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晓叹了一口气,道:“说来也不是为我自个儿生气,我是为咱们的朝廷生气。”说罢接过紫鹃递上的茶,浅啜了一口,方继续道:“前儿我不是与你说,将你那史家妹子的事儿,交由我来处理?其实是因我之前便知道史府与平安州节度使有往来,只没有确凿的依据罢了,是以一直派人盯着。须知今上最忌的便是结党营私,一旦查证属实,咱们大可拿着证据,去要挟那史府当家的,到时既能让他与平安州节度使断了往来,更能让他去与东平王府退婚,到时你那妹子也就没事了。”
黛玉听他说罢,笑道:“听你说来,确实是个好法子,怎么你还黑着脸子呢?是事情进展的不顺利吗?”
他冷笑道:“恰恰相反,事情不独进展得十分顺利,还让我发现了另一个重大的线索,原来那史鼐和史鼎,不独与平安州节度使有往来,更与弘皙有关联,三者的关系还很密切,弘皙训练秘密队伍的吃穿用度,一多半儿是史家出的银子,真真反了他们了,明儿看我不参他们一本!”
一席话说得黛玉愣住了,半晌方回过神来,迟疑道:“咱们回京也有十来日了,皇上怕是早等不及收拾理亲王的余党了,其他人先不说,那史府到底是老太太的娘家,咱们真个要与他们赶尽杀绝吗?”
弘晓道:“我原不欲告诉你的,就怕你心软,但只兹事体大,牵涉到江山社稷了,别说你那个最不像外祖母的老太太的娘家,便是再亲近些儿的亲戚,咱们也得大义灭亲了,况那老太太早已算不得史府的人了,一旦事发,亦牵连不到她头上,你只管放心罢。”
黛玉不好意思道:“你说得有理,是我太过儿女情长了,但只云妹妹到底是史家的人,明儿果真你上了折子与皇上,史府势必有一场大变故,到时她又怎么样呢?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牵连罢?”
“你呀,就是太重情义!”弘晓拉过她搂在怀里,嗔道,“罢了,明儿你索性打发云珠嬷嬷,亲自去史府接她,就说闻得她要出阁了,想与她好生聚个几日,谅那史府也不敢拒绝的,待她来咱们家后,我再将折子呈交皇上,到时真要治史家的罪,有咱们的庇护,想来她亦不会有事儿的,你瞧着可好?”
听他为自己考虑的这么周详,黛玉自是感激不已,又说了几句闲话儿,方一道去往花厅用饭,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黛玉便打发了云珠嬷嬷亲自去史府接湘云,临行前还再四叮咛她,千万记得悄悄说与湘云,让她将自己喜爱的人和物事一并带过来,但暂时不要与她说原因,云珠笑道:“福晋只管放心,我理会得的。”
云珠这一去,就直至午时过后方回来,果然不出弘晓所料,此番有她亲自出门,那湘云的叔叔婶娘们,不好再找借口推脱,只得同意她至怡王府小住一段儿,而湘云此前一直被其婶子强拘在家里,行动说话儿都没有自由,早就盼望着黛玉来解救于她,是以云珠只淡淡与她提了一句带好喜欢的物事,她便自顾回房忙活起来。
直用了大半日,她方收拾好几个大包袱,她那婶娘见她带这么多东西离家,登时便拉下了脸子,偏因云珠在场,不好开口阻拦,说不得眼睁睁瞧着她带着自己的体己物事,坐上怡王府的马车,绝尘而去。
姐妹四个几月不见,又各自发生或遭遇了不小的变故,一旦相见,其中的悲喜自然不消说,幸得有紫鹃侍书翠缕几个在旁百般拿话来解劝,姊妹几个方渐渐平静下来,黛玉又忙命人治席摆酒,又打发人去请了迎春过来。
席间黛玉屏退众侍候之人,方将此番史府将要面对大变故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与了湘云知道,末了又道:“云妹妹,不拘怎样,那里到底是你的家,此番你姐夫这般做,其他人我自是不在乎,只觉着有些儿对你不住,你可不要因此便与姐姐生分才好。”
湘云凄楚一笑,道:“姐姐这话儿才真真是生分了!在座的姊妹几个,于我来讲,便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除过你们,又有谁真正关心过我呢?而我那自称待我恩重如山的叔叔婶子们,不独未真心待过去一日,眼下更是为了权势,生生将我推入火坑,那样儿的家,我要来何用?倒不如早些儿完了罢,也免得再继续祸害苍生,危害社稷!”
