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冠酒店里很吵闹,而且永远充塞着刺鼻的烟草和啤酒气味,这让萨马斯特这样阳光灿烂的年轻人感觉全身不自在。
“我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他低声抱怨着,“像我这样的天才巫师,居然这么久都无人慧眼赏识,这世界真是堕落了。”
其实他昨天中午才从导师的巫师塔里搬出来,带着那少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全副家当——这意味着,他出师了,可以以正式巫师而不是学徒的身份出去闯荡了。
作为有历史记载以来最有奥法天赋的天才——这是他导师,国度内著名大巫师伊尔明斯特的评价,萨马斯特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所以走出巫师塔后,他就立刻来到附近这座浅水城,拜访城主凯而本先生,想谋求一个宫廷巫师之类的职位。
结果他连城主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守卫轰了出来。
“去去去,”守卫不耐烦地驱赶他,“城主事务繁忙,没空见你。”
他觉得守卫大概是看他年纪太轻,以为是江湖骗子,于是他很诚恳地掏出法杖,伸手从怀里摸施法材料,准备表演一个魔法,以此证明自己的实力。
结果他刚一动,那个守卫如临大敌般吹了声口哨,一队全副武装的守卫就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手上握着明晃晃的刀剑。如果不是他见机得快,赶紧一个传送逃脱,估计就要被当作刺客当场格杀了。
“当时就应该一个连环闪电把那群铁皮罐头全烤成焦炭。”他恶狠狠地说,当然,也只能是口头说说。他虽然有自信能杀光那一队守卫,但还没狂妄到认为自己能对抗整个浅水城的武装力量。
第一次求职如此干净利落地失败,对年轻天才巫师的打击很大。他心情沮丧地随便找了个旅店,开了房间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早上醒来,然后他发现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他口袋里没多少钱了。
经过打听,他找到了这家著名的“铜冠酒店”,据说此处是浅水城的冒险者们最喜欢的聚集地,经常会有遇到麻烦的人来此求助,当然要付报酬。
虽然一开始是抱着宫廷巫师之类的崇高理想,萨马斯特却也并没有歧视冒险者这份职业。毕竟,很多著名的大巫师,初出茅庐的时候也都靠当冒险者挣生活费嘛,像他的导师就是例子,在巫师塔的时候,没少听老人家谈论当年的英雄事迹。对于一个年轻人而言,冒险生活虽然辛苦了点,但还是很有诱惑力的。想想看,与邪恶的食人魔浴血奋斗,回到镇子后接受居民的欢呼称颂,庆功宴席,还会在中心花园留下塑像,让英雄的故事永远流传……
真是令人激动啊。
然而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整整一上午,虽然也有几桩委托,但要么太简单,太容易,报酬也太低,萨马斯特不屑于接;要么就是对方觉得他太年轻,缺乏经验,不放心雇用他。
“这个世界堕落了。”年轻人愤慨地说。
一个人走到他身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苍老的声音说,萨马斯特抬头一看,发现是位白胡子老头,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袍子,拄着手杖,正微笑地看着他。
“当然不,请坐。”萨马斯特赶快说,尊敬年长者,这是巫师应有的品质。
老头已经坐了下来,伸手抓过萨马斯特面前的酒瓶,取过空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年轻人,你不介意请我喝上一杯吧。”
“当然不介意,老先生。”
“嗯?”老头不高兴地转过脸来,“什么老先生,我有那么老吗?叫我大叔。”
“呃,好的,大叔。”
老头子满意地点点头,仰脖把一杯酒灌了下去,咂咂嘴,“味道一般,”他说,“你应该点三银币一瓶的那种。”
“我手头暂时不太充裕,”萨马斯特解释,“等我赚了钱,一定请大叔您喝那种三银币一瓶的酒。”
老巫师抬起头来,浑浊的双眼盯着年轻人。
“嗯,不错不错,”他说,“现在这年头,能这么有礼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你叫什么名字?”
“萨马斯特。”
“萨马斯特,这是什么怪名字,”老人评价着,“算了,不计较了,不过这名字我念起来拗口。这样吧,既然你叫我大叔,我就称呼你贤侄,你看如何。”
“全凭您吩咐。”萨马斯特恭敬地说,他在心里猜想,这老人会不会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呢,发现了自己这位天才巫师……莫非好运就要来临了。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想法似乎错得很离谱。
“老板!”老头高喊,“再来一瓶,不掺水的,记在我这位贤侄的帐上。”
转眼之间,桌子上又多了几个空瓶子。老人喝得有点半醉了,满嘴酒气,说话有点颠三倒四,含糊不清。
“贤侄啊,看你这模样,是个刚毕业的巫师吧。”
“是的。”
“嗯,巫师啊,我也是个巫师呢,哈哈哈哈……”老头一阵大笑,好在酒馆里吵吵闹闹,大家都以最大的音量说话,也没人理会他,“你的导师是谁?”
