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后步的分野,甘勇还未作远离,迎面就撞上了匆促的步声,闪过一边,驻下脚向后观望,俩人匆匆步入指挥公廨里,前头引路的是值守军官,后头那人叫林文,甘勇清晰地记得,显然是陆炳派人呼他来地,值守官退了出来,门也随即被左右守卫合上了。
甘勇收回遥视的眼神,想到陆炳阴郁的神情及和他不太愉快的最后对话,心里有所触动,隐隐感觉到陆炳的意图,似乎在故意支开他,他心中默叹一声,低喃着举步向外走去:难道陆文明也是那类人吗,为这小小权力所诱惑,致情于理不管不顾,但愿我走眼了。
会谈只持续了片刻,林文出了公廨门,眼神中浮着一丝古怪的笑意,似乎在欣喜什么,接而又归于平静,负手淡淡地回首抬眼瞄了门牌“指挥廨”三字一眼,唇角又勾起了不知所谓的笑容,挺可憎不过瞬间就一闪而过,不为人所觉,随后行色匆匆走了。
不久,高恕兴致冲冲地到来,冲陆炳扬起手中卷宗:“文明,好消息,兵仗局那边的清查有了结果,全在上面了,我事先看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以把它排除在涉嫌对像之外;另外我们所作的截源这一举动也要发生作用了,今日启门时分,万全都司运银的辎重车队进了城,依我的经验不出两日,那些边军定会在兵部炸开锅,至时兵部堂上官恐怕得上门,请求大人您高抬贵手了。”
“工部那边也迟早或晚,城池需要修缮,宫殿急须建造,民夫杂役人等及他们自己的开销用度,撑不了几日,就得摆出低姿势上门哀求,到时文明可不要心慈手软,尽可把所有一切推到我个参赞身上。”
高恕轻抚须,笑眯的眼成了一条线,透着满腹的兴奋说着,以致于没有觉察于陆炳的异样,一番妙手施为,眼见播下的种,几日内就有了成果,如此令人高兴的事,说起来就教人畅快不已。
终于,高恕注意到了,大清早的这个时分,公房里却是窗都紧紧着闭合着,暗淡中的沉默带出窒息的抑郁。
“文明,天都亮了,怎么大早上连排窗都不开一扇?透透气啊!”高恕收敛了笑,试探着走至窗旁,“是不是因为照料玉山啊,刚才在衙门碰上了甘勇,他说昨日后半夜,有人雇请杀手要杀玉山,死了不少人吧。”
“高参赞,窗还是别开了,本署觉得这样挺好。”陆炳阻止了他,阴暗的公房内看不真切到底呈现地是何种表情,但淡淡的语气及正式的官样称呼上却让人觉得格外遥远。
高恕碰了个软钉子,罢下手来,叫呼依旧热切,开解道:“文明,你我搭挡这么久了,为叔自问可从没得罪过你,心里有不痛快可以冲我吼两声,别这般阴阳怪气,跟自己斗气。”
“叔的开明,让文明愧煞也愧疚,请坐下说话。”陆炳保持着那个语调,吐字相当缓慢,等高恕迟疑地安坐下来才再开口,“文明从学舍中入北司办事,时值至今业已两载有半,今能蒙获圣上垂幸,负以重托,其中之功二者殊不可没,先是有王指挥佐的栽培之恩,才能一疏胸中抱负所长,后则是叔您的高义,极尽涉世经验,顷囊相授教于文明,每每在危极关头,义无反顾地挺胸而出,一力担当风险……”
“文明,你说这些阵年旧帐作甚,我听着你这些夸奖话可是老脸都红了。”高恕觉得不是味,故作轻松地笑着打断他的话,“我还不是指望着,攀附文明你这颗大树一路高升呀。”
“恐怕这次我要对不住叔您了,得罪的地方尽可以使劲冲我骂。”
“文明,你到底想说什么?”
沉默了半晌,还是没有开口说话,沉得呼吸声可闻。
久久,久久,像是过了一年之久。
陆炳有了响动,从椅上长身而起,往返踱了几步,背过身去,语出庄重一字一吐:“你被免职了。”
高恕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无端端地,没头没脑地,短短五个字一句话就像平地一声炸雷,击得他脑袋嗡嗡作响,环椅的环臂被捏得滋滋作响,似乎快要被硬生生折裂了。
良久,高恕双臂一撑,摇晃着站起,也是一字一吐:“你再说一遍。”
“你被免职了。”答案是一样地,再无疑问。
高恕心痛有如被刀绞,看着熟悉但又陌生的背影,颤巍巍地托手摘下乌纱帽:“我想以私人身份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陌生的背影摇了摇头,强横地说,“没有为什么,我愿意。”
“是不是因为事涉张氏……”
“对!”陆炳猛地转过脸来,抢着说,“你明里看似为保张一派,暗中扯今上的后腿,转过背去却又为官位绞尽脑汁,不经我同意,越级将相关案情上报到御前,如此两面三刀的作法,实让人切心寒。”
“你说什么?”高恕愤火涌现,额上青茎暴跳。
“昨日却系我授权予你,但那只是我的权宜之计。”陆炳抬眼对视,冰冷冷地说,“我是假意试探,想不到你真会做出这种事?”
“好好好。”高恕连说三个好字,气极怒笑,“我走便是。”
“请便,不送!”
“叭“一声脆响,乌纱帽被狠狠砸在地上,弹跳几下后就静寂不动了,随着气冲冲地脚步声远离,陆炳默默俯身抬起乌纱帽,轻轻掸拭了干净,仰面闭上目冲天花板低喃几声,把乌纱帽端正地放置上案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