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道:“虽还未嫁过去,却也没有几日了,这会子她的婶子们已在忙着与她置办嫁妆了。”
“恩。”黛玉接点头道:“如此还好,事情尚有回寰的余地,咱们再想法子吧。这会子竟先亲去孙家瞧瞧二姐姐是正经,我虽素来不喜与权势压人,说不得也要用上一遭了,对付那样儿的人,指不定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适逢丫头来回厨房传饭了,黛玉遂携了探、惜二人,一道去往饭厅,边吃边计议起来。
话说黛玉与探、惜二春既已决议要亲赴孙家去瞧迎春,遂草草用过午饭,便开始忙活起来。
因黛玉立意要好生与那孙家一个下马威,遂命人唤了云珠嬷嬷来,吩咐道:“嬷嬷,劳烦你与我准备一份顶好儿的礼物,再命人将我专用的车轿备好了,另外再挑四十个家人,十六个有年纪的嬷嬷和十六个丫头,一律都换了体面衣衫,侯在银安殿外的空地上,罢了我自有吩咐。”
云珠忙道:“可是福晋要出门子?要不要我与您一道去?”这会子黛玉已怀孕六月有余,她着实有些儿不放心,是以一多半儿时候都会亲自跟着。
黛玉一想,这云珠嬷嬷乃是先皇亲封的正三品掌事嬷嬷,在各王府诰命府之间都很有几分体面,此番果真与自己一道前往孙家,整好儿与自己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遂点头道:“嬷嬷竟与我一道去吧,您有年纪的人,到底经过见过的事儿多。”说着将迎春的处境和此行的目的说与了她知晓。
听得她说罢,云珠当即气红了脸,道:“竟然还有这样儿人家,那二姑娘我是见过的,好不可怜见的,让人爱还爱不过来,他倒敢这般慢待于她,瞧我不与他好看。”
当下便一阵风似的刮出去,将才刚黛玉交代的事,安置得妥妥贴贴,方回房去换自个儿的三品官服。
这里黛玉亦在紫鹃雪雁的服侍下,换了全套的亲王福晋常服,又让探春惜春亦悉心妆扮了,方在家人们的簇拥下,一道坐了车,打伞鸣锣、气派十足的往孙家行去。
半道经过鼓楼旁的什刹海时,一直自纱窗外瞧着外面的惜春忽然道:“海子里的莲花开得真真好,明儿空闲了,咱们叫上莲姐姐,她是最爱莲花儿的,再叫上二姐姐和云姐姐,姐妹几个,好生在此赏玩一日才好呢。”
说罢就见车内众人都变了颜色,她因迟疑道:“可是我说错什么了吗?或者大家都不喜欢这里?咱们再挑好的罢……”
众人仍只是沉默,惜春见状越发手足无措起来,半晌方听探春幽幽道:“莲姐姐已长眠于蒙古草原,此生都见不着这里的莲花儿了!”说着不由红了眼圈。
听她说罢,惜春先就唬了一大跳,再瞧黛玉及紫鹃几个,亦是一脸的黯淡和神伤,她方明白这是真的,不由流下泪来,倒惹得大伙儿都跟着滴下泪来。
所幸很快便听外面随侍的嬷嬷道:“回福晋,已经到了。”几人听罢方收了泪,复又整理了一番妆容衣摆,等侯云珠嬷嬷来唤。
云珠早已下了车,又命小幺儿上前叩了门,是以很快就见四个家人模样的男子开门出来,见得外面来人如此排场,虽不认得,亦知非富即贵,怠慢不得,遂上前躬身道:“敢问大娘,贵府却是那里?来咱们家所为何事?”