“伊尔明斯特。”萨马斯特不无骄傲地说。
“没听说过,想必是无名之辈吧。”老巫师断然说,咕噜咕噜地又灌下一瓶酒。
萨马斯特有点恼怒,欲待发作,又按捺下来。“家师在魔法界略有微名,”他说,“或许前辈不曾听闻。”
“叫我大叔,什么前辈,”老头不高兴,“我没听过就是没听过,什么略有微名,咬文嚼字的话我听不懂。告诉你,别以为大叔我上了年纪就好唬弄,我可也是个巫师呢。”
萨马斯特很想笑。巫师有巫师的样子,不是随便什么人说自己是巫师就是的。就最简单的来说,巫师要施法,至少得有法杖,有装着各种施法材料的特制巫师袍;要准备魔法,至少得有魔法书。眼前这老头,法杖没有,又老又破旧的手杖手杖倒是有一把,身上的袍子破破烂烂,根本装不了任何施法材料,魔法书更是不见踪影。这样的人说自己是巫师,顶多只能骗骗外行。
不过萨马斯特不打算戳穿老人的吹嘘,没必要。
老人絮絮叨叨地开始讲述自己当年的光辉历史,一边说一边往嘴里灌酒。萨马斯特开始还耐着性子听着,很快就发现这老头说话颠三倒四,自相矛盾,前后根本搭不上茬,而且很多涉及到魔法的地方,萨马斯特一听就知道是胡编乱造的——简单地说,全然就是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显然,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这纯粹就是个混吃混喝的老骗子。
萨马斯特叹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门口,期待着有人能进来,雇佣他。现在他已经放低了标准,决定只要能挣钱,再没技术含量和难度的工作他都接了。
机会很快来了。
※※※
哐的一声震响,虚掩的门被重重撞开,一股冷风呼地灌进来。酒店里的吵闹声顿时停止,所有客人停止了交谈,目光投向门口。
一矮一高两个身影走进来。
前面是个矮人战士——不必看身高,看那一脸大胡子和通红酒糟鼻,以及招牌式的牛角头盔就知道。跟在他后面的则是个人类,一身银光灿灿的全身铠甲,精美华丽,胸口位置还镌刻着剑与天平的标志,显示他是正义之神提尔的圣武士。
脾气粗暴、对金银财宝有着超乎寻常的贪婪的矮人战士,诚实公正,谦卑忍让,集各种美德于一身的圣武士,这种组合真是有够奇特。
矮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所有挡在他前进路上的客人都被他粗鲁地推开,然后被跟在后面的圣武士小心地扶住,低声道歉。这两人就以这种方式前进着,在被推开客人的骂骂咧咧声中走到酒店的中心。
矮人跳上一把椅子,然后砰的一声跳上桌子。“有胆量有血性的伙计…呃,勇士们,”他高喊着,“先放下你们的酒杯,听俺说几句话。”
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过来,他满意地挺了挺肚子。“俺先自我介绍一下,”矮人说,“俺叫寇根,血斧•;寇根,全大陆最强壮的战士。站在俺旁边的这位,圣武士兰尼斯特,炽热之心的副团长……”
“团长!”圣武士在旁边低声提醒他。
“呃,团长,新任团长,”矮人赶快纠正了圣武士的身份,“老团长前几天刚刚嗝屁了,现在他是团长。俺们接到了一项委托,帮深水城的城主凯而本先生处理一点小麻烦,他愿意出非常高的酬劳,非常高!”矮人高喊着,挺着肚子在桌子上走来走去,“不过俺们只有两个人,人手有点单薄,所以,有哪位和俺一样勇敢的伙计,愿意来和俺们一起分享这笔酬劳?凯而本先生许诺的是六千金币,伙计们,听清楚了,整整六千金币,不打半点折扣。”
“一万!”圣武士有点不高兴地说,“是一万金币!别撒谎!”
“好吧,好吧,知道了,”矮人不满地嘟囔着,举起了粗短的手指,“伙计们,听好了,最新消息,凯而本先生刚刚提高了赏额,现在是一万,一万金币!刚才说的六千金币是以前的版本,作废了,现在是一万金币!勇敢的伙计们,赶快加入俺们,清空你们的行囊,把那些没用的垃圾破烂全都扔掉,等着装进能把你压垮的金币满载而归吧!”
无人应声。
矮人有些急了,吹胡子瞪眼,在桌子上走来走去,结果不小心一脚踩空,扑通摔了下来。他皮糙肉厚,倒没受伤,只是更加恼怒,一把推开圣武士的搀扶,腾地跳上椅子,然后跳上桌子,“怎么!”他高声怒喝,“整个一座浅水城里,就没有半个有点胆量的家伙吗?”
然后,他终于高兴地看到,有个白袍年轻人站了起来。
※※※
“算我一个。”萨马斯特说,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老练些,他曾经听导师说过,有经验的冒险者,往往都看不起像他这种初出茅庐的家伙,称之为“菜鸟”。“我叫萨马斯特,是名巫师。”他补充说,举了举手中的法杖。
矮人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萨马斯特不禁有些紧张。
“年轻人,”矮人粗声粗气的说,“俺们是要去干架的,不是春日野外郊游,你可要自己掂量掂量,别白白便宜了棺材店老板的生意。”
圣武士也走过来,“先生,”他客气地说,“我朋友说话有些不中听,请见谅。不过我们这次要完成的任务确实很危险,我们更期望能得到一位经验丰富的巫师的协助。我想我们以后会有机会合作,但这次恐怕不太方便。”
他把“经验丰富”这几个字的音发得很重,这让萨马斯特有些脸红,又有些生气。
“巫师的优秀与否,和他的年龄没有必然联系,”年轻的天才巫师大声说,“如果你们的目的是找个长胡子同伴,那么显然你们还应该带把尺子。”
酒店里哄笑起来。
萨马斯特不再多话,他掏出法杖,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点白色粉末,“看好了,”他对矮人和圣武士说,将粉末往空中一洒。
矮人觉得眼前一晃,仿佛光影交错,紧接着周围的景象就全变了。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法庭中央,仿佛是接受宣判的被告,前后左右都是黑压压一片人影,像是陪审团或者旁听者,他抬头朝审判席望过去,看到的正是萨马斯特的脸。
