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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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因病停演 (44)

第二章 因病停演 (44)

“如果你们要去,夫人,还有您先生,务必离病人床铺一尺距离,这就是预防措施。无论您或夫人都绝不能拥抱垂死的病人!于洛先生,您亦应当陪妻子去,防止她违反我的忠告。”单独留下的阿德莉娜和奥唐瑟去同利斯贝德做伴。奥唐瑟再也按捺不住对瓦莱里的深仇大恨,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大叫道:“姨妈!母亲和我的仇都报了!……这十恶不赦的女人要活活受罪,她已经在烂了!”

“奥唐瑟,”男爵夫人说,“你现在不像个基督徒。你应当祈祷上帝俯允这个不幸的女人忏悔。”

“你们说什么?”贝德从椅子上立起来说,“你们在说瓦莱里吗?”

“是的,”阿德莉娜回答,“她没有指望了,她得了可怕致命的病,光听别人形容那病就让你不寒而栗。”贝姨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她冷汗浃背,浑身抖得厉害,足见她对瓦莱里的热烈友情是何等深厚。

“我去,”她说。

“可是医生不许你出门呀!”

“不管!我要去。这可怜的克勒韦尔,他的情况会怎么样啊,因为他爱妻子……”

“他自己也要死了,”斯丹卜克伯爵夫人说,“啊!我们所有的仇敌都落到魔鬼的手里……”

“上帝的手里!……我的女儿……”利斯贝德穿好衣服,披上她心爱的黄开司米披肩,头戴黑丝绒帽,穿上高帮皮鞋;她不听阿德莉娜和奥唐瑟的劝阻,好像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推着走出门去。她到达巴贝街时只比小于洛夫妇迟几分钟,看到有七个被皮昂雄邀请来诊治这种独特病例的医生和随后刚赶到的皮昂雄本人在场。这些大夫站在客厅里讨论病情,不时有这个那个人去瓦莱里的房间或克勒韦尔的房间观察一下,然后再回来以此走马观花式的观察作为论据。这些科学界泰斗的意见分成尖锐对立的两派。其中只有一人说是中毒,是特殊复仇性质的谋害而非中世纪流行病的再发现。另外三人认为是淋巴与体液的腐烂。另一方,即是皮昂雄的一方,坚持认为这病是由血液的污浊引起的,而血液污染的原因不明,皮昂雄把迪瓦尔教授化验的结果带来了。治疗的方法虽然是不择手段,而且属于试验性质,但仍要看如何解答这个医学问题而定。利斯贝德在离垂死的瓦莱里床边三步远的地方惊呆了。

她看到自己女朋友的床头有一位圣—托马—达坎教会的教士,还有一位慈善会的女修士在照料她。宗教要在这堆腐烂得五官中只剩视觉的肉体中拯救一颗灵魂。惟一肯看护瓦莱里的慈善会修女也站在一定距离之外。因而,天主教会,这神圣的团体以始终不渝的对万物的牺牲精神,在灵与肉两方面都帮助这个卑鄙无耻和发散恶臭的病人,慷慨地向她献出无边的宽容和仁慈。那些害怕至极的佣人们都不肯走进先生或太太的房间;他们只顾及自己,觉得主人活该遭罪。恶臭实在太厉害,尽管窗门大开而且用了浓烈的香水,还是没有人能够久待在瓦莱里的卧室里。只有宗教单独在守护她。一个像瓦莱里那样聪明的女人,怎样会不明白教会的两名代表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因此,这垂死的女人听从了教士的劝告。随着绝症一步步毁坏她的容颜,邪恶的灵魂也在一步步忏悔。娇小的瓦莱里对于疾病的抗争远不及克勒韦尔。她大概要先死了,再说她也是先得病的。利斯贝德同自己朋友毫无生气的双眼交换了一个目光,说道:“要不是我自己也得病,我早来服侍你了。我已经有半个月二十天未出房门了, 可是一从医生那里知道你的情况,我就赶来了。”

“可怜的利斯贝德,你还爱着我,我看得出来,”瓦莱里说。“听我说,我只有一两天好想想了,因为我不能再说还活着。你看到了吗?我已经没有身躯,只有一堆烂泥……他们不许我照镜子……我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啊!为了求得宽恕,我希望能补赎我所犯的一切罪孽。”

“噢!”利斯贝德说,“如果你说出这种话,那么你是死了!”

