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泄气叹道:“果真有法子倒好了,不过白说说罢了。”
倒是宝钗趁这会儿功夫,心中已有了计较,因安慰二人道:“妈、姨妈,我倒有个法子,只不知中用不中用?”
二人忙赶着问是何法子,她方道:“我瞧着那林太太,竟是真心实意为着林丫头两个,她有身份又有手段,咱们到底奈何不了她,倒不如让娘娘出面,召了林丫头两个进宫,好言相劝一番,让她两个回去说与林夫人,竟不要再与咱们过不去才是,果真成了,也就罢了;倘若成不了,也有将她两个作为人质的意思,姨妈瞧着可好?”
听罢她的话儿,王夫人沉吟了一会,方道:“法子虽好,但只宫里不比其他地方,岂是想留人就能留人的地方?别到时弄巧成拙,反与娘娘添了麻烦。再者,万一那林丫头不肯入宫,可怎么样呢?”
“姨妈想,一来娘娘这会子已是一宫主位,宫里第四位位份高的主子,果真要接了娘家表妹入宫小住一段儿,只要回过皇后娘娘,料想不会太难;二来就是,当今皇上子嗣单薄,那林丫头又是众所周知的好医术,娘娘要接她入宫,为自个儿将养身子,以便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也不是说不过去。到时只要娘娘一日不放她二人出宫,那林家就投鼠忌器,断不敢再与那理亲王府勾结,反而会与咱们联手,娘娘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至于那林丫头肯不肯入宫,可就由不得她了,娘娘为君,她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岂是她想不从,就能不从的?”
王夫人细细想了一番,越觉宝钗此计甚妙,因点头道:“为着娘娘的身家性命,说不得要这么做了,过几日便是初六,我自会进宫与娘娘说清楚,到时不怕她不就范!”
姐妹母女三个又说了一会,又与宝钗上了消肿败火的药,方各自归寝不提。
这一日,贾敏与黛玉正在英莲屋里陪她说话,就见玉珠慌慌张张进来道:“回太太,宫里来人了,说是凤藻宫的太监总管,奉贤妃娘娘之命,来传谕旨,请太太领着二位姑娘去接。”
闻及此言,贾敏不由纳罕不已,道:“她传旨作什么?”因着王夫人的缘故,她对自己这个侄女儿,一向无甚好感,这些年更是没有任何交集,是以有此一说。随即一想,会不会是王夫人见奈何不了她,竟搬出宫里的元妃来对付她?
虽则这样说,碍于元春到底是主子,她只得携了黛玉,又命人用小软轿抬了英莲,一同往厅里赶去。
一时到得厅里,果见厅里立着八个小太监,中间一个肥头大耳、总管模样的大太监,正一脸倨傲的坐在首座上吃茶,见得母女几个进来,倒是起了身,但却连身子也不曾欠一下,只高昂着头,好似用鼻孔在说话:“你就是林夫人吧?杂家奉贤妃娘娘之命,特来接令千金,进宫陪伴凤驾的,赶紧儿的收拾一番,随杂家一同去罢。”
本来贾敏见了他的样儿,便觉心里十分不受用,这会子又听得他如此说,不由动了气儿,先命黛玉二人去了隔壁的耳房,方冷笑道:“敢问公公领的几品俸禄?连乾清宫戴公公,见了本夫人尚且尊称一声‘夫人’,公公您却傲慢至厮,想来是较戴公公更体面几分罢?”说罢不再理会他,径自至上首坐定。
那太监先楞了一楞,又思及来之前元妃的叮嘱,方收起了倨傲,躬身唱了一个喏儿,随后道:“却是杂家失礼了,还请夫人您勿怪!”
贾敏见他认了错儿,也就借坡下驴,道:“公公客气了,请上座。”一面命人上好茶来,随即又道:“敢问公公贵姓?”
“不敢,敝姓夏。”那太监笑道,寒暄了几句,他又道:“烦请夫人命人与令千金收拾一番,随杂家进宫吧,迟了恐娘娘等久了。”
“夏公公,却不知娘娘要传召的,却是我们家哪一位姑娘?娘娘传召,到底要弄清楚才是,免得到时闹了笑话儿,也白惹了娘娘生气。”贾敏一面笑问道,一面心里已暗自思索该以何理由来回绝他,这会子于名分上说,元妃是君,她们是臣,果真不从命的话,就是犯了以下犯上的忤逆之罪,可该怎么样方好呢?