“小子你搞什么名堂!”他怒喝一声,冲上前去,刚迈出两步,又是一阵光影交错,恍惚间发现自己来到了河流边,身后是熊熊烈焰,铺天盖地而来,只有渡河而过才是唯一的生路,但他不会游泳,而且还有严重的恐水症。
矮人犹豫着,身后的火焰已经逼近,能感觉到那灼烧的疼痛。他横下心,闭上眼睛,往前面的河里一跳。
咚的一声,他感觉头上一阵剧痛,随即清醒过来,再睁开眼,看到的是酒店的天花板。他爬起来,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火焰,什么河流,自己压根就是从桌子上闭着眼睛跳了下来。
那个年轻的白袍巫师站在一旁,手持法杖,朝自己微微笑着。
“不错啊小子,”虽然意识到自己被捉弄,矮人并没有生气,“这一手真漂亮。不过小子,俺们是要去干架的,这种马戏团的把戏可派不上用场。”
圣武士拉了他一把。
“欢迎您的加入,巫师先生,”圣武士彬彬有礼地鞠躬,“我和我的朋友寇根都感到万分荣幸。”
“喂,兰尼斯特……”
圣武士朝矮人摇摇头,后者就不再说话了。
萨马斯特松了口气。这里是酒馆,他又不能真的使用什么大规模杀伤性的魔法,只能用个高阶幻术,没想到这矮人不识货,居然认为是什么马戏团的把戏;幸好那个圣武士还算有眼光。
“我也很荣幸,”年轻巫师说,“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啊呀,贤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喊叫,“等等我啊贤侄,我也报名参加。”
醉醺醺的老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老先生,你……”圣武士皱着眉头,不知该说什么好。矮人就直接得多,“老头,”他说,“您听清楚了,俺们这次是要去干架的,我们要的是真正的勇士,可不欢迎跑江湖的骗子。”
“说什么呢?”老头瞪眼,“我可是个巫师,懂吗,巫师!我这位贤侄可以作证,对不对。”
矮人朝萨马斯特看过去,年轻巫师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帮老巫师圆谎,还是不予配合。
圣武士显然比矮人对魔法方面有经验得多。“老先生,”他客气地问,“您说您是个巫师,但我好像没看到您的法杖……”
“这里。”老头举起手杖。
所有人哑口无言,这明明就是根又破又旧的棍子,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但问题是,老头硬说这是法杖,圣武士也没法反驳,毕竟没有谁规定说巫师的法杖一定要像模像样,一定不能破破烂烂。
“那您的魔法书呢,”圣武士继续问,“巫师要准备魔法,都必须有魔法书才行吧。”
老头一指萨马斯特,“我和我贤侄共用一本魔法书。”
依然无法反驳,魔法书是巫师用来准备当天要使用的魔法的,从理论上来说确实可以共用,虽然没哪个巫师这么干。
矮人不耐烦起来,但谨慎的圣武士已经作出了决定。
“好的,老先生,”他说,“欢迎您的加入,您怎么称呼。”
“叫我祖萨(Zutha)好了。”老头爽快地说。
※※※
走出城外,四人开始了他们的冒险旅程。圣武士远远地在前面探路,矮人、萨马斯特和老巫师跟在后面。对于老巫师的加入,矮人显得很不高兴,因为这会把他应得的报酬再消减一份,但圣武士是队长,他既然决定了,矮人也没法反对。
老巫师对矮人的骂骂咧咧充耳不闻,全然当作没听见般,一路上和萨马斯特谈笑风生。
“大叔啊,”在没人的时候,萨马斯特也悄悄劝老巫师,“这是要去冒险,有危险的,我看您……”
“不行!”不等萨马斯特的话说完,老巫师一口回绝,“你们这群毛头小伙子冒冒失失的,我怎么能放心。作为前辈,我有责任有义务来监督指导你们。”
萨马斯特无语了。
平心而论,老巫师确实是个风趣幽默的人,有他在,枯燥的旅途变得轻松自在了很多。渐渐地,矮人对老巫师的态度也没开始那么恶劣了,大概是考虑反正事已至此,再多骂几句也没用,何况老巫师显然脸皮非常厚。
不过言谈之间,萨马斯特发现,这个叫寇根的矮人,对魔法非常的看不起。据他说,一开始他根本就不愿意找巫师做队友,原本是计划再找个像他一样的矮人战士;但圣武士反对,坚称队伍里一定要有巫师。矮人虽然脾气执拗,但圣武士是他多年的老朋友,向来敬服三分,言听计从,也就只好听随了。
“其实巫师能派什么用场,”矮人当着萨马斯特和老巫师的面嚷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会耍点马戏别无所能。兰尼斯特把巫师吹嘘得神乎其神,俺就偏不信。巫师再厉害,肚子上挨俺一斧头,包管也得立马嗝屁。”
对于这种无知的言论,老巫师异常愤慨。
“贤侄啊,你听到没有,”老巫师在背后鼓动着萨马斯特,义愤填膺,“这种无知的言论,是对我们巫师的公认蔑视啊。身为巫师的一员,你难道不应该立刻跳出去给那家伙一发火球吗。”
“大叔,你不也是巫师的一员吗?”
“呃,这个啊,大叔今天没准备火球术嘛。”
“我也忘了准备。”萨马斯特没好气地说。
话是这么说,对于矮人的言论,萨马斯特还是很不快的。他等待着,等待一个机会来向矮人证明奥法的威力,证明巫师的强大,而这个机会也很快就来了。
※※※
“前面有群地精,”圣武士从前方返回,“大概二十多个,装备简陋,士气一般。”
“等俺上去一斧一个。”矮人摩拳擦掌。
圣武士瞪了他一眼,“用点脑子,”他呵斥着自己的朋友,“二十多个呢,你有几把斧子?”
“那你说怎么办?”
圣武士从包裹里取出地图,摊开看了一会。“这样,”他说,“这旁边有个峡谷。我这里还有点狗肉,等我去把地精引到峡谷里,你们先埋伏在峡谷两边壁上,看到地精进来就用石头砸。”
“就这么办。”矮人说。
“等一下,”萨马斯特觉得这个计划有个漏洞,他应该提出来,“你怎么知道地精就一定会被引过来呢?”
