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当夜色刚刚开始消退,东方的曙光还没有接管世界的时候,尼克就在一个非常僻静的河汊里上岸,然后再非常小心地把木筏埋了起来,以免暴露形迹。
透过河堤上低矮的灌木和野草,尼克可以看到纵横交错的农田,黎明的背景下有大大小小的村落点缀其间,密密麻麻的乡间小路通过一条笔直的大道联结成有机的整体,通向地平线的尽头,那里现在还是黑黝黝的一片,应该有大型的村镇,甚至城市。此时,一连串清脆的鸡鸣唤醒了沉睡的大地,三三两两的农夫从村庄里走出来,开始了一天的劳碌。
村庄与村庄之间的距离太近,无论是走大道还是小路,都不可避免地要从居民们的眼皮底下经过,根本不可能蒙混过关。虽然还没有在附近看到军队或者教廷人员,但他们肯定离此不远,再加上阴魂不散的神圣之杖不知道会再从哪里冒出来,故而尼克毅然决定采取昼伏夜行的办法,尽可能隐蔽地穿过人口密集区。
想到这里,尼克急忙在河堤和灌木造成的阴影里以非常舒服的姿势躺下来,然后仔细回忆凯瑟瑞灌输给自己的知识,学习新的亡灵魔法,在他身后不远处,忠诚的骷髅战士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丛里,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远处的田野,仿佛在等待什么。
日头逐渐升高,树木的影子越来越短,水汽和阳光的双重作用让尼克感到一阵燥热,急忙从地上坐起来,准备换个地方,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急忙伏低身体,向外张望。
这是一支小型的搜索队,走在前面的是八名军人,包括三名弓箭手和五名手持剑盾的剑士,还有五名长袖飘飘的牧师以十余米远的距离拖在后面。他们沿着河堤缓步前行,仔细地检查经过的每片树丛、湾汊,并且不时地向河面上张望。
看清楚这些人的前进方向之后,尼克不由得眉头一皱:他们肯定是从权杖骑士那里得到自己的消息,故而一路搜索过来,如果不躲避的话,几分钟后,自己和杀神肯定会暴露无遗,但是逃跑的话,却已经无路可退!
正在尼克左右为难的时候,一名牧师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迅速冲其他人做出警戒的手势,搜索队马上展开队形,从三面向他的藏身之处包围过来。
“出来吧,亡灵法师,你已经被包围了!”包围圈合拢之后,为首的牧师神情非常紧张,“现在投降的话,我还可以赐你个全尸,否则,哼哼…”
一阵晨风吃过,树枝轻轻摇摆起来,发出轻微的声响,除此之外,灌木丛里没有任何回应。
“攻击!”
牧师很快就没有了耐心,挥手掷出手中的圣光弹,其余的牧师不敢落后,纷纷加入了攻击的行列,弓箭手也是全力以赴,刹那间,闪光和爆炸就将小小的灌木丛完全笼罩起来,中间夹杂着利箭破空的声音。
猛烈的攻击整整持续了好几分钟,树木和杂草已经全部被烧光,露出焦黑的地面,可是却始终没有听到亡灵法师的惨叫。
“上!”
牧师把头一摆,五名剑士立刻跳下河堤,挥剑猛砍,可惜的是,全部落空——河滩上空空如也,连一双脚印都没有。
“不可能!”为首的牧师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疾步走到河滩上,低头仔细察看,“我明明感觉到强烈的黑暗气息,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搜索队员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河道,此时,水面上空空荡荡,只有一道道浅浅的波浪在随风起伏。
“难道他跑掉了!?”牧师抬起头,向西眺望,想从那密集的湾汊与越来越多的树木中间发现蛛丝马迹。
队员们悄无声息地交换下无可奈何的眼神,然后转过身体,准备上岸,继续向西搜索。
突然,两道黑影从河水中腾空而起,在满天水花中落向搜索队。
军人的反应速度相当快:剑士身形一矮,同时举盾过顶,护住自己的身体;弓箭手连退数步,反手摘弓。
与军人相比,平素养尊处优的牧师反应就慢了半拍,再加上被水灌了眼睛,几乎无法视物,于是便在惊叫声中乱糟糟地挤在一起。
很可惜,亡灵法师的目标正是这些对自己威胁最大的牧师!