夏太监笑道:“夫人过虑了,娘娘谕旨,贵府二位姑娘均得入宫见驾,断不会有弄错之理儿,烦请夫人赶着点子,也免得杂家难做。”
贾敏亦笑道:“公公请稍安勿躁,奴家还有一事相问,敢问娘娘传我那两个女儿,却是所为何事?虽则她两个是娘娘的表妹,宫规却是何等森严?等闲人原不能久留宫中,娘娘此举,会不会……”
夏太监道:“宫规一事,夫人大可放心,娘娘早已求得皇后娘娘懿旨,特许令千金进宫小住,夫人竟快命人收拾随身物事吧,杂家还等着回宫复命呢。”
“但只公公有所不知,我那大女儿,月前才跌落山崖,受了重伤,这会子尚且行走不便,果真进了宫,岂不与娘娘添麻烦……”
话音未落,已被那夏太监打断:“娘娘召二位姑娘进宫,为的原是说话解闷儿,并不会影响大姑娘将养的,况宫里太医众多,良药亦众多,指不定大姑娘的伤,比在家里还好得快上几分,夫人只管放心罢。”
话已至此,贾敏实在找不出理由再推脱,只得命玉珠带人进去,与她姊妹收拾行李。
不过盏茶的功夫,玉珠已带着丫头们回来,回说黛玉与英莲的随身物件已收拾妥帖,那夏太监忙趁便起身,道:“就请夫人请出二位姑娘来,即刻便上路罢。”一面命小太监来接过丫头手里的包袱。
贾敏忙道:“总要带两个随身丫头才是,凡事也好便宜些儿。”夏太监沉吟了一会,道:“如此二位就各带一个丫头使唤吧。”她只得道:“请公公略等等,我去唤她两个出来。”一面转身往耳房行去。
见母亲神色不豫的进来,黛玉忙迎上前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儿吗,妈妈?”
贾敏点点头,将才刚与夏太监说的话转述了一遍,末了又道:“此行吉凶难测,你们可怪妈妈,竟不能保护你们?”
黛玉知道事情能至此地步,显然母亲已尽了力,因笑着宽慰她道:“妈妈想多了,算来自上次离宫至今,我已有两载有余不曾进宫,而姐姐,更是从未去过宫里逛逛,好容易这会子有机会了,终于可以大开眼界了。”
英莲亦笑道:“妹妹说的很是,况爹爹与王爷日日都要进宫的,通信来往都是极便宜的,妈只管放心吧。”
黛玉又道:“紫鹃姐姐这会子还未痊愈,就让雪雁春纤两个与咱们进宫吧,横竖雪雁有功夫在身,一旦有个什么,也好照应一二,妈瞧着可好?”
母女三人又说道了一会子,直到外面夏太监再四派人来催了,贾敏方塞了十数张银票与黛玉,领着姐妹二人一道出去,又亲自送至二门外,瞧见门外侯着的车子,竟是元春的半副銮驾,母女三个皆是纳罕不已,相互对视了几眼,眼里都是同样的疑问,这元妃葫芦里,卖的却是什么药?
夏太监并没有给多少时间与她们思忖,又赶着催了几遍,黛玉与英莲方上了车,而贾敏,则瞧着车子渐行渐远了,方转身回了屋子,随即便命人去将此事儿,说与如海与弘晓知道。
且说黛玉与英莲二人,坐了车随夏太监一道,不过一个时辰功夫,便已到达紫禁城西华门,那守门的侍卫见是贤妃的车轿,并未十分阻拦,马车顺利进了皇宫内院,径自往凤藻宫行去。
因着此前在皇宫住过月余,是以黛玉对皇宫并不陌生,不时低声儿向兴奋不已的雪雁春纤介绍着沿途的宫室。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听外面夏太监道:“二位姑娘,已经到了。”
雪雁忙应道:“知道了。”一面掀起帘子,也不去就随侍在旁小太监的手,自己跳了下去,后面的春纤亦是如法炮制,径自跳了下来,方转身扶了黛玉下车,三人又一道扶了英莲下车。
早有元春的贴身掌事宫女,亦即她从贾府带进宫的丫头抱琴,带着十数个宫女接了出来,上前利落的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方笑道:“娘娘才念着呢,可巧儿就来了。”
又见英莲行动不便,她忙命两个宫女道:“快去搀住姑娘。”而她则在前面引路,一行人逶迤着进得凤藻宫正殿。
就见元春坐在靠窗的首位上,下面几个低位份的妃嫔,正娇笑着说些奉承的话儿,而她则是一脸的志满意得,春风满面。原来她之所以这会子召她几个过来,一来是为了当着她们与黛玉来个下马威,让她没脸;二来,亦有在黛玉二人面前,卖弄自己体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