矮人和圣武士一起瞪着他。
萨马斯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错在何处。幸好这时候老巫师在旁边说话了,“对啊,贤侄说得一点没错,”他说,“一般的地精又笨,又最爱吃狗肉,但如果是熊地精,那就不一定了啊。”
“当然是地精,”圣武士说,“我说了是一群地精,自然就是指普通地精。我不可能连地精和熊地精都分不清楚的。”
“但你前面没说清楚嘛。”老巫师慢悠悠地说。
圣武士只好认错。
萨马斯特感激地看了老巫师一眼,“谢谢”,他低声说。
原本想显示一下自己的思维谨密,结果反而丢了脸,萨马斯特非常不快。这种怒气被转移发泄到了那群倒霉的地精身上。当圣武士成功地用狗肉把地精引到峡谷里后,不等矮人和老巫师搬动石块,萨马斯特倏地站了起来。
“毕它…莫提斯…卡里欧格法!”他高声念着咒语,双手十指交握,拇指并拢,朝着底下那群地精遥遥一指。
一道耀眼眩目的闪电从他的指尖迸射出来,如银色长蛇般疾冲而下,那二十多个地精在几秒钟后就全部变成了焦黑的尸体。
萨马斯特潇洒地掸掸袍子,“今天天气真好,”他说,对正搬起一块石头准备往下砸的矮人微笑,“是不是,寇根先生。”
※※※
亲眼见识到魔法的威力后,矮人对萨马斯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太神奇了,”他赞叹着,“俺可做梦都没想到,念几句古里古怪的话,就能变出这么厉害的闪电。”
“魔法可不仅仅包括闪电,”萨马斯特觉得有必要对矮人进行基础的魔法教育,“魔法无所不能,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其实你所说的魔法,我们巫师称之为奥法,以区别于牧师的神术……”
矮人听得迷迷糊糊,但是频频点头。
在以后的路上,矮人缠着萨马斯特,要他表演各种各样的魔法;萨马斯特不负所望,一个又一个强力法术施展出来,把矮人惊叹得目瞪口呆,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圣武士发现了这件事,他微微皱眉,“萨马斯特先生,我听说巫师的魔法都很宝贵,因为每天都必须经过准备才能使用,而且只能使用一定数量……”
“请放心,”萨马斯特说,“我和普通的巫师不同,我每天能使用的魔法数量,超过普通巫师的两倍甚至三倍呢,绝无问题,放心好了。”
能被导师誉为有史以来最有天赋的巫师,萨马斯特确实是有骄傲的资本。
圣武士也曾经提醒矮人:“不要随便什么事情都找巫师施法。”
但矮人转眼就把朋友的叮嘱扔在脑后。
萨马斯特年轻气盛,看到不久前还对他的能力持怀疑态度的矮人,如今对他的魔法如此崇拜,不由得颇为得意,加倍卖弄。他原本就天赋极高,魔法造诣精深,每天所能使用的魔法数量又远远超过普通巫师,当下神采飞扬,随便遇上什么事情,一个魔法扔过去就解决了问题。
“不要轻易使用魔法,不要滥用魔法,要留在最有用的时候。”老巫师也如此提醒他。
但如今的萨马斯特,志得意满,又知道老巫师不过是个只会混吃混喝的老骗子,自然也就不太把他的告诫当回事。“放心好了大叔,”他说,“马上就要宿营了,休息完明天早上又可以准备魔法。”
“对了,寇根,”他突然想了起来,“我们这次是要去做什么?我一直忘了问。”
“哦,只是有只大蜥蜴总是骚扰深水城,凯而本那个老家伙烦了,就要找人去把它剁了。”
圣武士从前面返回,“今晚就在这里宿营吧,”他说,“前面是片茂密森林,一望无际,天黑了走进去只怕会有危险。”
众人赞成,于是左右看看,发现一块平坦些的地方,于是走过去。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接连四声重物下坠的闷响,伴随着哎哟痛叫声,原本平坦的地面出现了一个大坑,四人全掉了进去。
※※※
“这是猎人挖的陷坑,”圣武士很快作出了判断,“麻烦,这种坑是专门用来对付熊这种大型野兽的,又深又陡,口小底大,几乎是没可能爬出去的。”
矮人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把压在他身上的老巫师推开,“没事,”他说,“俺们有个天才巫师呢。”
“没错,我们巫师是无所不能的!”被矮人推到一边的老巫师靠着陷坑壁连连点头,大声宣称。然而他完全罔顾自己也一直自称是个巫师的事实,直截了当地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萨马斯特。
好在矮人和圣武士,也压根就没对老巫师抱什么希望。
被队友寄予厚望的感觉确实很好,但年轻的天才巫师却有些头疼起来。
“这个,”他踌躇着开口,“我今天准备的魔法几乎都已经用完了,只剩一个……”
“还剩个什么?”
“还剩一个豪宅术,准备宿营的时候用的。”
众人都愣住,这下子糟糕了。矮人脾气不好,顿时不太高兴起来,“难道巫师不是应该多准备几个应付突发qing况的魔法吗?”
“我准备了,”萨马斯特抗议,他刚才摔下来的时候扭伤了腿,心情也不太好,“我准备了一个传送术和一个飞行术,都是可以应付此类情况的。”
“那都到哪里去了?”
“早上爬山的时候你说太累,不是用了传送术,把我们从山脚直接传到山顶了么?”
“那还有一个飞行魔法呢?”
“你在路上玩斧子,不小心甩到树梢上,你懒得爬树,不是我用飞行术帮你取下来的么?”
矮人哑口无言了。
圣武士出来打圆场,“寇根,你看,我说过了,不要动不动随便什么事都找巫师施法,”他责备着自己的老朋友,然后转过脸,“你能重新准备魔法么,萨马斯特,重新准备一个飞行术。”
“我需要充足的睡眠,至少八小时。”年轻的天才巫师回答。八小时的充分休息后才能准备新魔法,所有巫师都如此,他也不能例外。
“俺们还要在这下面呆上八小时?”矮人暴躁,“不行,俺会闷坏的,俺要自己爬上去。”
“除非你是蜘蛛。”圣武士比矮人有经验得多,果然,矮人没爬上几英尺,就扑通摔了下来。
“那俺们就在这里宿营吧,”矮人很快就改变了主意,“萨马斯特,你不是说还剩个豪宅术么,今晚俺要住最大的那间。”
“这里太小了,”年轻巫师皱着眉,“根本没法放下一栋豪宅。”
一片沉寂。
“挖这个陷坑的猎人总会回来吧。”矮人抱着最后一丝期望。
“这个陷坑还是新挖的,土质都很新鲜,”圣武士叹息,“猎人挖了陷坑,一般都要过上六七天才回来看看,如果逮住了什么猛兽,也正好饿上几天,消磨锐气。”
“俺不是猛兽!”矮人抗议。
“但猎户不知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陷坑顶部的小口中透下来的光也渐渐弱了,四个人束手无策地坐在地上,此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我说,”老巫师懒洋洋地靠着壁,在黑暗中开口,“现在是不是该到晚餐时间了?”
