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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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因病停演 (3)

第二章 因病停演 (3)

“哎,先生,您的生活会变得很幸福,”男爵完全被斯丹卜克伯爵优雅出众的外表吸引住了。“您很快就会知道,在巴黎,任何人的才华都不能持久不衰,而只有顽强的工作才能得到报偿。”奥唐瑟红着脸,把一个装着六十个金币的漂亮的阿尔及利亚钱袋递给年轻男子。艺术家始终有点绅士风度,对奥唐瑟的脸红报以一个相当明显的羞怯神色。

“或许,这是您第一次用工作挣来的钱?”男爵夫人问道。

“是的,夫人,是我艺术作品的首次报酬,但不是第一回的劳动所得。因为我以前当过工人……”

“那好吧,我们希望女儿的钱给您带来幸福吧!”男爵夫人回答。

“您不必顾虑,把钱收起来吧,”男爵见文塞斯拉老捏着钱袋不收好,就说道,“这笔钱会有某个大老爷付还给我们的;可能哪位亲王为了拥有这件精品,肯出高得多的价钱向我们买呢。”

“噢!爸爸,我是不管谁都不会把它让出去的,就是对王子也不让。”

“我可以为小姐另外做一座比这更美的……”

“那就不是这一座了,”她回答。因为觉得自己说得太多而害羞了,她走到花园里去了。

“我回去就把模子和模型打碎!”斯丹卜克说道。

“行!请把证明文件带给我。如果您一切都符合我对您的设想,很快就会听到我的回音。”听到这句话,艺术家不得不起身了。在向于洛夫人和特意从花园里回来受礼的奥唐瑟道别后,他在蒂勒里公园散了一会步;他不能也不敢回到阁上去,在那里他的暴君会盘问他,把他的秘密掏出来。奥唐瑟的恋人设想出上百组雕像和塑像,他觉得自己有了雕凿大理石的伟力,就像那个与他同样体弱并差点死去的加诺瓦。奥唐瑟使他换了个人,成了他看得见的灵感。

“啊!这么个样子!这算什么意思?”男爵夫人问她女儿。

“怎么啦!亲爱的妈妈,你刚才看见了我们贝姨的恋人,而我希望他现在是我的恋人……不过,你得闭上眼睛,装作不知道。我的天!我本来想瞒着你,现在我全告诉你吧……”

“好吧,再见,我的孩子们,”男爵说着拥抱了女儿和妻子,“我大概要去看看母山羊了,从她那儿我可以知道不少关于这年轻人的事情。”

“爸爸,要小心谨慎,”奥唐瑟又叮嘱了一遍。

“噢!小女儿!”当奥唐瑟念完了她的情诗,而早上那一幕是最后的一节时,男爵夫人叫了起来,“我亲爱的小女儿,世界上最最狡猾的还是要算天真!”真正的激情都有自己的本能。让一个好吃的人在盘子里拿一个水果,他甚至连看也不用看就会一点不出错地抓起一个最好的。同样,让那些很有教养的姑娘绝对自主地挑选一个丈夫,如果能够得到她选中的男人,那么她们也很少出错。天性是可靠的,这种天性的产物叫做一见钟情。在爱情上,第一印象完完全全等于第二印象。虽然母亲的尊严让她不外露感情,但男爵夫人的快乐同女儿的一模一样;因为克勒韦尔说过的三种嫁出奥唐瑟的方式,照她看来似乎已经按最好的一种实现了。她在这桩奇遇里看到了上帝对她虔诚祈祷的回报。菲谢小姐的苦役犯终于不得不回家了。他想出一个主意,用艺术家初次获得成就的喜悦来掩盖作为恋人的喜悦。

“成功啦!我的小雕像卖给了德罗维尔公爵,他还有别的工作给我做。”他说着,把一千二百法郎的金币掷在老姑娘的桌子上。大家当然想象得到,他事先把钱袋收起来揣在贴心胸口里了。

