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忙沏了茶来,只不过大伙儿都没心情吃罢了。
弘晓见黛玉一脸疲色,因命雪雁去将隔壁厢房收拾一番,以便她能去歇息,不想她却摇头道:“我不想睡,姐姐还没有脱离险境,我那里睡得安心呢?”
一旁沉着脸的傅恒忽然咬牙道:“敢问怡王爷,可知刺客是谁了?是否是理亲王指使的?此番我绝饶不了他!”
“我才刚已拷问过那刺客,亦问过伊扎亲王了。”弘晓接道,“说来单论这件事儿,却是与理亲王无关的。”当下将他才刚得到的一切消息,悉数与众人说了一遍。
原来那刺客不是别个,却是明善亲王的嫡长子,亦即明翊的大哥,唤作明达。他的大名在喀喇沁乃至整个蒙古草原,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皆因他习得一手好箭法,每每在蒙古各部举行的武术那达慕上,夺得箭术的冠军,堪称“蒙古第一射手”。
他的好箭法是众所周知的,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野心,亦如他的箭法一般,堪称蒙古第一了!此前他闻得弘皙与其父作交易时,便预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倘明善能做得这蒙古之主,到他继承这一切时,他就可以做这天下的主人了!是以他百般拿话来撺掇明善。
而其后他见计划失败了,到底于心不甘,因“恶向胆边生”,欲凭借一己之力,将今上斩杀于王府正殿,是以方铤而走险,趁人不备时,于殿外射出了他的野心之箭。当然此次他的箭亦如之前任何一次一般,并没有虚发,只不过伤着的不是乾隆,而是无辜的英莲罢了。
当时英莲见得傅恒受伤,连一刻都来不及多想,只凭着本能,便飞扑了过去,以自己的柔弱身躯,生生接住了他余下的九箭!
傅恒听他说罢,不管不顾便要到关押明达的地方,亲手手刃了他,被弘晓和如海好说歹说劝住了,毕竟乾隆是绝不会放过他父子这对乱臣贼子的,等待他的,将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连三日,英莲不独没有醒转过来,反而越发气若游丝起来,众人都瞧得伤心欲绝,却拿不出一个法子来,尤其黛玉,更是自责不由,不住是骂自己没用,救不了英莲,倒是如海忍泪叹道:“罢,罢,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番莲儿活不了,焉知不是她的另一种造化呢?至少她可以与她的生身父母团聚了……”说着到底忍不住老泪纵横起来,众人自然越发伤心。
傅恒自是连日来都守着英莲的,连眼珠儿不敢错,唯恐眨眼之间,她已羽化升仙。而他的福晋钮祜禄氏亦并未说什么,反倒打发人送了不少燕窝人参来,当日英莲舍命救傅恒那一幕,她可是悉数瞧在眼里的,事后她不止一次扪心自问,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如她那般奋不顾身,只为将活命的机会留于傅恒呢?
想来想去,她方得出结论,支撑着英莲一个弱女子,在瞬间做出那样壮举的力量,都是来自于对傅恒满满的爱恋啊!这样儿一个女子,还让她怎么恨得起来呢?不独恨不起来,她甚至为自己之前对她的不友善,暗自悔愧不已,心里甚至暗暗下定决心,倘若此番她能脱离险境,她一定做主将她娶进国舅府来,与她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妹!她不知道的是,她这迟迟才生出来的美好愿望,到底没有实现的可能性了。
第四日,傅恒正满脸憔悴的在英莲床前打盹儿,忽然他感觉自己手里一直握着的小手,竟微微动了一下,他忙睁眼一瞧,跟着便狂喜起来,原来英莲连日来一直紧闭着的美目,此时竟微微扇动了几下,大有醒转过来的迹象,他忙唤醒亦一旁打盹儿的春纤,命她去请黛玉几人过来。
待黛玉在弘晓和雪雁的搀扶下赶过来时,英莲已彻底清醒过来,正一脸温柔娇羞的看着傅恒,后者亦是满脸的柔情蜜意。
跟着如海和贾敏探春几个亦赶过来了,见她果真醒转过来了,都是满脸遮不住的喜悦,个个儿都是又哭又笑的。
一旁如海因催黛玉道:“你还是赶紧与你姐姐瞧瞧,罢了咱们再喜悦不迟。”她依言上前执起英莲的手探脉,跟着心便跌入了深不见底的深谷,原来英莲并未脱离险境,此时之所以醒转过来,据她估计,一多半儿是因心里记挂着某个人或某件事儿,回光返照罢了,而照眼前的情况来看,她记挂的,无疑是傅恒了。
黛玉强压下心内的酸痛,对傅恒笑道:“姐姐已无大碍了,真真谢天谢地!但只她闷在屋里这么些日子,却是很不利于她的恢复的,倒不如国舅大人带她外面去走走,在马背上见识一番草原的风光,呼吸一下草原的空气,这样她恢复起来也会更快,您瞧着可好?”