听得她如是说,黛玉明显舒了一口长气,笑道:“我就是怕你知道了会难过,这会子听你这么说,我算是放心了。”她素来了解湘云,知道她虽表面大大咧咧,心思却细腻,此番她叔叔婶子的所作所为,定然是深深伤了她的心的,只是看她的样子,并不想让大伙儿知道罢了,是以她忙拿其他话来叉开了。
探春跟黛玉相处的时间长了,无形中自然有了几分默契,见她有意将话儿叉开,遂十分配合起来,不过几句话后,便将气氛复又弄得热络起来,姐妹几个直玩笑到傍晚弘晓自衙门来家,迎春亦告辞家去后,方各自散了不提。
自此,湘云便如探春一般,在怡王府安心住下了,她本就是个话篓子,最爱说话玩闹的,不过几日光景儿,便与王府上下一多半儿混了个八成熟,闲了再与黛玉探春作作诗,下下棋的,日子过得比神仙都快活!
且说乾隆瞧得弘晓呈上的折子,龙颜大怒,当即便擢兵部带人去查抄保龄侯史府,而带头查抄之人,不是别个,却是忠顺亲王。当日忠顺亲王因着跟王夫人结怨,不独记恨她至今,连带的贾府一众亲戚都瞧不顺眼,此番有此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亲自带着人将史府翻了个底儿朝天,竟查出不少禁中之物,并两箱房地契和一箱借票,皆是重利盘剥、鱼肉百姓的证据。
忠顺王遂将罪证悉数呈与乾隆,乾隆自然瞧得大怒,立时下旨判了史府男丁一律斩首,女眷一律流放。
消息传至贾府,贾母第一个便承受不住,直挺挺死了过去,好容易救活过来,却只知道涕泪交流,连话说不出来,跟着便卧病不起了。这么多年来,她之所以能在贾府立于不败之地,做得这高高在上的老封君,除过自身的手段,还有很大一部分缘由是因为她有着一个显赫的娘家,而现在,这娘家竟呼啦啦一下败了个彻底,怎能不让她深受打击,伤心欲绝呢?
除过贾母心里不好受,还有一个人,心里亦因史府被抄一事,而忧心忡忡,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宝钗!
当日她用尽一切手段,好容易促成了湘云与东平郡王的婚事,眼见就要大功告成,却不想,半道竟出了这样一件事,让她此前的所有努力,悉数都白费了,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吗?薛蟠果真死定了,薛家亦只能至他这一辈便绝灭无人了吗?
相较于贾母的伤心和宝钗的不甘,身处怡王府内的湘云,除过一丝儿淡淡的无家可归的愁绪之外,心内却是十分平静,自当日黛玉与她提及此事后,她便知道会有今日这样的结果了,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分别呢?
贾母这一病,虽说不很严重,奈何她原就年纪大了,又经此等深重打击,到底请医问药,缠绵病榻月余,方渐渐好起来。期间宁府尤氏几次三番打发人来接惜春家去,偏她再四不肯回去,而黛玉原欲亲去探望贾母的,后因弘晓打发了王太医来,告知她贾母之疾并无大碍,她方作罢,并于尤氏再次打发人来接惜春时,命来人以后都不必来了,方解了她的烦恼。
这一日夜间,因弘晓衙门里公事多,要天黑后方来家,姐妹几个遂聚在黛玉屋里吃西瓜。
就有雪雁如往常一般,自孙家回来,与黛玉报告迎春今日有何作为,只听她叽叽喳喳道:“福晋和各位姑娘不知道,现在二姑娘可威风了,只怕当初琏二奶奶都比下去了呢,诺大一个家,倒让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孙姑爷都赞不绝口呢。”
众人听罢都笑道:“果然二姐姐是个能为的!”
说笑了一会,雪雁又笑道:“福晋您不知道,今儿我还遇见了一件稀罕事儿呢。宝二爷屋里的晴雯,不知各位主子还记得不?”
见大伙儿点头,她方继续道:“才刚我路过前面儿的街口时,被一个乞丐拉住,要我行行好与她一些儿吃的,我仔细瞧了一下,才发现那乞丐竟是晴雯!我见她满身都是伤痕,又蓬头垢面的,真真好不可怜,遂自作主张,将她带回咱们府里来了,这会子正在下房梳洗。才刚她口口声声说有要事要告知福晋,不知福晋可愿见见她?”
黛玉笑道:“我记得她最是个模样俏丽、心直口快的,心地倒也不坏,便是见见又何妨?你竟先带她去吃饭,罢了再带过来吧。”她忙答应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