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嬷嬷扶了她坐下,方道:“前儿太医才说过,须得时常保持心情平和,戒嗔戒怒,这会子竟又忘了。元格格背着您向爷回此事虽则可恶,到底不能气坏自个儿的身体,待平安生下小阿哥后,爱怎么磨挫她也由你,何苦急在这一时呢?”
富察氏方消了一些儿气,又问道:“你把她那表妹安置在那里了?”董嬷嬷道:“安置在抱月阁了。”见她又一脸怒色,董嬷嬷忙道:“请福晋听奴婢细细说来。今儿我们到贾府接人时,一切皆按您的吩咐,正眼也不瞧她们,偏那贾府老太君着实厉害,竟明着暗着给我们脸色瞧,及至那林姑娘出来,奴婢竟不想再难为她了,您不知她生得多惹人疼,通身的气派连那些个格格郡主们都比不过,尤其我还听说怡亲王老福晋向来看重她,便自作主张,将她安置在抱月阁了。”
“连十三婶儿都看重她?竟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富察氏奇道,之前兆佳氏过五十大寿时,因着害喜害得厉害,她并不曾列席。董嬷嬷笑道:“依我说,福晋竟去瞧瞧吧,管保您会喜欢她。”说罢自扶了她,往抱月阁行去。
甫一见到黛玉,富察氏那满腔的怒气瞬间便散了个干净,自拉了黛玉的手笑道:“才听董嬷嬷说姑娘乃神仙一般的人物,我还有些不信,这会子见了真人,竟连神仙都比下去了。”一面又问黛玉名字、年纪等语,十来句后,已是亲热非常,又让董嬷嬷和其他人作证,硬认她作了妹子,赶着要她叫“姐姐”。
黛玉见富察氏这般热情,与凤姐儿差不多性格,也似受了感染,与她说道起来,不觉便至午时了,富察氏自携了黛玉去吃饭不提。
且说富察氏见了黛玉便喜欢得了不得,硬拉着认了妹子,又送了不少衣服首饰做见面礼,晚间更是设宴为她接风,还命人去请了所有的侧福晋、庶福晋及有位份的格格们,齐齐聚到正房的厅里。
元春自然也在其中,她早已知道黛玉到了宝亲王府,还被安置在专门供贵客住的抱月阁里,本打算下午便去探望,不想却听丫头抱琴说,福晋一直与她在一块儿,她只能打消这个念头。整个宝亲王府的人都知晓,福晋这几日不待见她,虽则爷一连在她屋里歇了两晚,她仍不敢流露出丝毫的得意。她很清楚福晋不待见她的理由,当日自己确实欠考虑了,只想着到爷面前邀功,竟忘了先知会福晋一声,后来还是经爷之口,福晋方知晓此事的,也难怪她心里不痛快。平日里她一直是恭谨有加、进度有度的,即便对那些位份比她低的侍妾,她都是客气有礼的,这会子可好,因着一时的疏忽,之前的所有努力皆付诸于东流水了。
转念一想,若果真林妹妹能治好皇上,她自然是首要的功臣,爷更会对她另眼相看,指不定还会升了她的位份,到那时,她又何须惧怕这些不待见她的人呢……
“元妹妹,我今儿认了林姑娘作妹子,与你就更近了一层儿,往后咱们姐妹可得更亲密才好,你说是吗?”富察氏忽然道,元春的沉思亦被打断,她忙赔笑道:“福晋说的很是。”话音刚落,就见其他的侧福晋格格们都向她投来又羡又妒的目光,她便惶恐起来,因为她根本未听清富察氏说了些什么。所幸富察氏只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复又与黛玉说起来,元春悬着的心方落了下来。
这是黛玉初次见到自己这位大表姐,但见她穿着素色衣服,挽着满人的把子头,上面简单佩戴了一些簪钗头饰,面容生得极美,与探春有七分相似,却更明艳端庄,在盛装丽服的众人之间,非但不显寒酸与简薄,反而更衬得其淡雅柔美,楚楚动人!只是一双美目里,不时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与凄惶,看得黛玉心里稍稍有些不忍,想来她在宝亲王府过的日子,与王夫人所说的并无二致。
少时,丫鬟来回席面已准备好了,富察氏便携了黛玉走在最前面,自到首席上坐了,对众人笑道:“今儿为贺我多了个神仙一样的妹子,妹妹们不必拘礼,都坐下一起用罢。”众人齐声道:“多谢福晋!”王府里的等级之分本就森严,虽则她们在各自的院里是主子,亦是各自娘家的骄傲,说白了不过是妾室,真正的主子不过王爷和福晋二人尔,没有他们的允许,她们是不能坐席的。
一时众人依位份坐了,待富察氏举筷了,方各自捡些面前的食物吃起来。吃了一会子,便见一个着粉色旗装的美人儿款款起身,托了一小杯酒到富察氏面前,笑道:“今儿福晋得了林姑娘这般美貌绝伦的姑娘作妹子,妹妹仅敬薄酒一杯,以示庆贺。”说罢饮尽了杯中的酒,又笑道:“福晋有孕在身,以茶代酒亦不妨的,林姑娘可得满饮才是!”黛玉淡笑道:“我不会吃酒,可否以茶来替代?”
