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笑道:“姐姐很不必担心,明儿我让相公劝劝大哥哥,也便罢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一起用过饭,封氏才坐车家去了。
晚间如海回来来,贾敏略提了一下此事,他笑道:“那书生我也见过,才学却是有几分的,但只人品稍微欠缺了一些儿!说起来,他与你还是同宗呢,全名便是贾化,字雨村,借住在葫芦庙,想着过几年进京赶考呢!嫂夫人既与你说了,我明儿与士隐兄说说,以后远着他些儿便罢了!”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儿,两人方熄灯歇下了不提。
时间过得极快,弹指一挥间,已是两载过去。黛玉已是两岁了,越发显得伶俐可爱,林家曾世袭列侯,原本便是书香门第、钟鼎之家,如海更是前科探花,自然极重视黛玉的才学,贾敏亦是难得一见的才女,更希望女儿能青出于蓝,是以自打黛玉会说话起,夫妻二人便每日里教她念些常用易学的字,为以后的习学打好基础!
不想黛玉虽然才两岁,却表现出极高的天赋,不但能熟记父母教与的字词,还会念得十来首简单的诗词,夫妻二人是又惊又喜,连甄士隐听闻后,也是连连称奇,认为是如海和贾敏教导有方,便每常携了英莲过来与黛玉一同习学,却差之甚远,那英莲在同龄孩子中,已算是聪明伶俐了,竟不及更年幼的黛玉!士隐方明白并非自己教得不好,实乃黛玉天赋太高!
这年年底,如海因衙门里无事可做,每日里不过待在家里,或与妻女共叙天伦,或与士隐把酒夜话,倒也很可度日!这一日,却是元宵节看花灯的日子,早早的,士隐便带了英莲过来,要与如海父女一道去观赏一番!两人并没有带家人跟着,只各自抱了女儿便出了门子。
大街上早已是灯火通明、水泄不通,英莲和黛玉小孩子家,见了满街形状各异的花灯,止不住又是拍手又是笑的,扭股儿糖似的在各自父亲身手动来动去,惹得行人纷纷驻足,说两个小姑娘生得好相貌,士隐和如海听得既喜悦且骄傲!一时两人觉得累了,便就近找了个酒馆坐了,这酒馆虽小,可喜干净整洁!黛玉和英莲已经睡熟了,两人商议略歇歇脚便家去,是以只命人上了一壶清茶慢慢吃着。
不多会儿,却见一僧一道一前一后进得门来,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间,已到了两人面前!如海和士隐本是那乐善好施之人,况家资丰厚,便随意取了一锭银,笑道:“还请两位上仙笑纳!”那僧笑道:“贫僧不为化缘而来,为的是化人!”如海笑道:“上仙说笑了,朗朗乾坤,太平盛世,这等拐人亲女的勾当,岂是出家之人能为之事?”
那道士笑道:“施主说笑了,我等出家之人,岂会做那起子丧尽天良的勾当?实不相瞒,两位的千金非那有福之人,还请让我二人带了去,以免她二人红颜薄命!”如海气得不轻,士隐更是大怒道:“还说不是拐子,竟想骗过我二人!”那僧人双手合十,笑道:“施主息怒,且听贫僧细细道来。这位甄施主之女,实乃贫僧生平所见薄命之最,有命无运,甚至累及爹娘;而这位林施主之女,虽命格尊贵,却先天不足,若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秃驴,竟敢妖言惑众,分明是拐子,还编得这般好听!”甄士隐怒不可遏,起身便要赶那两人出去,林如海也是一脸怒气,到底身为父母官,涵养更高一些,反劝士隐:“士隐兄,既知其疯话,何必与之一般见识,还是赶紧家去吧!”说完抱了黛玉便先行出去,士隐也抱了英莲随即跟上,那僧兀自在后面高叫道:“舍我罢,舍我罢!”兄弟俩走得更快了,不多会儿便进了林府大门。
贾敏和封氏正吃茶说话儿,见他二人一脸慌张愤怒的回来,忙迎上来问何事,士隐气道:“才遇见一僧一道,竟想拐了两个丫头去,真真是目无王法了!”两个女人闻言忙问事情的经过,如海简要将事情说了一遍,听者亦是气氛不已!到底女人心细,贾敏听后奇道:“听你们说来,他们竟知道你们姓什么,或许真有其事呢?”