矮人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晚餐。更何况,这么狭小的空间,如果生火烤肉,肯定会先被烟熏死。
“我们在这里呆坐着干嘛?”老巫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么不合时宜,“为什么不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矮人和萨马斯特心情低落,懒于反驳,只有圣武士还维持着基本的礼仪。“老先生,不是我们不想出去,而是出不去。”
“出不去?”老巫师不高兴地反问,“一群菜鸟,这么小小的一个陷坑,怎么出不去?”
“大叔,您是说您有办法出去?”萨马斯特反应过来,欣喜地问。
老巫师傲然:“那是自然。”
矮人顿时也来了精神,“没想到啊老先生,您原来还真是个巫师……呃,瞧俺说的,您当然是个巫师,”他发现失言,不好意思地抓抓胡子,“您准备了什么魔法,传送还是飞行?”
其他两人也都热切地看着老巫师。
“咳咳,”老巫师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这个,呃,传送术和飞行术这种简单魔法,我是根本就不屑于准备的……”
矮人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好在光线暗,他又长了一副大胡子,倒也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老巫师也会装作没看见。
“那您打算用什么方法让大家离开这里呢?”圣武士依然客气地问,但隐隐也有些焦躁了。
“很简单啊,”老巫师转头对萨马斯特说,“贤侄啊,我昨天见你的魔法书里,记载着一个异界沟通,你会用这个魔法吧。”
“会,但这是用来和魔鬼这种下层位面生物对话的,我也根本就没准备,”萨马斯特迷惑不解,“就算我准备了,也没法用来让我们出去啊。”
“不不,”老巫师摆着手,“我没准备让你和魔鬼对话。我看你的魔法书里记载说,这个魔法的施法材料里,包括阴影兰粉末。”
“对。”
“你带了阴影兰的粉末吧,拿给我。”
“带了。”
虽然不明白老巫师要做什么,但萨马斯特还是依言从长袍内侧某个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阴影兰的粉末,递了过去。
“不用这么多,”老巫师不客气地教训着,“这东西虽然不名贵,但很难找到的,要节约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萨马斯特的手中取了一撮粉末,然后对矮人说,“来,把手伸过来。”
矮人不明所以地把右手伸过来。
老巫师将那点粉末均匀地摊在矮人的掌心,然后拿起身边水壶,从里面小心地倒出几滴水来,滴在粉末上,迅速形成一滩暗绿色的黏稠状液体。接着他又让矮人把左手伸过来,如法炮制。
“大叔,”萨马斯特在旁边看得莫明其妙,“你这是在做什么?”
老巫师没有理会他的话,对矮人说:“好了,石头脑袋,现在你可以爬出去了。”
“爬出去?”
“就像壁虎那样爬出去。”
矮人半信半疑地伸手抓扣墙壁,开始往上爬,然后他发现原本光滑得无处借力的墙壁现在根本不是障碍。就像壁虎一样,他的掌心现在有种奇异的吸力,能够让他牢牢贴在壁上。
“老先生,你果然有一套啊,哈哈哈哈……”矮人爽朗的笑声在狭小的陷坑里回荡,但紧接着他就焦急起来,“喂,老先生,俺的手都粘在上面了,怎么往上爬啊。”
“五指向内用力抓握,就能脱开了。”老巫师说,一边在圣武士的手上开始放阴影兰粉末。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四个人终于爬了上来,虽然有了阴影兰粉末调制成的强力胶水,但壁虎游墙这种工作,对于矮人和圣武士倒也罢了,对萨马斯特来说确实是个很有挑战性的活。
最后一个上来的是老巫师,他根本就没爬,是让圣武士和矮人扔下一根绳子,栓在腰上把他拉上来的。
“啊,外面的空气是多么新鲜啊,”老巫师一上来就大发感慨,“落日和晚霞是多么的美丽……呃,你们怎么都这么无精打采的?”
自然无精打采,萨马斯特是已经累得不行,矮人和圣武士原本还有点体力,也在刚才把老巫师拉上来的过程中消耗殆尽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身体素质就是不行啊,”老巫师感叹着,“想当年……”
这次没有人来阻止老巫师的长篇回忆,因为大家全都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就地宿营。
萨马斯特成功地召唤来了一栋豪华宅院,比昨晚那个更富丽堂皇几分。矮人第一个冲进去,选了最大的房间倒头就睡;老巫师和萨马斯特跟着进来,最后是圣武士,三个人用餐,然后各自洗漱睡觉,自有豪宅配送的阴影仆役送上干净整洁的睡衣。
老巫师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待上chuang,敲门声响起。
“请进。”
萨马斯特推开门走了进来。
“大叔,我……”
“嗯,怎么了?”老巫师诧异地看着年轻人,“看你的脸色,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您开玩笑了,”萨马斯特心情低落地说,“我是为我的骄傲自大前来道歉的,多谢您的指点。”
“我可没指点你什么,”老巫师连连摆手,“他们不知道,你难道还不清楚我的底细。我不过是个连魔法书和法杖都没有的冒牌巫师罢了。”
“但您知道阴影兰粉末的作用。”
“那自然,”老巫师得意洋洋,“早告诉过你了,我也是个巫师嘛。”
“其实回想起来,导师给我开的课程中间就有魔药学,”萨马斯特低头,“但我觉得没什么用,根本就没用心学……”
“唔,巫师不应该有那种急功近利的想法啊贤侄。一切知识都有其价值,只看如何使用。”
“您说得对。”
“而且,”老巫师继续说,“贤侄,既然你来了,我就多说几句。我曾经提醒你说:不要轻易使用魔法,不要滥用魔法,要留在最有用的时候。你现在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吗?”
