跟冯家村的其余村民一样,祖祖辈辈都过着那种面朝黄土,背晒青天,从土里刨食的生活。乡村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占的比重很大,跟外界接触不多,大家也适应了这种艰苦而又简单的生活方式,丝毫不以为异。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冯德茂父亲这一代。冯德茂的母亲是从大地方来的,虽然她娘家也是处于社会的下层贫民,但她毕竟见惯了周围地主富户的繁华豪奢,对冯家村这种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极为不耐。自己这一代是没什么办法了,她就开始着力培养下一代。冯德茂的母亲宁可自己节衣缩食,也要供养冯德茂到外村读完私塾。冯德茂倒也没有辜负他娘的希望,诗书经文很是有些造诣,也连着参加了几次科举考试。无奈大唐的科举选拔的人才实在太少,全国众多莘莘学子,每年才招几十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那种百年难遇的天才,一般学子要想高中,除了学识到家以外,还需要一些运气,或者是朝中官员的提携。而后两项,却正是冯德茂所缺乏的。几次科举不第之后,眼看着家里的经济已然耗尽,冯德茂无奈绝了科举上进这门心思,开始思忖起养家糊口的路子来。他数次科考,毕竟游历过不少地方,终不甘心就地寻一私塾学堂,教书育人清苦一生,于是只身来到深州城闯荡。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从无到有,开创出今天这片辉煌的事业。而已过而立之年的冯德茂,也由一介落魄书生变成现在这样一位富有却卑微的商人,曾经有过的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壮志,也在算盘声中渐渐地消逝在岁月的风尘里。
现下酒酣耳热,同席的也不是粗俗庸人,冯德茂身上少年时候的书生意气似乎又回来了三分,拉着柳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他诗书娴熟,谈吐高雅,颇有一番儒商风范,把现时还保留着所谓的读书人身份的柳冬臊得无地自容。幸好冯德茂读书时候游历胜广,经商十余年又曾随商队走遍大江南北,见识之广,不做二人之想,加之此人读书涉猎颇广,经史子集,医卜星象无所不知,一番言语,把柳冬听得是津津有味。至于经商理财,那是冯德茂的老本行,而柳冬恰恰也上过几年的金融数学,两人交流之下,顿起知己之感。
柳冬自在一旁感叹这个年代的商人的知识储备和操作技能,远超他的想象。冯德茂也对面前这位十来岁的少年知识面之广,经商学识之新颖感叹不已。看来刘刺史任命柳冬为深州市令,绝对不是只是出于师徒之情的考虑。他瞥了一眼端坐在旁边的冯二狗,心想以后一定要让儿子多多亲近柳冬,柳冬将来少不得还能提携自己的儿子一把。
秋娘坐在柳冬旁边,睁着一双大眼睛,饶有兴趣地听着男人们的应酬,并不言语。
冯二狗今天也一反常态,自柳冬进来后,只是静静地听柳冬和他爹说话,一句话都没有插嘴,更不用说想以前那样嬉皮笑脸的了。柳冬也注意到了,乘着酒兴打趣了几句,冯德茂家的笑着说,也不知怎的,冯二狗这几天转了性子,不仅不疯也不野了,而且成天待在书房里看书。冯二狗只是笑笑,却也不出声反驳。柳冬心想,看来眼前这个青涩少年开始成长了。望着一旁沉默如金的少年,柳冬脑海里想的却是去年那个在冯家村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跑,满世界撒野捉狭的二狗子。柳冬满饮一杯,也不知道心里是喜还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