美人儿便有些挂不住脸子,讪笑道:“林姑娘是嫌我身份低微,原上不得台面吗?”她乃侧福晋高佳氏,其父官至大学士,平日里便仗着出身高贵,又极得弘历宠爱,很不把其他侧福晋格格放在眼里,便是对富察氏,背地里也有些个不服气,不想这会子黛玉竟当众拂了她的颜面,故有此一说。
“罢了,罢了!”还是富察氏解围道:“我这妹子一向斯文腼腆,比不得咱们姐妹,胡打海摔惯了的,她既不会吃酒,吃茶便是了,横竖意思走到了。”一面饮尽了杯中的茶,示意黛玉亦饮了,那高佳氏方脸色稍霁。众人见高佳氏敬了酒,也托了酒依次过来,富察氏此番不再饮尽,只小抿一口,又拿些好笑的话儿来打趣众人,到底热闹起来。
正得趣儿时,忽听丫头道:“爷回来了。”随即便见满屋子的人都跪拜下去。弘历并不唤众人起喀,径自走到富察氏身旁扶起她,笑道:“不是说过不必行礼的吗?你现有了身孕,这些个虚礼,竟不必理会才是。”说罢方冲众人道:“起喀吧。”因见一多半儿的妻妾都在,他笑问道:“今儿可是有什么喜事?才在外面都听到你们的笑声。”
富察氏笑道:“可不是有天大的喜事,今儿我白得了一个天仙样儿的妹子!”说罢拉了黛玉上前,与她道:“这是你姐夫!”她与弘历感情甚笃,亦夫妻亦知己,并不似一般大户人家妻子对丈夫那般,只有恭敬与服从。黛玉忙福了一福,道:“给王爷请安。”
弘历此时方瞧见黛玉,但只这一瞧,便再移不开双眼,他生在皇宫,见过的佳丽美人儿自是不计其数,却从未向此时这般失态过,他眼中的黛玉,有着远黛般的弯眉,扇行睫毛,水灵的双眼,微翘秀气的俏鼻,轻吐馨香的薄唇,她就那么亭亭玉立的站在他面前,似山谷里的一株幽兰,空灵而幽远,淡雅而婉转!
他这般目不转睛的盯着黛玉瞧,不独惹恼了黛玉,亦惹恼了他的一众妻妾们,只不过她们恼的是黛玉罢了。弘历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子,除却高贵显赫的出身,他还生得一副“男子嫉恨,女子羡爱”的好相貌,又精于琴棋书画、骑射兵法,自会引得他的妻妾们发自内心的热爱和崇敬,继而对每一个欣赏他或他欣赏的女子怒目而视,而此时,她们将自己愤怒的目光,不约而同射向了黛玉。
“爷,您要一道用吗?”富察氏轻推了一下弘历,笑道,“若您要一道用,就再让厨房添几道菜。”这种情况亦只有她这个作嫡福晋能站出来解围。弘历方回过神来,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因道:“我才在额娘宫里用过了,你们自便吧,罢了你到书房来,我有事与你说。”旋即出了厅里。
富察氏方招呼众人重新坐下,到底不复之前觥筹交错的热闹,草草继续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各自散了。因见黛玉蹙着眉头,富察氏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因你姐夫太唐突?这原怨不得他,谁让妹妹生得这般好模样,便是同为女子的我,初见你时亦呆住了。”
黛玉强笑道:“我没事的,姐姐不必挂心。敢问姐姐,何时安排我进宫觐见皇上?”她笑道:“过会子我自会与你姐夫商议,罢了再说与你,今儿你也累了,回房安心歇息吧。”又唤了董嬷嬷来,命亲自送她回抱月阁。
目送黛玉一行行远了,富察氏方转身去了书房。弘历见她来了,忙亲迎上来扶了她坐下,笑道:“这么快就来了,怎么不多玩一会子?”她嗔道:“我倒想多玩一会子,也得那些个姐姐妹妹们捧场才行!还不是怪你,进来的忒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