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２０
迪克走出电梯，顺着一道长得让人焦心的走廊走去，最后转了个弯，朝一扇传来微弱声音、外面有灯光照明的门走去。罗斯玛丽身上穿着黑色睡衣，屋里的餐桌上还摆着食物，她正在吃茶点。
“你还是这么漂亮，”他说道。“比以前更多了一点美。”
“想来点咖啡吗，年轻人？”
“对不起，我今天上午的样子一塌糊涂。”
“你那时看上去的确不怎么好——现在好了？想喝咖啡吗？”
“不。谢谢。”
“你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可我今天早上吓坏了。要是电影公司呆在这儿不走的话，妈妈下个月要来。她总是问我在这儿见到你没有，好像咱们一直是隔壁邻居似的。妈妈从来就喜欢你——她总是觉得你是我该认识的人。”
“好啊，我很高兴她还惦记着我。”
“哦，她记着呢，”罗斯玛丽向他保证说，“记的清楚着呢。”
“我到处都能在电影里看到你，”迪克说，“有一次我让人专门为我一个人放了《爸爸的女儿》！”
“要是不剪裁，我在这部片子里有很长的镜头呢。”
她从他身后走过去，边走还边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她打了个电话，叫人把餐桌搬走，然后坐在大椅子里。
“我见到你的时候不过是个小姑娘，迪克。现在我成了个女人。”
“你的事情我什么都想听。”
“尼科尔好吗？还有拉尼尔和托普茜？”
“他们都好。他们常常说起你……”
电话铃响了。在她接电话的时间里，他浏览了一下两本小说。一本是埃德娜?费伯写的，另一本的作者是艾伯特?麦基斯科。服务员进来收拾桌子；桌子搬走后，身穿黑色睡袍的罗斯玛丽显得更加孤独了。
“……我有一个客人……不，不太好。我得去找服装师试衣服，要花很长时间……不，现在不行……”
餐桌搬走后，罗斯玛丽仿佛感到松了一口气似的，她朝迪克微微一笑——那微笑好像在说，他们俩已经把世界上所有的麻烦都拒之门外，现在安详地呆在他们自己的天堂里了……
“完事了，”她说，“你知道吗，我刚才花费了一个小时，专门为迎接你做准备。”
但是，电话又打来了。迪克站起身，把他的帽子从床上抓起来，挂在行李架上。罗斯玛丽吃了一惊，把手堵在话筒上。“你不是要走吧！”
“不。”
电话结束后，他努力寻找话题，说道：“我期待着从众人中间得到一些营养。”
“我也是，”罗斯玛丽同意道。“刚才给我打电话的那个男人以前认识我的一个表弟。你能想象出为这么一个缘故就给人打电话吗！”
她把灯关掉几个，看来是想和他亲热。要不是这样，干嘛不让他看她？他一字一顿对她说了句话，仿佛这些字离开他后，隔了一阵才到达她那里。
“很难离你这么近，却不亲吻你。”然后，两人就在地板中央热烈地亲吻起来。她的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两人挪到她的椅子那儿。
呆在屋子里仅仅这么作乐不可能持久。他们挪过来走过去，突然电话铃又一次响起来，他走进她的卧室，躺在她床上，打开艾伯特?麦基斯科的小说。罗斯玛丽很快就进来坐在他身旁。
“你的睫毛比任何人的都长，”她评论说。
“现在我们是在大学舞会上。光临的嘉宾中有睫毛爱好者，罗斯玛丽?霍伊特小姐……”
她亲吻他，他把她拉倒在床上，两人并排躺在一起，拼命吻啊吻，直到两人都喘不上气来为止。她呼出的气息年轻、热切、让人激动。她的嘴唇稍有点皴裂，但是两个嘴角却十分柔软。
他们身上穿着衣服，肢体搂抱在一起，他仰卧着，胳膊挣扎着从她的脖子抚摸到乳房，她低声说道：“不。不行——那东西月月都来。”
他克制住自己的情欲，将激情从脑袋里赶出去，把她娇嫩的身体抱起来，让她比他高出半英尺。他用轻柔的声音说：
“亲爱的——没关系。”
从下面仰视，她的面孔有点走样，可面孔上仍然闪烁着那永恒的皎洁光芒。
“要是跟你，那可既有诗意，又合情合理，”她说道。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走到镜子前面，双手把零乱的头发别起来。很快，她搬了张椅子回到床边，抚摸他的脸颊。
“对我讲讲你的真实情况，”他要求道。
“我对你讲的从来都是实话。”
“话虽这么说——可就是不连贯。”
两人都笑了，可他坚持着。
“你真是个处女吗？”
“不——！”她像唱歌一样拖长腔调，“我跟六百四十个男人睡过觉——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想听到的回答。”