“但只她的伤口经得起颠簸吗?”傅恒迟疑道,他虽不懂医术,亦不认为一个身负重伤的弱女子,不过几日功夫,就能下床的。
“国舅大人信不过我?”黛玉嫣然一笑,道:“您只管带姐姐去散淡散淡吧,她的伤口不碍的,我自有分寸。”一面命人去与他备马。
傅恒到底不疑黛玉的医术,因笑道:“既然福晋这么说了,我就再无什么可担心的了。”一面轻轻抱起英莲,一面道:“我很快送她回来,草原虽好,到底风大,待她痊愈后,我再带她好生赏玩一番不迟。”
直将二人送至王府大门外,又目送二人打马行远了,黛玉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方于瞬间消失殆尽,跟着便痛哭着扑入贾敏怀里,呜咽道:“妈妈,姐姐……姐姐她此番是再回不来了……”才刚她之所以那般强颜欢笑,撺掇着傅恒带英莲去逛草原,皆因她知道,英莲心里对他的感情,是多么的浓厚多么的热烈,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小段儿光阴里,她必是想与他一道走过的罢?!她若不成全了她,岂不枉自做得这一世的姐妹了?
贾敏亦不是那愚钝之人,听女儿这么一说,便明白她才刚缘何会有那样儿异常举动了,因反手抱住她,哽咽道:“不拘怎样,她能躺在自己最爱的人怀里羽化,也算是另一种福气了。”
一时母女二人是抱头痛哭,如海和弘晓亦红了眼圈,各自上前握紧了自己妻子的手。
明年此刻,怀念依然!
大清乾隆四年四月二十八日,巡幸蒙古喀喇沁部落的当今天子乾隆帝,以谋逆之罪,下圣将明善亲王满门男丁抄斩,女眷流放。因念其兄伊扎亲王忠君爱国,不独未与其同流合污,还拼死抵抗来敌,是以并未株连他一门,还另赏黄金千两,良田百顷;又念其子明翊禀性纯良,为国效力,大义灭亲,特封了他一个郡王的爵位,以示嘉奖。
至于元妃的死,倒是未引起众人太大反应,因着王夫人的关系,兼之她自个儿行事作风亦不大讨人喜欢,让与她同父异母的探春犹不觉伤悲,何况其他人呢?
而乾隆原本要命人扶着灵回京厚葬她的,偏忠顺亲王几个在边儿上说:“皇上仁慈,原是我大清之福,但只已故贤妃到底死因不祥,别说厚葬,怕是连妃陵都不宜进的,不然恐折了死者下世之福,倒不如就地安葬,只多多陪葬些儿奴才与物品,也就罢了。”
乾隆一想,倒也在理,也就将此事全权交由忠顺王去处理了,而后者此前本就与王夫人结怨甚深,好容易这会子得了这个泄愤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仔细筹谋一番后,便煞有介事的请了阴阳先生来,授意那先生说元妃本为不祥之人,一旦沾染,势必会有噩运缠身,直说得乾隆本就厌她之心,更深了几分,以至于阴阳先生建议要烧了她以绝后患时,他连想都未想,便挥手准了。
忠顺亲王得到乾隆允许,遂一把火将元妃的遗体烧了得灰飞烟灭,又将其随身丫头抱琴亦烧了陪葬,至此他犹不解恨,最后更命人将其余骸悉数扔到了深山老林,令其永世不得超生——可怜元妃富贵一世,竟落得如斯下场,倘被王夫人知道,不知会为当初得罪忠顺王一事,后悔成什么样儿呢?!
余者如湘莲、贾环及弘晓傅恒等人,亦得了大大的封赏,不过几人并无一丝喜色罢了,他们犹沉浸在失去英莲的悲伤中,人人都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尤其傅恒,更是瘦得脱了形儿,一天到晚都沉着脸。
贾敏和黛玉探春娘儿三个,亦是伤心欲绝,只因想着黛玉有孕在身,此前又受了巨大的惊吓和生离死别的痛楚,每每强作欢笑开解她罢了。
幸得几日后,乾隆便下旨班师回朝,由鄂而泰先押解弘皙进京,而湘莲则带着一众兄弟暗中护送,以防路上有变。众人想着要回家了,方稍稍解了一些儿心里的郁结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