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夜色温柔
586500000066

第66章 8 (1)

第三部8 (1)

她洗了个澡,站在一张浴巾上,往皮肤上涂护肤脂,然后往全身都扑上粉。她仔细端详着自己腹部侧翼的线条,望着优美苗条的腹部,心里纳闷,它什么时候会开始发福下垂。大约六年吧。不过,我现在还行——实际上我不亚于任何人。

她并没有夸张。尼科尔现在与五年前在身体方面的差异,无非不再是个年轻姑娘了而已。可她的精神却受到当今年轻人崇拜狂的支配,受到电影上无数娇嫩的姑娘面孔的支配,仿佛它们便是世界上的一切,以及全部智慧所在。对于年轻人她感到一种嫉妒。

她穿上许多年前得到的第一条长及脚踝的礼服裙,又在外面很得体地套了件夏耐尔式上衣(一种女式上装,有袖,无领,下摆在腰部以上胸部以下,因法国时装设计师加布里埃尔?夏耐尔而得名。——译注。)。汤米在一点钟驱车前来时,她便出现在了修剪极为整齐的花园中。

又能受到崇拜,再次作出神秘的样子,这一切多好啊!她失去了生活中重要的两年光阴,那是一个漂亮姑娘极为自豪的两年啊——现在,她觉得自己要挽回那两年的损失。她与汤米打招呼的样子,似乎他是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众多崇拜者之一。他们穿过花园,走向市场上的阳伞时,她摆出的姿态仿佛自己是走在他前面,而不是走在他身旁。十九岁和二十九岁的迷人女子,在傲岸的自信方面并无很大不同;不同的是,二十多岁的躯体变得十分苛求、挑剔,并不乐意让外部世界将自己团团围在中心。前者正值芳龄,行为鲁莽得好比一个幼稚的生手,后者则如同历经沙场后趾高气扬的斗士。

然而,一位十九岁姑娘的自信心来自人们无忌的顾盼;一个二十九岁女人则依赖更加微妙的东西保持自己的自信心。她可以随心所欲选择开胃酒而不失明智;也能够享用富含能量的鱼子酱而心满意足。幸运的是,她处在这两个年龄时,似乎都无心预见未来的岁月,而后来对或行或止的恐惧往往会干扰她的想法。但是在十九岁和二十九岁时,她心里都十分肯定,门厅里没有吓人的熊外婆。

尼科尔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个朦胧的精神恋爱——她要实实在在“搞”它一场;她要的是一场变化。用迪克的思维方式考虑,她意识到,从表面上看,她要放纵自己干一件没有激情的坏事,这事对大家都是一种威胁。另一方面,她责备迪克,认为是他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心里还真诚地认为,自己的试验具有治疗意义。整整一个夏天,她看到人们随心所欲干出各种事情而不受惩罚,这些对她不断起着鼓动作用——另外,尽管她决意不再对自己撒谎,可她还是宁愿认为,自己不过是冒险探索一下而已,随时都可以退回来的……

到了树荫下,汤米终于追上她,他穿着白色细帆布衣服,伸出胳膊将她拉向自己,望着她的眼睛。

“别动,”她说道,“从现在起,我要好好看看你。”

他的头发上飘散出一种香味,他的白色衣服也散发出一丝淡淡的肥皂味。她的嘴唇紧紧闭着,没有笑意,两人对视片刻。

“你喜欢面前这个人吗?”她喃喃问道。

“请讲法语。”他用法语说道。

“好吧,”她于是用法语再次问道,“你喜欢眼前这个人吗?”

他把她拉得更近些。

“你的一切我都喜欢,”他迟疑了一下,“我原以为了解你的面孔,但是看来其中还有我尚未见识过的东西。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像个贼了?”

她又惊又恼,脱出身来,用英语喊道:

“这就是你想用法语交谈的原因?”看到管家送来雪利酒,她的声音平静下来,“为的是冒犯人的时候更加准确?”

