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不曾遣去,”薛姨妈接道:“因宝丫头说,最好能先探得英莲自己的口气儿,倘她自己愿意,其他也就不是问题了。”
王夫人笑道:“果真宝丫头是个有识见的,横竖来日方长,再等等亦使得的。”便略过此话不再提,又与她母女说了一会子话,便送了二人出去。
回至房间,王夫人便命众人退下,自己暗自谋划开来,才刚听薛姨妈说起英莲,她方暗悔自己未想到这一茬儿,若能为宝玉娶了她作二房,林家的爵位也就自是宝玉的了,到时再娶得宝丫头做大房,可就真真是钱权兼得了!
不是她瞧不起自己的侄子,只是与自己的宝玉一比,他实在差得太远,果真她派人去为宝玉求娶,定是万无一失的。幸好薛姨妈提醒了自己,她得好好想想,该派何人去做媒比较妥当?
且说王夫人因着薛姨妈的提醒儿,立意要娶了英莲与宝玉作二房,次日便十分忙活起来,先是命人找了探春来,一番嘘寒问暖后,方笑道:“今儿找你来不为别事,只因想着咱们娘儿俩很久没一起说过体己话儿了。”
探春忙笑道:“太太成天家操劳家计,本就忙乱得很,还要腾出时间来看顾咱们姐妹几人,真真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王夫人嗔道:“竟说傻话儿,你是我的女儿,关心你那还不该的?”顿了一顿,又拉了她的手,一面摩挲一面道:“我每常和身边人说,心里很疼你,只碍着你姨娘的面儿,到底不好做到明面上。偏你姨娘薄命,竟先去了,说不得要我再多疼你一点子了,只不知你乐意不乐意让我这个老背晦疼?”说着不住拿帕子拭泪。
见她如此唱作俱佳,探春心里早已冷笑连连,面色却不露出一丝一毫,亦跟着流泪道:“太太待姨娘的心,阖府那个不知那个不晓?是她自个儿没福罢了。太太对我自来亦是视如己出、关爱有加,这会子竟要再多疼我一些儿,我真真是好大造化!”
一时对坐着的母女两个,皆是流泪不止,金钏儿几个忙赶着上来开解宽慰,直用了好一会儿,方渐渐劝住了,又有小丫头子打了水来洗脸,众人服侍她母女重新匀了面,递了热茶来,方继续说道起来。
说着说着,王夫人忽然道:“你林姐姐莲姐姐前儿在咱们家时,倒不觉得有什么,一旦离去了,方觉心里着实记挂她二人,虽则昨儿才来过,到底连话不曾好生说得,我想着你与她们素来交好,何不明儿坐车去接了她们过来,小住一段,大伙儿也好认真热闹几日。”
闻及此言,探春便知今日王夫人找她来的真正缘由了,笑道:“林姐姐莲姐姐与父亲久别重逢,定是忙着叙天伦之情,恐不好扰了他们;再者,新林姑母才过门不久,母女之间到底需要彼此熟悉磨合,横竖来日方长,过一段儿再接了她们来玩,亦不迟的。”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王夫人倒找不出话儿来反驳,只得敷衍了几句,探春见她不耐,便起身告罪去了。一直到她走远了,王夫人方恶毒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与你那死鬼娘一个德行,真拿自己当主子了!”一面命丫头将探春才刚坐的椅子搬去柴房烧了,方稍稍解了一丝气儿。
一路上,探春亦是气愤难当,王夫人以为她未明说作何欲接了黛玉英莲来小住,就当她不知道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未安好心了吗?现下满京城谁不知道,辅国公林府乃一等一的显赫之家,她便巴巴赶着去巴结,好似此前她并对二人有过嫌隙与慢待,这般表里不一、见风使舵、心机深沉,她那个苦命的娘,又怎么会是对手呢?
