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挂了下来,天上稀稀疏疏的星斗闪烁着糁人的寒光,弯弯的新月牙儿几乎消瘦得让人难以看见,若不是偶有几家窗户口还透出灯光,整个世界几乎是黑暗的一整片,让人难以分辨出东西南北。
四个身影在寂静的街面上一闪而过,倏忽间就闪到了一条小巷中,远远地听见另一条街道上传来三两声狗吠,叫声过后,四下里依然是一片沉寂——宛如进入无人之境。
其中一个个头最矮的停住脚步,冲着后面约了上来的三人轻声道:“彭大侠,那间有灯光的,便是袁记米店东家所住的房子,白天我就打探好了,你们从后面翻墙过去,就可便宜行事,我……我就在此接应三位。”
这矮个子正是黄记的伙计徐三儿,他应了黄掌柜之命,带着京西大盗彭飞兄弟三人,赶到袁记米店的侧后方。从这里到袁封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而且袁记的存粮也在隔壁,杀人放火,可以一并完成。
彭飞今年不过二十七,两个弟弟只比自己小三五岁,因为家道衰落,不得已成为匪盗,一向流窜在京西两湖之间,干了些翻墙入室的勾当,却是第一次杀人放火,他两个弟弟彭云彭龙,经验稍微欠缺些,此刻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来。
对于翻越高墙,彭氏兄弟很在行,不过要想做到人不知鬼不觉,还得小心行事,万一不慎,那可就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彭飞挥挥手,让两个弟弟先缓一缓,等停歇妥当了,再去行动。
徐三儿见这三人竟是歇息起来,冷冷地道:“彭大侠,怎么到了跟前,却不去了?我们掌柜的可是开了一百两银子的天价,你们已经收了一半,难道想反悔不成?”
彭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徐三儿,现在袁记店中仍有烛火,我们兄弟贸然进去,只恐怕惊了里面的人,到时候反为不妙,你我且在这里耐心等待片刻,待里面的人安歇下来,就是我兄弟动手的绝好时机。”
徐三儿有点急了,黄皓派他来的目的,一是替彭氏兄弟指路,二是监视他们,可别让他们拿了五十两银子就开溜。丢了银子倒是事小,他黄皓可不能在这么多同行面前丢这人。
“我说彭家兄弟仨,这两天袁记生意特忙,要是他们一夜不灭灯,你们难道还要等上一夜?你们昨天是怎么跟我说的:飞檐走壁有如平地,落地无声赛过狸猫,呵呵,那怎么还会被人惊觉?莫不是你们兄弟三个,说大话诓我和我们家掌柜?”
彭龙年纪最小,也最受不得激,恶狠狠地道:“我兄弟三人从不吹嘘诓人,你少要诬陷诋毁。”
徐三儿冷笑两声:“既然不是吹嘘诓人,那为何迟迟不动手?”
彭飞也按奈不住性子,大怒道:“徐三儿,你这混帐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哪里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万不能失手一次,”他又将两个兄弟招呼到跟前道,“不过我兄弟三人行走江湖,还不曾被人耻笑到如此境地,今天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挣回个颜面。”
他们兄弟三人一心,彭云彭龙听了大哥一番话,都是用力地一点头:“大哥,动手吧。”
徐三儿见他三人准备动手,这才满意地一笑,退后几步,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正等着看好戏。
彭飞踱着步子,算了算步点,然后背倚着高墙,冲着两个弟弟做了个“可行”的手势,然后两手交叉勾紧,手心向上,弯曲着两臂,将双手放到小腹之前,再微一点头,示意他们动手。
彭云见大哥发令,也是微一点头,旋即纵步飞奔过去,待快奔至彭飞跟前,一个跨步,踩到彭飞勾着的两手之上,彭飞顺势往上一送,彭云便腾空而起,整个人直飞上墙头,果然是一点声响都没有,四周依然是寂静无声。
紧接着,彭龙也效仿着越上墙头,与彭云一道,招呼着大哥上来。
彭飞将三柄单刀递了上去,然后后退十步,猛地向前冲去,冲到高墙之前,两腿一点,身子越了上去,然后一伸双手,正好抓住两个兄弟伸出来的大手。彭云彭龙两人一齐发力,将彭飞拉了上来。
徐三儿见他们三人在片刻之间就翻越过了如此高的墙壁,心中也不由得喝彩起来——果然是混迹多年的盗贼,飞檐走壁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一点也不是吹出来的。这三兄弟进了袁记米店,不论是先杀人还是先放火,都已经成功了一半——可以回去交差了,谁还真的在外面接应他们,傻呀?
彭氏三兄弟跳落下来,也正如狸猫一样,没有半点声响,加上一身夜行衣,确也没有惊动房间里的一个人。
为了保险起见,彭飞一招手,让两个弟弟先上。彭云彭龙两人猫着身子到门前,然后贴着房子的墙壁蜷缩下去。彭飞多了个心眼,蹑手蹑脚地来到透出灯光的窗户跟前,猫着腰躲到窗下,偷听着里面的人交谈着。
“碧云小姐,我已经按照这个价钱卖了几十石米粮,相信过不了多久,其他米商也就会适当地降低价钱,这样百姓们的恐慌就会被消弭,渭州的粮荒也就可以缓解许多了。”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彭飞心中暗道,从话语中似乎可以听出来,这人和那个什么碧云小姐都还是为百姓着想的——但今天却毫无办法,自己兄弟三人已经受了人家的定金,岂有不替人消灾的道理?传扬出去,京西彭氏兄弟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立足。
又听得一个女声,想来就是那碧云小姐:“袁公子,碧云并不是为了米粮之事而来。”
“噢,难道还有别的事?”“袁公子”惊奇道。
“家父来信,要我与弟弟明日便起程赶往均州。”碧云小姐道。
“什么?去均州,为什么?”“袁公子”话语中似乎有惊慌的意思。
彭飞扭头看看两个兄弟,都已经是钢刀在手,明晃晃地渗出寒人心魄的光芒。
是到了动手的时候了,里面只有一男一女,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开大门,一刀一个先结果了他们性命,然后一把火烧掉这袁记米店,就可以安然撤退了——拿了这一百两银子,日后兄弟三人就回到京西去,再也不来渭州。
“父亲听说弟弟被夏人虏去的消息,甚是担心,不肯我姐弟二人逗留渭州,便让大管家亲自来接我们姐弟,袁公子,你不用担心,父亲乃是均州知州,你若是……若是想去均州,碧云一定好好招待。”说到最后,声音竟是渐渐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