“请原谅我当时的狂妄无知,”萨马斯特深深低下头,“您的教导句句金玉良言,我会铭记在心。”
“坐着,贤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拘束了,”老巫师亲热地拍着萨马斯特的肩膀,把他按在旁边的沙发上,然后端起一杯咖啡递给他,“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对吧,要不要我们来谈谈女人。在这方面我可是专家哦,贤侄你肯定比不上我经验丰富。”
正在喝咖啡的年轻人差点一口呛了出来。
老巫师哈哈大笑,“开个玩笑啦贤侄,不要介意不要介意。贤侄啊,既然你我一见如故,一路上又承蒙你帮我掩饰照顾,嗯,我本来是考虑,等分酬劳的时候,我把自己那一份分一半给你,但我转念一想……”
他义正辞严地说:“正如东方的卡拉图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这么高尚纯朴的伟大友情,怎么能用钱来玷污呢?所以我决定放弃那个错误的想法。贤侄,你也一定赞同我的观点对吧。”
萨马斯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眼前的这个家伙,哪里像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啊,明明就是个市井老流氓。
不,不能这么想。年轻的天才巫师在心中提醒自己,这位大叔或许不是什么大巫师,或许什么魔法都不会,但他确确实实拥有一些年长者的智慧和经验,而这些正是自己现在所缺乏的。仅以此点而论,就值得自己虚心聆听。
“您说得对。”他再次低头说。
老巫师呵呵笑了起来:“放心啦贤侄,大叔怎么会让你吃亏呢。不谈钱,我们还有其他东西可谈嘛。为了安慰你受伤的心灵,大叔决定再教你一招。”
他的声音在一瞬间突然严肃起来。
“小子,你说自己是个巫师,你知道巫师这个词的意思吗?”
萨马斯特怔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你见到几个地精就扔闪电,为了少走点路就用传送,那矮人懒得爬树,你居然也就浪费一个飞行术去给他捡斧子,连晚上睡觉都要召唤这么大的房子。小子,你以为巫师是什么,你以为魔法是用来做什么的?”
“遇上事情就放魔法,这是智力低下的表现!”老巫师厉声说,“你说你是个巫师,巫师的意思是什么?所谓巫师,是说你聪明,有智慧,见多识广,不是说你会扔火球。巫师意味着智慧,决不意味着魔法,记着这点!”
“是。”萨马斯特回答,但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何时,老巫师已经裹在被子里呼呼大睡了,从打鼾的深浅判断,他已经睡熟很久了。
严厉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刚才所听到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幻觉。
年轻的巫师轻轻站起来,走到门口,熄灭灯,然后退了出去,掩上门。
※※※
第二天阳光灿烂。
圣武士依然在前面探路,矮人、老巫师和萨马斯特随后。经过昨天的陷坑事件,矮人对老巫师的态度明显改变,变得客气多了。至于萨马斯特,他依然拿不准:这个连魔法书和法杖都没有的老巫师,究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前辈高人,还是个骗吃骗喝的老混混。
但最低限度,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人。
经过昨天的教训,矮人收敛了很多,不再动不动就要求巫师施法,这让萨马斯特求之不得。
整整一天都很平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当天晚上宿营的时候,圣武士摊开地图,召集同伴过来观看。
“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圣武士指着地图上一个三角形标志(代表山峰)说,“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中午之前就能到达。”
“好啊,”矮人嚷嚷,“这一路上可把俺憋坏了,明天看俺大展神威,把那条龙杀的屁滚尿流……”
“等等!”萨马斯特吓了一跳,“寇根,你刚才说我们是要去……”
“屠龙!”矮人干净利落地回答。
萨马斯特急了起来,“你一开始不是说去杀只大蜥蜴么?”
开玩笑,屠龙?萨马斯特虽然自诩天才,却也没狂妄自负到这种地步。虽说在巫师塔里长大,没有真正见识过龙,但各种各样的传说难道还听得少了。吞吐间摧毁一座城镇,展翼间翱翔千里,力能拔山气概盖世——能配得上这些描述的生物,是自己这种初出茅庐的年轻巫师,再加上一个矮人和一个圣武士就能去屠的么。
开玩笑吧,他把希冀的目光转向圣武士。
圣武士点点头:“确实是要去屠龙啊,大蜥蜴是对龙的俗称。”
萨马斯特第一次有了把人掐死的冲动。
“但我们怎么可能去屠龙啊!”他大吼,“你们疯了不成,那是龙啊,全世界最强大的生物!”
“俺当然知道,”矮人不满地哼哼,“否则凯而本那个老家伙怎么会出这么高的酬劳?俺和兰尼斯特可都是最优秀的勇士,再加上你这个天才巫师,未必没有希望。”
“嗯嗯,大有希望,”老巫师在旁边连连点头,“如果我们遇上的是一只刚出生的幼龙,那么把握简直就是百分之百啊。”
老巫师的话提醒了萨马斯特。
“我们要对付的龙大概是什么年龄段?对了,还有是什么龙?”他问圣武士,“不是白龙吧。”
白龙是龙族中最愚笨最弱小的一种。
“从目击者的描述来推断,应该是只成年或者壮年红龙。”
红龙是龙族中最凶恶最强悍的一种。
萨马斯特面色灰败,这个打击对他太大了。“该死的,我怎么一开始连冒险目标都没问题清楚。”他懊悔地说,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大叔,你说得对,我真是个笨蛋。”
“能对自己作出清醒而正确的判断,这是成熟的标志啊贤侄,”老巫师说,“恭喜恭喜,在大叔的英明指导和教诲下,你比以前聪明多了。”
“你要退出吗?”矮人粗声粗气地问,瞪着眼睛。
萨马斯特踌躇起来,他相信自己肯定没有屠龙的能力,此去很可能把性命都送掉;但如果要他就此退出,放弃这第一份工作,临阵脱逃,这个,善良的年轻人总觉得这种事情很不道德。
“你们难道不明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么?”他问矮人和圣武士。
“但金币很多。”矮人说。
“恶龙袭击深水城,”圣武士解释,“为了荣耀,为了正义,作为圣武士,我必须挺身而出。”
“你不是什么炽热之心的团长吗?你的手下呢?”