回至屋里,迎春惜春忙赶着上来,问她可还好,探春苦笑道:“好不好,又有什么差别呢?横竖就这么着了。”自前次从怡王府回来后,她二人知道她屋里的丫头婆子们,经赵姨娘一事后,一多半儿已生了外心,十次倒有八次使唤不动,故特回过贾母,将三处房舍并作一处,三人同止同息了。
惜春见她脸色不好,忙道:“可是太太给你气受了?前儿派奴才们上阵还不够,这会子竟要亲自上阵了,果真没个消停的时候了?我回老太太去。”说着便要出门,迎春忙拉了她回来,道:“三妹妹已够难做了,你就不要再与她添乱子。”
探春知道惜春脾气古怪,最是瞧不得不公之事,忙道:“今儿太太真个不曾给我气受,只命我去林府接林姐姐莲姐姐过来小住一段儿罢了。”
惜春忙道:“她又想作什么?你答应她了吗?”迎春亦催道:“快说。”
探春摇头道:“我还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必是又想自林姐姐身上捞些什么好处了,我若真应了她,可就成了间接谋害林姐姐的凶手了,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打死我也做不来。”
她二人方松了一口气儿,随即又为黛玉姊妹担心起来,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王夫人立意要自她们处谋得好处,定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只能暗自祈祷,黛玉能护得好自己。
这边厢三春姊妹为黛玉英莲担心不已,林府里她姊妹二人却是兴高采烈,正叽叽咕咕说着一会儿该如何玩。原来几日前,弘晓便答应要带黛玉去踏青,她想着英莲亦难得出门,便撺掇着她一块儿去,这会子二人已换好简便的衣衫,正等弘晓到来呢。
一时丫头来报弘晓来了,正在二门外候着,姊妹二人忙疾步往外行去,贾敏在后面再四叮嘱紫鹃雪雁几个经心些儿。
才出二门,便见弘晓英姿飒爽、器宇轩昂的立在马上,见二人来了,方翻身下来,笑道:“诸事都备齐了吗?咱们这就出发吧。”随即挥手示意人拉了马车过来,待她二人上了车,随行的紫鹃几个亦上得车后,只听他一声令下,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约莫用了两个时辰,方听人回说到了,黛玉忙掀了车窗一瞧,但见一个细长的峡谷映入眼帘,满眼所及之处,却是大片大片粉红的桃花儿,或含苞待放,或开得正好,或已结起了小小的果实,深吸一口气,清冽的花香,立时充满每个人的鼻翼,乃至心里。
待下了车,踩在湿湿软软的土地上,沐浴着春日的阳光,黛玉只觉浑身更是说不出的通畅和舒坦,再看英莲,亦是一脸的迷醉。
见二人如此情形,弘晓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会喜欢的,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亦喜欢得了不得。”
黛玉亦笑道:“这样好地方,竟这会子才带我来!”一面向英莲道:“姐姐,这样好景致,倘不题诗一首,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咱们竟以桃花儿为题,各自作上一首吧。”
英莲忙摆手道:“这可不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过认得几个字,那里就敢作诗了,倒没的与人添笑话儿?倒是过会子你作了出来,我赏品一会,便罢了。”偏黛玉再三不依,道:“横竖是自家姐妹,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竟快快思索罢,不然我可不依。”她见实在推辞不过,少不得依言思索起来。
弘晓见着有趣,亦跟着思索起来。一时黛玉先有了,次之是弘晓,最后的英莲,都命丫头取了纸笔来,就着桃林旁的大青石,便各自挥笔疾书起来。
但见黛玉的是一首七言律诗,曰:
“暮春三月日重三,春水桃花满禊潭;
广乐逶迤天上下,仙舟摇衍镜中酣。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弘晓则题了一首五言律诗,曰: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杨柳千寻色,桃花一苑芳;
风吹入帘里,唯有惹衣香。”
英莲则作得一首七言绝句,曰: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三人各自交换着看了一会,又品了一会,弘晓和英莲都以黛玉之作为上佳,着实夸赞了一会,她也不推脱,只笑道:“谁让你们不好好习学了?待会儿家去后,我可要用戒尺打手心儿的。”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雪雁最是个贪玩淘气的,这会子见三人只顾着作诗,竟忘了今儿出来的目的,因跺脚道:“王爷、大姑娘、姑娘,咱们为踏青来?还是为作诗来?若是为作诗来,咱们这些个丫头们,就只能干瞧着您们了。”
众人越发大笑不已,倒也果真丢开了诗,沿着中间的小径,细细赏玩起来。
英莲想着黛玉与弘晓不能日日见面,心里一定十分记挂彼此,因找借口带了众人走了另一条小径,让他二人能自在说一会儿体己话。
逛了有一二个时辰,众人都觉得有些儿累了,英莲便命取出自家里带来的糕点和酒菜,齐齐放置于一块薄薄的油布上,待想吃时,便随意取就是了,又是雪雁先耐不住寂寞,回过英莲便自玩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