“那不关我的事。”
“你想把我当成个心理研究对象？”
“我看你是个完全正常的姑娘，芳龄二十有二，生活在一九二八年，我猜你朝爱情开过几枪。”
“判断完全——错误。”她说道。
迪克不能相信她的话。他拿不准她这是要故意在两人之间制造障碍，还是想使最后的摊牌变得更加动人。
“我们去平西奥散散步吧。”他提议道。
他猛地一蹦，站稳在地板上，整理衣服，梳了梳头发。一个时刻到来了，又过去了。三年来，迪克一直是罗斯玛丽心目中的偶像，也是她衡量其他男人的尺度，结果，他的形象已经增长到英雄般的高度。她不想让他像别人一样，然而他的迫切要求却与别人的相同，仿佛他想得到她身体的一部分，把它装在衣袋里拿走。
他们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散步，身旁有长着翅膀的天使，有古代的哲人，有半人半兽神，也有飞挂的瀑布。她搂着他的一条胳膊，依偎在他身旁。她把那条胳膊的位置作了几次小小的调整，仿佛她想让它处于最佳位置，好永远保持下去。她拖下一根树枝，把它折断，却发现里面不再带有春意。她突然明白自己想从迪克的面孔中看到什么，她托起他戴着手套的手，亲吻着。然后她像个孩子一样为他跳跃着，他微笑起来，她开心地笑了，于是两人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亲爱的，我今晚不能陪你出去，因为我很久以前就答应了其他人。不过，要是你明天能早起床，我就带你去拍摄现场。”
他独自在旅馆吃晚饭，饭后早早上床睡觉，早上六点半在大厅与罗斯玛丽会合。上车后她坐在他身旁，早晨的阳光照耀下，她放射着青春的熠熠光彩。他们出了城，沿着亚平宁路穿过圣塞瓦斯蒂亚诺港，到了一个庞大的古罗马广场复原拍摄场地，它比真正的古罗马广场还要大。罗斯玛丽把他托付给一个男人，那人带着他四处参观大型道具、拱门、阶梯看台和铺了沙子的角斗场。她正在一个场景里工作，那是关押基督教囚犯的禁闭室场景。稍后，他们一起去那儿观看尼科特拉在十几个女“囚犯”面前摆出姿势，装腔作势地表演，他是众多求婚者之一。囚犯们涂着睫毛油，眼睛显出忧郁和惊恐。
罗斯玛丽身穿长及膝部的外套出现了。
“瞧这个，”她低声对迪克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凡是看了这种破烂货的人都说……”
“什么是破烂？”
“他们说起前一天拍的片子时，就说这是我最富有性感的服装。”
“我没有留意到。”
“你不会留意！可我留意到了。”
尼科特拉身披豹子皮态度殷勤地与罗斯玛丽交谈，一位电工正在与导演讨论着，身子靠在他身上。最后，导演把手一挥，抹掉额头上的汗珠，迪克的向导评论说：“他又要忙得团团转啦，等着瞧吧！”
“谁？”迪克问道。没等那人回答，导演快步朝他们走过来。
“谁要四处忙乱——你自己才忙得团团转呢。”他口气激烈地说，说话的时候面对的是迪克，仿佛他是在法庭上向陪审团讲演。“他忙得团团转，就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等着瞧吧！”他恶狠狠瞪了向导挺长一段时间，然后拍了几下巴掌喊道：“好啦——大家各就各位。”
来这儿参观就好像拜访一个乱糟糟的大家庭。一位女演员朝迪克走过来，跟他交谈了五分钟，以为他是个刚从伦敦来的演员。她发现自己搞错了，慌得连忙拔脚便走。这帮人的大多数成员不是觉得自己的地位远比局外人优越，就是感到自己的地位远远低于局外人，不过，抱前一种看法的人占绝大多数。他们都是些勇敢勤奋的人们，他们在整个民族中已经跃升到十分显著的地位了，因为这个民族十年来除了娱乐什么都不想要。
光线变得朦胧时，拍摄结束了。这时的光线对画家来说可是绝好的，但是对摄影机来说，却无法与加利福尼亚清新的空气相媲美。尼科特拉陪罗斯玛丽走到汽车旁边，与她低声说了几句话。她与他道别的时候脸上没有挂出微笑。
迪克与罗斯玛丽在“凯撒城堡”共进午餐，这是一家在高岗别墅里的壮观饭馆，从这儿可以俯瞰一座颓废时期年代无法考证的广场废墟。罗斯玛丽要了一杯鸡尾酒和一点儿葡萄酒，迪克喝的酒多得足够驱散他的失望心情。饭后，他们驱车回到旅店，两人的脸都红了，觉得十分快活，平静的表面显得十分高贵。她想做爱，也得到了爱。她幼年时在海滩上便产生过的性幻想，此时终于变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