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姐妹两个方拭了泪,招呼着大伙儿上了马车,径自往王府赶去。
回至府里,又是好一阵儿忙乱,待众人都坐了席时,天已然黑透了。
因如海和贾敏系长辈,自然当仁不让坐了首席,余者弘晓、黛玉、探春、明翊、贾环、湘莲六人,不分先后,只胡乱坐了,又拉上云珠玉珠打横作陪,倒是坐得满满的一席。
大伙儿先满满吃了一钟酒,才各自举筷夹些自己喜欢的菜吃。用至一多半儿,云珠忽然左手拍上自己的额头,笑道:“我说怎么总有少了什么的感觉,却原来是少了大姑娘,她到那里去了呢?”
玉珠亦笑道:“这样儿举家团聚的日子,少了大姑娘,岂不寂寞?太太快与我说,她那里去了,我立时好接去。”她姐妹两个犹不知英莲已经没了。
就见席上众人都沉默了,贾敏与黛玉更是瞬间红了眼圈,二人方知失言了,待要细问,就见如海和探春亦红了眼圈。她两个越发不知所措起来,还是弘晓强忍着心酸,道:“莲姐姐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嬷嬷快别问了。”
听得他如是说,又见在座诸人都是一脸的沉痛,她二人亦不是那愚钝之人,不过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跟着眼泪便迷糊了双眼。又恐更惹得大伙儿伤心,说不得强忍着,劝慰大伙儿继续吃喝,但只经此一中断,又有那一个还有心情吃喝呢?不过略应付了一下,便吩咐丫头撤了。
原本如海与贾敏是打算今晚就歇在怡王府的,这会子却忽然改变主意了,说是要赶回去,将英莲的牌位供奉到祠堂去。
黛玉理解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和苦痛,本欲与二老一道家去的,偏贾敏劝她:“这一路已经够你辛苦了,好容易今儿来家了,竟先好生歇息一会吧,罢了要去瞧你姐姐,什么时候不能?听妈妈的话,待你好些儿了,再坐车过去不迟。”众人亦跟着七嘴八舌的劝起来,没奈何,她只得作罢,又央湘莲和贾环亲自护送得他们家去后,她方与弘晓一道回房安息。
虽则此前云珠已命人将二人的卧室清理洒扫过了,到底有些儿不到之处,是以趁着睡觉前的空挡,紫鹃雪雁领着十来个小丫头子,复又洒扫了一遍,末了二人又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整理包袱、安插器具,直忙活了大半日,最后又服侍弘晓黛玉梳洗就寝了,方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第二日起身后,黛玉便命云珠嬷嬷打发人去贾府接迎春和惜春,又另打发了人去接湘云,几月不见她三人,她心里自是记挂得紧。
不想至午时,却只接得惜春一人过来,黛玉因纳罕道:“二姐姐作何未与你一块儿来?”
探春亦道:“才刚云妹妹家里说她有事儿来不了,二姐姐亦是有事儿吗?”
惜春本就冷清的脸上,这会子越发显得疏离淡然了,只对着黛玉与探春,方恢复了一些儿平日的性情,但见她冷笑道:“我算是瞧明白了,什么骨肉亲人,血脉相连,那都是哄人玩儿,倘没有这些个所谓的亲热,这会子二姐姐和云姐姐,也不会遭此噩运了!”
二人听得这话有异,都赶着道:“可是二姐姐与云妹妹出什么事了?”
且说黛玉与探春闻得惜春之语有异,因抓过她的手,赶着问道:“可是二姐姐与云妹妹出什么事了吗?”