杀神的双脚尚未落地,弯刀就脱手而出,闪电般没入为首的牧师后背,然后双爪狂舞,将另外两名牧师的脖子捏断,与此同时,尼克的法杖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在一名牧师的头顶,头骨的碎裂声刚刚响起,他就飞起一脚,把最后一个牧师踢到水中。
水花散去之后,八名军人才发现,战斗力最强的牧师已经全军覆没,五名骷髅战士已经杀气腾腾的冲到自己面前,其中四名身上还带有猩红色的血迹,显然是刚刚召唤出来的!
三名剑士同时举盾向前,封死对方的攻击线路,另外两名则挺剑前冲,从左右两侧夹击,那三名弓箭手飞身退到剑士的阵型后方,用一枝枝利箭掩护同伴。
处变不惊,处惊不乱,反应迅速,应对得法!海斯廷帝国军人的表现让尼克大跌眼睛,急忙提醒自己小心应付。
骷髅的弯刀与钢盾凶猛地撞击在一起,溅起无数火花,前面的两具骷髅身形一晃,随即被两柄利剑砍断了腿,滚落地面。
这时候,杀神高高跃起,弯刀势若奔雷,砸在还没有撤回的两柄剑的剑脊上,两名剑士顿时感到虎口发麻,胳膊发酸,不由自主地松开右手。
正面的三名剑士并肩向前,硬是将再释辣手的杀神和接踵而至的另外两名骷髅撞开,把失去武器的同伴救了回来,紧接着,弓箭手连珠攒射,箭箭不离骷髅的脊柱,迫使其不得不小心应付。
军人的表现可圈可点,但毕竟没有与亡灵打过交道,还不知道这些黑暗生物的厉害之处——被砍断腿骨的两具骷髅在尼克的操纵下,悄无声息地从盾牌下面爬了过去!
弯刀横扫,凄厉的惨叫与肢体断裂声同时响起,剑士们随即摔倒在地,后面的弓箭手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杀神的弯刀就砍到面前,匆忙之间,只得举弓格挡。
“嗤”地一声,长弓应声而断,三名骷髅步步进逼,将弓箭手围到河堤上,缓缓举起弯刀!
…
“住手!”
声到人到,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稳稳当当落在骷髅与弓箭手之间,接着长剑疾舞,将三柄弯刀尽数格开,“法师先生,请不要赶尽杀绝,这些军人受上命差遣,也是身不由己。”
尼克挥手制止了骷髅的后续攻击,然后凝神望去,只见来者头顶黑色的罩面头盔,严丝合缝,唯有眼睛的位置露出一条缝隙;黑色的全身铠从脖子到小腿,再往下是两只沉重的铁靴;两只铁手套同样是漆黑的颜色,稍微不注意,都以为黑色的长剑是手掌的延伸。
“你是谁?为什么要插一杠子!?”尼克皱了皱眉,气愤地质问道:“现在要我不赶尽杀绝,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来——我看,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吧!”
感受到亡灵法师心中的怒火,杀神立刻挥舞着弯刀冲了上去。
“来得好!”
钢铁怪物一剑击出,将杀神打得连退五步,方才站稳,尼克担心杀神吃亏,急忙命令其余的骷髅上前夹攻。
“叮,叮,叮…”
一连串的火星和兵器碰撞的脆响之后,三名骷髅再次被对方轻松打退,于是尼克故伎重演:让杀神带领两具完好骷髅猛攻上三路,然后悄悄操纵两名断腿骷髅慢慢爬过去,准备来个海底捞月。
“小心下面!”
眼看诡计就要得逞,三名弓箭手的齐声呐喊提醒了钢铁怪物,只见他轻轻一跃就从骷髅的头顶越过,落在它们身后,数十公斤重的铠甲好像没有穿一样。
这个人的实力很强,跟那个阴魂不散的权杖骑士应该不相上下!