“请别阻拦这个女人忏悔,让她保留着基督教的信念吧,”教士说。

“完了!”害怕到极点的利斯贝德心想,“我已经认不出她的眼睛,也认不出她的嘴了!她一点原样都没有了!神志也模糊了!噢!多么可怕!……”

“你不知道,”瓦莱里接着说,“什么叫做死,什么叫做不得不想到死后的日子,想到棺材的遭遇:身上爬满蛆,但灵魂上是什么?……啊!利斯贝德,我感觉到了还存在着另一个生命!……我完全被死后吓住了,反而感觉不到肌肉在腐烂的痛苦!……我曾为了嘲笑一个圣洁的女人,笑着对克勒韦尔说,上帝的惩罚有各种苦难的形式……唉!竟被我不幸而言中!……不要同神圣的东西开玩笑,利斯贝德!如果你爱我,就学我的样,忏悔吧!”

“我!”洛林女子说,“我看到大自然中到处都是报复,昆虫受到攻击时也要舍命报复的!这些先生,”她指指教士,“不是告诉我们上帝也会报复的吗?而且他的报复是无穷无尽的!……”教士用充满慈详的目光看了一下利斯贝德,对他说:“您是无神论者,夫人。”

“你看到我落得个什么下场!……”瓦莱里对她说。

“你这身坏疽病是从哪儿得来的?”老姑娘始终怀着乡下人的多疑。

“噢!我收到亨利一张字条,就毫不怀疑我的命已经送了……他杀了我。我死在正想规规矩矩生活的时候,而且死得这么令人憎恶……利斯贝德,把你复仇的念头统统丢开吧!好心地对待这个家庭,我已经立下遗嘱把法律允许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他们了!去吧,姑娘,尽管你今天是惟一没有厌恶地躲开我的人,我还是请求你走吧,留下我……我要赶紧把自己奉献给上帝!……”

“她在胡言乱语,”利斯贝德站在门口想道。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友谊能让人看到这样,也算是最强烈的感情了,但没有教会那样坚贞不渝。利斯贝德受不了瘟疫样的腐臭,走出了房间。她看见医生们还在继续讨论。但皮昂雄的意见已占了上风,大家接着只商讨采取何种试验的方式……

“这将是一个极好的解剖材料,”一个持反对见解的人说,“而且我们有两个对象可以做比较。”利斯贝德陪着皮昂雄进来。他走到病人的床边,好像没有发觉散发着恶臭气味。

“夫人,”他说,“我们要在您身上试用一种强烈的药品,可能把你救活,……”

“如果你们把我救活了,我还像从前一样漂亮吗?……”

“也许!”博学的医生说。

“我知道您说的也许!”瓦莱里说,“我会像那些火烧过的女人一样!让我完整地奉献给宗教吧!我现在只能讨好上帝了!我要尽力使自己和上帝修好,这是我最后的风流了!对,我必需把善良的上帝勾上手!”

“这是我可怜的瓦莱里的临终之言了,我又见到了她的本色!”利斯贝德哭了起来。洛林女子觉得应该到克勒韦尔的房间里去了,她看见维克托兰同他妻子坐在离开瘟疫病人床前的三尺的地方。

“利斯贝德,”他说,“大家向我隐瞒我妻子的情况,你刚见过她,她怎么样啦?”

“她好点了,她自己说得救了!”利斯贝德回答道。为了安慰克勒韦尔的心,她使用了一个双关语。

“啊!好,”区长又说道,“因为我怕病根在我这里……做过化妆品店跑单帮伙计的人没有不受报应的,我要埋怨自己。我要是失去她可怎么办呢!说实话,孩子们,我真很喜欢这个女人!”克勒韦尔坐起来,想摆出一个姿势。

“啊!爸爸,”塞勒斯蒂娜说,“如果你的病好转了,我一定接待后母,我答应了!”

“可怜的小塞勒斯蒂娜!”克勒韦尔说,“来拥抱我一下!……”维克托兰拉住了想上前的妻子。

“你不知道,先生,”律师温和地说,“你的病会传染……”

“这是真的,”克勒韦尔回答,“医生们兴高采烈地在我身上重新找到了我不知道的什么中世纪瘟疫,大家早以为这病绝迹了,只是在大学里说得天花乱坠……这太奇怪了!”