士隐尤未消气:“若安心想拐了咱们的女儿,岂会不打听清楚?”众人一想,也有一番道理,只得商议定,以后尽量少带两个孩子出门,门上也防紧些儿,拐子再大胆,也断不敢上门来!说话间,丫头端了元宵来,众人哪有心情吃喝,命人撤了便散了各自休息不提。以后两府都是日防夜防,那僧道二人竟从不曾上门,便是扬州城,也不见他二人的踪影,做父母的心才稍微安了一些儿,慢慢的松懈了,不再拘着两个孩子!
这年九月,那贾雨村在甄士隐的资助下,进京去赶考了,封氏松了一口长气儿,她始终不喜此人,走了更好!黛玉和英莲一个三岁,一个四岁,都是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尤其那英莲更因眉间的一颗痣,更添了一分古典的韵味儿,见者无不羡爱的!两个孩子好得一人似的,每日里同桌吃饭,夜里也是同床而息,甄士隐夫妻俩便有一多半儿的时间呆在林府。
这年年底,因为祭祖这头等大事,士隐早早便吩咐封氏回家打理了一番,赶着除夕前搬了回去,黛玉与英莲也暂时分开了!林家人丁单薄,并无多少亲戚本家,是以年也过得极冷清,却自有一番温馨祥和!
不想初六晚间,一家人正准备歇息时,封氏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还未说话已哭得哽咽难耐,唬得贾敏忙忙的问何故,好一会儿那封氏才抽抽噎噎的道:“莲儿……莲儿她丢了!”两人大惊,又听得甄士隐已带着人在满街找寻了,忙命管家召集了所有家人,亦跟着找寻起来!林如海又赶到衙门里,命所有衙役去找,直忙活到天亮,哪里有人?那英莲就似人家蒸发,生生不见了踪影!
才一夜的功夫,士隐便好似老了十岁,眼睛也深深的凹下去了,封氏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昏死过去!贾敏忙命几个有力量的婆娘抬了她到厢房歇息,士隐强忍着泪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因英莲吵着要看花灯,士隐便命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谁曾想那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急得霍启直寻了半夜,才来家报了信儿,之后便是满城的找寻!
众人正伤心欲绝时,甄府一个小厮冲进来没命的嚎道:“老爷赶紧家去吧,家里走水了,这会儿怕是烧得一干二净了……”士隐一听更是面如土色,半晌才低声道:“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吗……”说完“噗”的吐出一口鲜血,人也随即像后直挺挺的倒下了,唬得林如海并贾敏面无人色,及至回过神来,忙命人抬到封氏屋里,又命人去请大夫,直忙到午时,他夫妻二人才先后醒转过来,但除了流泪,均不说话!
林如海知道好友是被失去女儿的打击击垮了,只得命人到城外再搜索,贾敏却拉了封氏的手流泪道:“姐姐,妹妹知道你难过,莲儿如我亲女一般,我是感同身受啊,可是你们也得顾惜自己才是啊……”那封氏只恨不能立时寻死,转头便向墙上狠狠撞去,众人都是大惊,待要阻止,已经晚了,她的头已被磕破,血流了一床,贾敏顾不得腌臜,抱了她的头便哭道:“姐姐这是何苦啊……”封氏哭道:“没了莲儿,我生不如死啊……”一时姐妹二人抱头痛哭,直哭得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也跟着垂泪不止!
几日后,仍是没有任何英莲的消息,众人都心知无望了,甄士隐和封氏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岂不苦思苦想,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不足一月,两人的头发竟全白了,人也瘦得不成样子!连贾敏带了黛玉过来唤他二人“爹爹、妈妈”,亦不能缓解一二!
月余之后,甄士隐竟气若游丝,油尽灯枯了,弥留之际,他拉了如海流泪道:“老弟……我后悔啊,当日若听了那僧道二人的话,至少还能保得莲儿性命,也好过现在的……生死未卜!难道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不尊佛重道,不听仙人的指点……便是要报应,也该报应在我身上才是,不该害了我的莲儿啊……”林如海听得心如刀绞,强忍着泪道:“士隐兄,你只管放宽心将养身体,莲儿我一定会为你找回来的!”士隐惨笑道:“今生我是等不到那一日了!我与老弟自来情同手足,现在有一句话要说与你,也算是临死前的一点……忠告吧!趁黛儿现在还未出事,赶紧想法子找到那僧道二人,或许……或许可保得黛儿周全,可千万不要似我这般大意啊……”说完用尽全身力气高叫了一声“我的莲儿啊……”便再无声息,如海轻轻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已然停止了跳动,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士隐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