尼克下意识地握紧法杖,在身前释放出一个白骨装甲,接着便在操纵骷髅继续围攻的同时,吟唱伤害加深的咒文。
“尼克,快停下!”魔法即将完成的时候,河堤上突然传来尼克期盼已久的声音,“他是自己人。”
“艾达——”尼克慌忙举头望去,立刻看到艾达熟悉的身影,在她的后面,盗贼瑟夫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惊喜地叫道:“瑟夫大哥,你们……”
“尼克兄弟,别光顾着说话,”瑟夫微微一笑,然后指着地上的尸体和伤员说道:“先把这些处理好。”
尼克感到有些意外,“怎么处理?难道放了他们!?这些士兵跟牧师是一伙的,刚才正准备置我于死地呢!”
“法师先生,宽恕比报复更能化解仇恨!”钢铁怪物走到尼克面前,低头、扶胸,用低沉的男声说道:“再说,他们也不是自愿的。”
“这位是正义骑士费加罗,我们的救命恩人。”
看到尼克满脸的疑惑,艾达马上进行介绍。原来,她和瑟夫沿着溪流一路往下,寻找尼克的踪迹,一时大意,直接撞进萨鲁曼的陷阱,在牧师的轮番攻击下,很快就招架不住、险象环生,危急时刻,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士大显神通,带领她们冲破包围圈。
“正义骑士?”尼克微微一愣,感觉一头雾水,“与圣殿骑士有什么区别?”
“正义骑士的信仰是正义,而不是任何宗教或者神祗!”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尼克能够从语气中推测出来,此时的费加罗一定显得庄严肃穆,“谦卑、荣
誉、牺牲、英勇、怜悯、信仰、诚实、公正,这是我们正义骑士恪守的信念。早在光明教创立之前,我们人类就已经有了骑士道,但是神族的介入改变了发展轨迹,于是传统的骑士道便随之没落了,人类也进入了黑暗年代。部分不甘心被愚弄、压迫的骑士悄悄组织起来,力图恢复骑士的优良传统,为追求人类的自由而战。”
“如此说来,你们和亡灵法师的立场是完全一致的喽?”尼克敌意稍减。
“可以这么说。”正义骑士说,“不过,我们所采用的方法完全不同:你们倾向于面对面的对抗,并且不惜一切代价,故而总是暴露在教廷面前;我们的组织非常低调,只在小范围内发展自己的成员,慢慢增强实力,耐心等待时机。”
“总算找到了同盟军,不过,你们这种韬光养晦的办法也不是很好。”尼克说,“如果你们能早日和亡灵法师携手的话,说不定早就把神族推翻了!”
“也许吧!”费加罗明显不同意尼克的说法,但是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我们还是快点清理现场吧——刚才的打斗很有可能已经惊动了其他地方的敌人,必须抓紧时间。”
说完之后,费加罗就快步走到被骷髅砍断腿,昏死过去的剑士身边,飞速把断肢接在一起,然后用掌心对准伤口。
一道柔和的青芒照在接口处,肌肉随机慢慢蠕动起来,不到一会儿工夫,就长出新肉,然后是皮肤。
“费加罗,你的治疗魔法属于哪一类?”骑士开始治疗第二名伤员的时候,艾达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看起来跟牧师释放的光明魔法非常相似?”
“对啊,你们既然不信仰光明教,怎么可能使用纯净的光明之力呢?”尼克冲着瑟夫悄悄使个眼色,然后把法杖对准骑士的后背。
“我使用的不是什么光明之力。”骑士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正义骑士的力量来自对肉体和精神的锤炼和坚定的信念,千锤百炼之后,我们的体内会产生一种强大的能量——武魂!”
尼克半信半疑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救助这些士兵,他们可是我们的敌人!”
“因为他们是人类,受到蒙蔽的人类。”骑士完成了救治,缓缓起身,“我们人类只有一个敌人,共同的敌人,神族!他们念念不忘的就是如何假手他人来削弱人类的力量,如果我们自相残杀的话,岂不正中他们的下怀。”
“可是教廷和帝国军队一直在追杀我们啊?”艾达迷惑不解地问道:“我们总是慈悲为怀,他们却要赶尽杀绝,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早晚都得完蛋。”
“慈悲当然只有用在敌人丧失抵抗能力的时候。”骑士笑了笑,“我还没有迂腐到那种地步。”
说到这里,骑士转身冲着士兵们吩咐道:“麻烦各位把衣服和铠甲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