“爸爸,”塞勒斯蒂娜说,“勇敢一点,你会战胜这种病的。”

“放心吧,孩子们,死神要打击一个巴黎的区长是要多看两眼的!”他带点滑稽的镇静说。“再说,如果我那一区人不幸看到失去了一个他们两次投票选出的人……(嗨,瞧我说得多么轻松!)好吧!我会卷我的铺盖。我从前是跑单帮的伙计,出门早习惯了。啊!孩子们,我不贪生怕死。”

“爸爸,你答应我让教士到你床头来吧。”

“决不,”克勒韦尔说。“你们想,我是吃大革命的奶长大的,我没有霍尔巴哈男爵的才华,但我有他的精神力量。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摄政王派,灰火枪手派,杜布瓦神甫派,黎士留元帅派!妈的!我可怜的妻子昏了头,刚才派一个教士到我这里来。我可是个喜欢贝朗瑞诗歌的人,喜欢做女人的朋友,伏尔泰和卢梭的子弟……医生想试探我有没有被疾病打垮,问我:‘您见过神甫了吗?’……好么,我就模仿一下伟大的孟德斯鸠。对,我就这样瞪着医生,看,这样,”他斜着四分之三的身子,像他肖像画上一样威严地伸出手,“我说:……这奴才已经来过,他拿出命令,却空手而归。他的命令在此是个很妙的双关语,证明孟德斯鸠阁下临终还保持着盖世才华,因为人家给他派去的是个耶稣会教士!……我喜欢这一段……说的不是生命的一段,而是死亡的一段。啊!一段!又是一个妙语双关!孟德斯鸠的一段。”小于洛悲伤地凝视着他岳父,心想是否愚蠢与虚荣同真正伟大的灵魂有一样的力量。推动灵魂动力的动机似乎完全同结果无关的。

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所显示的力量是否跟香斯奈兹视死如归的精神力量相同呢?在星期末,在经受了闻所未闻的痛苦后,克勒韦尔夫人被埋葬了,过了两天,克勒韦尔跟着妻子撒手西去。于是婚约文契被取消,后死的克勒韦尔继承了瓦莱里的遗产。在葬礼过后的次日,律师又见到了老修士,他一声不响地接见了他。修士沉默地伸出手来,维克托兰?于洛律师同样沉默地交给他八十张一千法郎的钞票,是从克勒韦尔的书桌里拿的。小于洛夫人继承了普兰斯勒的田产和三十万法郎年息的存款。克勒韦尔夫人遗赠三十万法郎给于洛男爵。长满瘰疬的斯丹尼斯拉成年后可以得到克勒韦尔公馆和两万四千法郎的年息。在巴黎由天主教慈善机构所苦心经营的众多的高尚协会中,有一个是德?拉香特里夫人创立的,目的是要为自愿结合的人办理结婚登记和举行宗教婚礼。

立法机构看重结婚登记的收入,当权的资产阶级也计较公证处的酬金,他们装作不知道民众中有四分之三的人不能支付十五法郎的婚约费用。在这点上,巴黎的公证人行会不如诉讼代理人行会。巴黎的诉讼代理人尽管常常受到诽谤,还是肯免费替穷人办案;而公证人却至今还没有决定为穷人免费签订婚约。至于国库,那必须捣动所有政府机器才能使它在这方面松动严格的规定。婚姻登记我行我素,无动于衷。教会自身也征收一笔婚姻税。在法国,教会是极端国库化的;虽然它不至于忘记救世主曾把买卖人赶出教堂的愤怒,但仍旧在上帝的殿堂里拿长凳和椅子卖钱,使得外国人大生其气。如果说教会不肯放弃这笔收入,应当想到这收入,说是回收成本,今天已成了它财源的一部分;所以教堂的错误也是政府的错误。这种种情况合在一起,再加上这个为黑人,为儿童犯罪十分不安而无暇顾及受苦的老实人的时代,使许多老实夫妇只能不合法定手续而同居,因为他们付不起三十法郎。

这钱是给公证处、结婚登记处、区政府及教堂替一对巴黎人办结婚手续的最低收费。德?拉香特里夫人的机构是为了让贫苦的夫妇取得宗教和合法的地位而建立的;先寻访这些夫妇,作为穷人救济他们,就更便于查出他们有无合法的地位了。于洛男爵夫人完全恢复健康之后,重新执行她的事务。这时,受人尊重的德?拉香特里夫人请求阿德莉娜在她原职之外再加一份工作,把穷人的私婚变为合法的婚姻。男爵夫人最初要采取的措施之一,就牵涉到一处从前称为小波兰的贫民区,包括了岩石街、苗圃街和米洛梅尼街。这街区好像作为圣—玛尔索镇的附属部分存在着。要描写这街区只需要一句话:有些房东不敢向房客提房租的事,也找不到执法人员去赶走欠租的房客,因为住的都是失业工人、惹是生非的亡命之徒和穷苦力之类。此时,房地产业正想改变巴黎这一角落的面貌,在阿姆斯特丹街和福布迪罗尔街之间的荒地上大兴土木,藉以改变居民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