“大娘?”云珠冷笑道,“连各大王府的管家执事尚且唤我一声儿嬷嬷,你倒敢唤我作‘大娘’,好大脸子!”说罢命身后两个男仆道:“掌嘴!”才刚她得了黛玉的授意,誓要与孙家一个下马威,是以先就来了这么一出儿。
就有两个男仆领命上前,把那说话之人揪住,便是左右开弓,一阵好打,而余者摸不清她到底是何来历,一声儿不敢吭。
车内黛玉姐妹三个听得外面的动静,都忍不住抿嘴笑起来,偏雪雁又促狭道:“倒不想嬷嬷还有这作恶人的本事,想是时常练习的缘故。”说得众人都掌不住笑出声儿来,若非恐被外面的人听了不尊重,大伙儿还要笑好一会儿方休。
跟着就见一个相貌魁梧,体格健壮的男子,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出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迎春的夫婿,孙家现在的当家人——孙绍祖。
才刚下人来报与他,说大门口有一个瞧着很体面的嬷嬷来找茬儿时,他正磨挫羞辱迎春,说她:“整天哭丧着一张脸,过门这么久了,连笑容不见一个,便是有一点子好运道,也让你哭丧得没了,真真丧门星一个……”,一面骂,一面还叫迎春与他捶腿。
那迎春虽则生性懦弱,骨子里却是瞧他不上的,是以便用了这样一个不与他说话,也不对着他笑的法子,来默默反抗于他,即便在过门后短短的时日里,她便受尽了前所未有的磨挫,譬如这会子,她虽身着丫头衣衫,吃穿用度亦是下等的,仍然不愿有所改变。
那孙绍祖本就气恼不已,又听得人说有人来找茬儿,登时便气得金星乱迸,明面儿他虽百般羞辱迎春,心里却是十分中意她的,一来她确实生得美貌,让他面上有光,如果她能时常对着他展露笑颜,或许二人还能渐渐成为一对佳偶;二来自娶得她这个国公府的姑娘进门后,许多中等人家亦愿意与他往来的,使得他自觉门第根基都尊贵不少。
是以此番闻得有人来找茬儿,便气势汹汹的赶了出来,欲让来人好看。到得门口,他正欲命奴仆们上前赶人,却无意瞧见了云珠嬷嬷身后,刻有“怡王府”字样的马车,又见她身着三品官服,身后又跟着那么多随从,他登时反应过来,是怡王府银安殿的掌事嬷嬷到了,忙上前抱拳赔笑道:“原来是嬷嬷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论品级,他原比云珠低了三级,是以不敢怠慢。
云珠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方假意笑道:“常听人说表姑爷家治下最是严谨的,倒不想果然如此,姑爷真真好手段。”
孙绍祖没想到她会如此笑脸相迎,还唤他作“姑爷”,心里便有些儿受宠若惊起来,随即又忆起,迎春原说过怡王福晋乃她的妹妹,是以跟着心里便有些儿飘飘然起来,因自得一笑,道:“嬷嬷谬赞了。不知嬷嬷驾临,却是所为何事呢?”
“说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她笑道:“不过是咱们福晋前儿自蒙古伴驾归来,方知二姑娘已下嫁贵府,想着小时侯姐妹俩好得一人似的,是以今儿特意来探望,烦请姑爷带路罢。”她有意将“下嫁”二字咬得极重。
闻得车内人竟是怡亲王福晋,孙绍祖忙忙上前行了跪拜大礼,随后云珠方似笑非笑道:“咱们福晋生得单柔娇弱,经不得一点子劳累,姑爷不介意咱们的马车行到您家的正房吧?”
孙绍祖忙赔笑道:“福晋千金之躯,这个自然的,这个自然的。”一面与身后的随从使眼色,显然怕黛玉一行瞧得迎春的现状后,与他发难。
云珠嬷嬷原本就是个人精儿,那里瞧不出其中的猫腻?就见她几步上前,先拦住了那几个仆从,方转身与孙绍祖笑道:“横竖姑爷治下严谨,想来府里定是井然有序的,很不必打发人先进去收拾布置的。再者,咱们福晋坐在车里,亦不怕下人冲撞了,竟不必回避了,姑爷瞧着可好?”
三言两语,便将他将欲推脱的借口悉数挡了回去,车内的黛玉几个,都要忍不住拍手叫好了,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跟着云珠便扶了一个婆子的手,行至黛玉车旁,恭声儿道:“回福晋,孙姑爷恐您辛苦,特请您的车直接驶至他家的上房,不知您意下如何?”
见黛玉微微颔了一下首,雪雁方扬声道:“福晋准了,嬷嬷安排就好。”
云珠得了令,遂上前与孙绍祖道:“姑爷,咱们这就走吧?”
他忙笑道:“嬷嬷请!”一面命人大开正门,一面命人带怡王府的下人去好茶伺候,而他自己则亲自在前带路,引着众人往里行去。
路上云珠为防他打发人去里面报信儿,遂弃车不坐,只扶了个婆子步行,一面假意四处欣赏沿途的风景,实则为盯着在场有人先行离去。
一时到得孙家的上房,黛玉与探惜两姐妹,都以轻纱遮了面,方就着丫头的手下得车来。孙绍祖那里瞧过如黛玉这般品级的贵人?早已被她那华丽精美的亲王福晋衣衫、通身的高贵气质和贵族派头深深震慑住了,好半晌方回过神来,忙领着众人上前,复又行了跪拜大礼。
黛玉也不理他,更不唤他起来,而是扶了紫鹃,径自往上房的厅里行去。
那孙绍祖见得此状,不由暗自在心里叫苦不迭,才刚临出门时,他犹不忘磨挫迎春,命她务必于午饭前,将厅里的地悉数擦拭干净,还不能假他人之手,否则帮她之人,一律撵出去——他可是知道她那两个陪嫁丫头绣橘和莲花儿,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姑娘劳累的。这会子他只盼着,她已擦好地,不在厅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