她猛然起身,从带有银色坐垫的小座位上站起来。

“这儿没有镜子,”她再次用法语说,语气十分自信,“但是假如我的眼睛有所变化,那是因为我又一次恢复了健康。病好以后,我也许要恢复原来的样子——我猜想,我祖父就长着一对贼眼,所以我有这样的遗传,怎么样,我的解释能满足你的逻辑思维吗?”

他似乎没有听懂她在说些什么。

“迪克在哪儿?他要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吗?”

她看出他对自己的话并不在意,便对那段话一笑置之。

“迪克出去旅行了,”她说道,“罗斯玛丽?霍伊特来了,他们要不是在一起,就是他为她神魂颠倒,想独自走开,去想念她。”

“好哇,原来你这么精于世故。”

“噢,不,”她连忙表白说,“不是的。我并不老练——只是——我只是从不同的简单角度看问题。”

马里厄斯送出来一只甜瓜和一罐冰,可是尼科尔心里没法不想着自己像贼一样的眼睛,因此没有理会他。这家伙给人出了一个难题,让人弄不清如何下手。

“他们为什么不让你保持自然状态?”汤米问道,“你是我见过的人之中最富有戏剧性的。”

她没有回答。

“人们如此虐待女人!”他边说边狼吞虎咽地吃。

“在任何社会中,当然……”她感到迪克的影子就在胳膊肘旁边,向她作出提示,她遏制住汤米的暗示:

“我把许多男人当做野兽看待,但是我可不敢冒险将半数女人那么看待。尤其不敢‘好心’地欺负她们——这对任何人有什么好处啊——不论是对你,对他还是对任何人?”

她的心跳加快了,然后意识到自己对迪克所欠甚多,心情稍稍沉下一些。

“我看我有……”

“你有太多的财富,”他不耐烦地说道,“那就是问题的症结。迪克在这方面无法比拟。”

甜瓜给端走的时候,她心里还在琢磨着。

“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十年来,她的思想第一次摆脱了丈夫的支配。汤米对她说的话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他们喝着那瓶葡萄酒。一阵轻风摇动松枝,下午暖洋洋的阳光在方格台布上洒下耀眼的光斑。汤米走过来站在她身后,将两只胳膊搭在她的胳膊上,握住她的双手。他们的脸颊贴在一起,接着贴在一起的便是他们的嘴唇。她娇喘吁吁,一半是因为对他的激情,一半是由于对这种力量的强烈和突然感到吃惊……

“今天下午,你不能把女教师和孩子们打发走吗?”

“他们要上钢琴课的。再说,我也不想呆在这儿。”

“再亲亲我。”

稍后,他们乘车前往尼斯,她在途中想道:这么说,我的眼睛像个贼,真是这样吗?那好吧,宁可作个心智健全的贼,也不当发疯的清教徒。

她的这个念头似乎解除了对她的所有责备以及她所负有的种种责任,想到自己这种崭新的感觉,她不禁产生一阵喜悦的冲动。新的景象展现在眼前,其中有许多人的面孔,她不必服从他们,甚至也不必去爱他们。她深吸一口气,使劲扭动肩膀转向汤米。

“难道我们必须一路赶往你在蒙特卡罗的旅馆?”

他猛地刹住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他回答道,“天哪,我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幸福过。”

他们沿着蓝色的海岸穿过尼斯,开始朝地处丘陵的科尼彻驶去。这时,汤米突然猛地扭转方向,朝下面的海岸开去,在一个半岛上奔驰着,最后停在一个岸边小旅馆的后门旁。

尼科尔看到旅馆实实在在映入自己的眼帘,一时间心里着实感到吃惊。在登记台前,一个美国人正在与接待员为兑换率的问题无休无止地争执。她外表上装得若无其事,可内心中却十分难受,汤米填写了警方要求的表格——他的名字是真的,而她的是假的。他们的房间是典型的地中海样式,几乎是苦行僧的藏身之处,还算得上干净,在海面耀眼反光的对比下,显得光线暗淡。再没有什么比这儿更简单的乐趣,也没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简朴了。汤米叫了两瓶白兰地,侍者在身后关上门,他便坐在惟一的椅子里,黝黑的肤色、脸上的伤疤、漂亮的容貌、弯曲上挑的眉毛——简直是个好斗的妖孽,热心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