“都已经在上次的战役中牺牲了。”圣武士平静地说,“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所以他才成了团长嘛,”矮人在旁边说,“这次是要去报仇的。”
“我得考虑一下。”年轻人说。
矮人和圣武士对望一眼,各自休息去了。萨马斯特抱着头,苦苦思索,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巫师坐在旁边,悠闲地哼着歌。
“大叔,”萨马斯特愁眉苦脸,“您觉得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老巫师诧异,“当然是赶快洗洗睡了,明天还要去屠龙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老巫师说,“你一开始连要做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冒冒失失地加入进来,这是第一个错误;但既然事已至此,你若抛弃队友临阵脱逃,那就是犯了第二个错误,以后你的名声会彻底臭掉的,连过街老鼠都不如。贤侄,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一张脸,看看大叔我,虽然穷困潦倒,可是有良好声誉,所以走到哪里都能吃得开啊。”
“你走到哪里都能吃得开,那是因为脸皮够厚吧。”萨马斯特嘀咕着。
“说什么呢贤侄。”
“啊,没什么。”
老巫师虽然是在吹嘘,但说的话其实倒也不无道理。
“好吧,大叔,”萨马斯特鼓起勇气,“多谢您的教诲,我明白我该怎么做了。”
他站起身来,准备回房休息,老巫师叫住了他。
“你明白怎么做了?”
“是的,决一死战!”
年轻人慷慨激昂地说,随即头上一疼,被老巫师用手杖重重敲了一下。
“胡扯!”老巫师吹胡子瞪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巫师!我们是高贵的巫师,别把自己和那些满脑子肌肉和无聊正义观念的笨蛋混为一谈。”
“但你不是说……”
“我说不能临阵脱逃,没说要去送死。”
“现在还没见到龙,你就逃跑,这显然是不对的,”老巫师指点着后辈,“但你想想,如果你们到了龙窟,和龙恶战,发现不敌,这时候再带上同伴一起逃走,这就不是怯懦,而是英明无比了。”
“当然了,”老巫师拍着萨马斯特的肩膀,“这种事情,就不用劳烦你这样的有为青年了,就让大叔我来吧。你只管全心全意地和那两个笨蛋对付龙,说不定还真能成功呢,其实龙也没什么可怕的,无非就是大号蜥蜴嘛。”
萨马斯特看着老巫师。
“放心吧贤侄,大叔虽然没什么真本事,能活这么大把年纪,逃命还是有一手的。我早知道这次是要来屠龙,敢参加进来,自然就是有把握全身而退。”
“悄悄告诉你哦贤侄,这可是个秘密,一般人我不会告诉他的,”老巫师神秘地说,“我当年也是曾经在巫师塔学习过的,虽然后来被开除了。但我的老师,教了我一招保命手段。所以,勇敢地上前冲吧,有大叔在,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保你们安然无恙的。”
萨马斯特将信将疑,但看老巫师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也就放下心来。
“那么就全拜托您了。”他说。
※※※
龙窟就在前面,黑沉沉的洞口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正等待着冒险者们走进来。
圣武士在分发抗火yao水,矮人束束腰带,紧握战斧,萨马斯特也紧张地给同伴施加防火魔法,只有老巫师悠闲自得地在看风景。
“好了,”圣武士说,看大家都准备完毕,“冲吧,我和寇根在前面,萨马斯特跟着,老先生就在最后吧。”
脚步声惊醒了沉睡的巨龙,它从珠宝堆里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四个敢打扰它午睡的不速之客。“愚蠢的蝼蚁!”它用龙语低喝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猛地吐了出来。
一道锥形烈焰掠过空中,洞穴里的一切事物都陷入火海。凭借着抗火yao水和防火魔法,矮人和圣武士冲到巨龙身前,挥舞战斧和长剑,奋力砍劈。
萨马斯特在后面急速念诵咒语,给战友补充各种防护。
他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念咒声。
老巫师苍老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清晰,即便战士们的吼叫和巨龙的怒喝都掩盖不住。他一字一字,缓慢却异常坚定地念诵着某种冗长繁复的咒语。
萨马斯特心头一喜,老巫师果然没有骗人,这就是他所说的“保命手段”吧。既然如此,后顾无忧,可以全心全意一搏了。
良好的心绪让他超常发挥,施法速度比平常更快捷几分。转瞬之间,他已经接连给前面两个队友施加了一连串的防护,保护他们居然能在巨龙的攻击下毫发无伤。
但也仅此而已,无论是矮人的战斧,还是圣武士的长剑,砍劈在龙身上根本留不下什么伤痕,龙的鳞甲太坚韧了。无法杀伤敌人,仅仅防御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萨马斯特知道自己准备的魔法快要耗尽了。而此时,身后的老巫师还在不紧不慢地念着咒语。
“大叔,”年轻巫师在心里喊,“快点,我要支撑不住了。”
崩溃的时间比他料想的还要快。
巨龙长啸一声,双翼扑击,两只前爪同时朝矮人和圣武士抓了下来。巫师勉力释放出最后一个护盾术,空气中出现两面银色盾牌,挡住巨龙的爪子。
巨龙低头,一口咬了下来。
矮人惨叫,然后嘎然而止,他被龙一口拦腰咬断,只剩下半截身体还在颤动;圣武士想要后退,龙怒吼一声,震得整个洞穴都在簌簌发抖,圣武士首当其冲,被强烈的气浪冲倒在地,龙赶上来,咔嚓一口咬下他的脑袋,接着抬起头来,瞪着远处正在施法的年轻巫师。
萨马斯特心惊胆战,急急撤销了准备释放的一个魔法,改念隐形术。但咒语还没念一半,龙就已经扑到面前。他惊惶失措之下,声带不受控制,发错了个音节,顿时原本已经即将成型的法术消散无影。
此时老巫师还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念咒。
“啊!”