惜春到底年小,又对着素来与她真心交好的二位姐姐,才刚强自做出来的冷清之色,到底撑不住了,若非虑着黛玉的肚子,她都要忍不住扑入她的怀里,为自己及姐妹们近日以来所受的委屈,好生哭上一会了,是以只扑入探春怀里,抽抽噎噎哭将起来。
她这一哭,直用了好半日方渐渐止住,探春也不催她,只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哭个痛快,黛玉亦只在一旁温柔的瞧着她,若非入画与彩屏提醒她赶紧说迎春的事儿,她还要哭一阵儿方能休。
一时小丫头子打了水来,入画忙接过,服侍惜春洗了脸,又匀了面,姐妹三人方在榻上坐了,一面吃茶一面说起话来。
见惜春情绪已稳定了,黛玉方问道:“才刚你说二姐姐和云妹妹遭了噩运,到底怎么一回子事呢?听得我心都揪紧了。”
惜春吃了一大口茶,方愤愤道:“说来都是太太和宝姐姐闹出来的。”当下将贾府新近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自宝钗嫁入贾府后,贾府的后院便一刻没有熄了战火,先是袭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宝玉记起了她,复又让她作了怡红院的大丫头,还夜夜宿于她屋里。宝钗到底大家千金,不屑与一个丫头争宠,便蓄意培植了秋纹与她去争,那秋纹本就是个不省事的,日日都闹得怡红院,乃至大观园都鸡犬不宁的。
偏生宝玉一直没有回心转意,她见无望挽回他的心,便转了斗争的方向,一心欲自凤姐儿手里夺过管家大权。而后者亦非省油的灯,少不得要与她展开激烈的争夺,原本有贾母的支持,凤姐儿是占上风的,偏此时宝钗竟传出有孕的消息。
有了身孕的人,原该好生将养的,但只她立意要与凤姐儿争个高下,遂硬拖着有孕之身,跪求贾母与王夫人让她管家,美其名曰“也能让媳妇儿多习学一些”。贾母心疼她肚子里的重孙,万般无奈之到底应承了她。
凤姐儿因管家之权被剥夺,没有理由再住在荣府正房里,不得不搬回贾赦与邢夫人那边,幸得凤姐儿此前因黛玉提醒,对其孝顺体贴了不少,婆媳二人倒也相安无事。
而荣府这边,宝钗好容易拥有了掌家大权,作了当家奶奶,自然体面威风得紧,连带的薛姨妈与薛蟠都觉面上生辉不少,宝钗又私自挪用贾府官中的银子,将此前被贾敏设计搞垮的几家店铺,都悉数买了回来。
薛蟠见妹子如此威风八面,不独如愿做了国舅夫人,还将管家大权牢牢握与手里,连“凤辣子”尚且不是对手,便以为寻下了大靠山,在外面越发恣意而为起来。
偏生偶尔回至家中,面对的仍是金桂每每的冷嘲和热讽,他那张才刚因宝钗的体面而自觉尊贵不少的脸子,便有些儿挂不住了,遂发狠要驯服金桂,让她臣服于他的脚下。
但只那金桂岂是善与之辈?她原就十分厌恶鄙薄他,自然不肯服一点子软,二人终日在家彼此对骂,直气得薛姨妈倒仰,待要请宝钗过来镇她一镇,偏她又琐事缠身,竟脱不开身儿来,没奈何,只得由着他二人。
岂料二人竟渐由辱骂对方,升至动手动脚起来,金桂到底弱女子一个,每每不敌薛蟠,这时她的丫头宝蟾便拼死护着主子,倒也能与他打个平手,贾府众人自然瞧得好笑,只碍于宝钗是当家奶奶,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不想金桂竟自弘皙留在京城的心腹口里,得知了弘皙因谋逆被乾隆拿下一事,她心里登时便绝望起来,须知谋逆乃何等大罪,不说株连九族,至少亦会被满门抄斩,弘皙此番,是再无活命的希望了!
对于一直恋慕着他的金桂来讲,这是何等让她绝望的事?!虽然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心意,她亦从未想过要表露什么,他却无疑是她精神和心灵的寄托,然而现在,他已然活不了了,她的精神支柱没有了,她再要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将他交与的任务彻底完成,再到黄泉路上等着他的到来,与他做个伴吧!
因她同时亦知道了元妃已死的消息,料定贾府跟着便会败落下来,心里遂很快便有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跟着她便越发变本加厉的惹怒薛蟠,某日终于惹得他在气急之下,失手将她推倒在地,而她的额头,则好巧不巧的磕上了尖尖的桌角,当场便丢了性命。
然后宝蟾便依照原计划,趁薛家人都慌作一团,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时,悄悄跑了出去,到刑部衙门去报了案,那刑部与弘皙有往来的人原就不少,知道金桂存在的,亦很有几人,听得宝蟾报案,自然十分重视,当下便打发了捕快去往梨香院拿人,适逢薛家人还处于过度的惊吓中,连金桂的尸首不及处理,与薛蟠来了个人赃并获,他抵赖不得,只好跟着捕快们走了。
彼时他犹不知大祸临头,以为就像当年强买英莲,打死冯渊一事一般,不过略破费几个银子,也就罢了,况自己此时身份不同往日了,乃荣国府贾家的舅爷,当朝贤妃的表弟,果真见了官,又能怎么样呢?
薛姨妈亦与儿子一般想法,当下便吩咐几个婆子,将金桂胡乱装殓了,派人送到夏家万事,她自个儿则重新更了衣,便往怡红院找宝钗去了。
宝钗乍闻此事,虽则有些儿慌乱,到底不至于乱了阵脚,又因着新近管家胆壮了不少,不过沉吟了一会,便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