看着巨龙的血盆大口和森森利齿离自己越来越近,萨马斯特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紧接着,彻骨的疼痛袭来,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
喧闹声将他吵醒,萨马斯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桌子边,面前是几个空空的酒瓶和杯子。
“老板,再来一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记在我这位贤侄的帐上。”
他转过头,赫然发现老巫师正坐在身旁,长长的白胡子上全是红色的酒渍,老脸通红,看情形已经喝了很久了。
“唔,贤侄,你醒了啊。”
老巫师含糊不清地打了个招呼,抓起侍者刚刚送上的一瓶酒,往自己的杯子里倒。萨马斯特左右张望,发现这正是铜冠酒店,就是他一开始遇到老巫师,还有矮人和圣武士的地方。
他定了定神,顺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传送!老巫师最后用了个传送术,把自己和他带离了龙窟,返回到酒店里。最后感觉到的那彻骨疼痛,大概是极度惊恐之下的错觉吧。
他顿时怒火中烧。
“弄了半天这就是你所谓的保命手段?”他大吼,差点想揪住老巫师的脖子质问,“你在后面念了那么长的咒语,就为了放个传送?”
老巫师对他的愤怒熟视无睹,自顾自地往嘴里倒酒。
“唔,你是说我念咒语太慢?没办法嘛,多少年没用了,有点生疏,咒语都忘得差不多了……”
“知道忘得差不多了就别说大话!”萨马斯特怒不可遏,“要不是你信誓旦旦说什么万无一失,寇根和兰尼斯特怎么会……”想到两个同伴被龙一口咬断的惨状,他几乎要流下泪来,全身微微颤抖,又是愤怒又是伤心,“早知道这样,我直接把他们传送走,也不至于枉送一条性命……”
“都是我的错,”他沮丧地抱着头,“我怎么能这么毫无保留地相信你,把同伴和自己的性命托付在你手上……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这个,贤侄啊,”老巫师含糊不清地说,“至少你的命我可是保住了呀。”
“但寇根和兰尼斯特死了啊!他们都死了啊!”
“唔,你是说那两个家伙?”
“啊?”
顺着老巫师指的方向望过去,萨马斯特看到酒馆的门,什么特别的情况也没有,他正要发怒,只听得哐的一声巨响,虚掩的门被重重撞开,一股冷风呼地灌进来。
酒馆里安静下来,一矮一高两个身影走进,正是明明已经葬身龙口的矮人寇根和圣武士兰尼斯特。
萨马斯特喜出望外,一时也顾不得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站起来就要冲上去拥抱。但他接着就愣住了,因为矮人和圣武士走进来,环视一圈,眼光明显地从他脸上扫过,却视而不见,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一般。
走在前面的矮人大摇大摆,粗鲁地推开所有挡在路上的人,在他后面的圣武士赶紧扶住,低声道歉。这两人就这样一路走到酒店中心,然后矮人努力地跳上椅子,接着砰的一声跳上桌子。
“有胆量有血性的伙计…呃,勇士们,”他高喊着,“先放下你们的酒杯,听俺说几句话。”
萨马斯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老巫师乘机在旁边把所有的酒全倒到自己杯子里,然后高喊:“老板,再来一瓶,算在我这位贤侄的帐上。”
这是怎么回事?
※※※
等等!
萨马斯特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从一开始,他就想当然地认为老巫师所说的“保命手段”是指一个传送魔法,他也因此认为老巫师是念咒语太慢,传送发动得太迟,结果导致矮人和圣武士惨死龙口——但现在想起来,老巫师从来就没说过自己是要用传送魔法。
他刚才真是气晕了头,居然忘了这回事。现在想起来,老巫师当时念的咒语,冗长繁复,其中含有大量从未听过的发音,根本就不是什么传送魔法。同一个魔法,咒语都是完全相同的,虽说不同的巫师念出来会有些细微差别,但那也仅仅是口音上的差别。如果老巫师念的真是传送魔法的咒语,他决不可能听不出来。
老巫师最后使用的到底是什么魔法?
“时空逆转啊,”老巫师仿佛漫不经心地随口说,一仰脖子又灌下半杯酒,“这么有名的魔法,你不可能没听过吧。”
萨马斯特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时空逆转何止是“有名的魔法”,这是传说中时空魔法的最高成就啊。
他本人在这种时空魔法上就有不错的造诣,他的导师更是这方面的权威,被公认是整个大陆最精通时空魔法的大巫师。但即便是他导师,最高成就也就是暂时让小范围内的时空停滞几秒钟,至于时空逆转,那是一种传说,代表着可望不可及的目标,早就被一致公认为凡人不可能达到的成就。
凡人若是能随心所欲地逆转时空,那和神又有什么差别。
“时……时空逆转?”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老巫师,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个只会骗吃骗喝的老流氓,居然能使用这种传说中才会出现的魔法。
“开玩笑的吧,大叔,”他战战兢兢地问,“你对我用了个幻术是不是?让我做了个梦对吧?”
“有这么逼真的梦么?”老巫师无情地粉碎了他的幻想。
“可是……”
“可是什么?”老巫师放下酒杯,抬起头来,原本醉眼朦胧的浑浊双眼突然变得精光闪烁,“巫师冒险法则的最后一条,”他说,举起左手食指放在萨马斯特的眼前,那根手指周围缠绕升腾着半透明的蓝色火焰,“记住,除非自己已经确实无能为力,否则就不要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萨马斯特怔了怔,不由自主地低头:“是。”
当他抬起头来时,老巫师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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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遗忘的国度,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当一名初出茅庐的巫师,雄心勃勃酬躇满志地准备投身冒险生涯,去博取名誉和荣耀时,就会有一位老人出现,为他上冒险生涯的第一课。
巫师们认为他是一位神祗,但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有时候,他自称祖萨(Zutha);有时候,他自称萨朱(Thazu);有时候,他自称朱阿斯(Zuath),等等。最终,巫师们发现,有一个名字他从来没用过,巫师们认为这一定就是他的真名。
于是,巫师们尊称这位老人为:奥法之主、巫师之神、至高引导者,阿祖斯(Az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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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版本,请参见今古奇幻11月A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