“好么!”利斯贝德回答,“这是幸运,因为我已经拼了老命干活。你看,我的孩子,你选的这个行当挣钱多么不容易,因为这还是你第一次得到的钱,可是你苦干了快五年了!这点数目勉强只够还我自从把积蓄换成债据以后你新欠我的。不过,你放心,”她在数过钱以后接着说,“这笔钱全部用在你身上。我们现在有了一年的生活保障。一年之内,你可以还清欠账;如果照这样子干下去,还可以积蓄不少钱呢。”

看到自己的诡计成功,文塞斯拉向老姑娘编了一套关于德罗维尔公爵的故事。

“我要让你照时髦的样子穿一身黑衣服,把内衣换成新的;因为你应该穿得好好的去见保护人。”贝姨回答,“然后,你应该找一间比这怕人的阁楼更大更舒服的套间,摆上好的家具。你是多么快活呀!你像换了个人似的。”她打量了一番文塞斯拉,又加了一句。

“他们说我的小雕像是件精品。”

“那样不是更好吗!你另外再做一些,”这个无情和讲究实际的姑娘不可能理解成功的喜悦或者艺术的美。“不要再去管卖掉的东西,要再搞点别的东西去卖。你在这该死的《桑松》上面花了二百法郎银子,还不算你的人工和时间。你那座钟要制作,还要花二千多法郎。瞧,如果你相信我,你就应该把那两个小男孩替小女孩戴上矢菊花冠的东西做完。巴黎人一定喜欢这个……我在到克勒韦尔先生家去之前要先到裁缝格拉夫先生家走一趟……你回自己房里去吧,让我穿衣服。”下一天,疯狂迷上玛内夫太太的男爵去看望贝姨。她开门看见他站在面前,不由相当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登门拜访过她。因此她心里在想:“难道奥唐瑟想要我的心上人?……”因为昨天她在克勒韦尔家得知同皇家法院法官的婚事已经吹了。

“怎么,姐夫,你在这儿?你是平生第一次来看我,肯定不是为了我的漂亮眼睛吧?”

“漂亮!这是真的。”男爵说,“你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

“你来干什么?瞧,在这样的贫民窟里接待你,我太难为情了。”贝姨住所的外间,既被她当作客厅、饭厅,又当作厨房和工场。家具像小康工人家庭的摆设:几张草垫的深色胡桃木椅子、一张小胡桃木饭桌、一张工作台、几幅装在发黑画框里的套色版画,窗上挂着短纱窗帘,一只胡桃木大衣柜,地砖擦得干净发亮。一切都纤尘不染,但是冰冷毫无生气。这真是一幅泰比尔的图画,一点不缺,甚至连灰色的调子都一成不变,由那从蓝色变成苎麻色的壁纸表现出来。至于卧房,那是从来也没有人进去过的。男爵一眼就把所有都看清了。在每件东西中,从生铁锅子到家用器皿,都可看到平庸的标记。他感到一阵恶心,想道:“贞洁的女人就是这副样子!”

“我为什么来?”他高声回答,“你是一个过于狡猾的姑娘,不猜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的,还是跟你实说的好,”他一边坐下,一边稍微撩开一点打褶的纱窗帘朝院子望去。“你这所房子里有一个天仙美女……”

“玛内夫太太!噢!我猜着了!”她完全明白了,“那么若泽法呢?”

“哎呀呀!小姨子,再也没有若泽法了……我像一个当差的被赶到了门外。”

“你是想?……”小姨子盯着男爵问。她迫不及待地摆出一副假正经女人被冒犯自尊的神气。

“因为玛内夫太太是一个非常规矩的人,一个职员的妻子,你和她来往不会使自己的名誉受到影响。”男爵说,“我希望你和她多串串门。噢!你放心吧,她对局长阁下的小姨子一定是十二万分敬重的。”这时候,他们听见楼梯上有衣衫悉索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女人穿着细巧皮靴的走路声。脚步声在楼梯平台处停住了。在两记敲门声之后出现了玛内夫太太。

“请原谅,小姐,我冒昧来您家。但是我昨天拜访过您,您不在。我们是邻居,如果我早知道您是参议员阁下的小姨子,那早就请您在他面前美言几句了。我看见局长阁下进门,也就冒昧跟进来了;因为我丈夫对我说,男爵阁下,关于人事的安排明天就要上报部里了。”

“您不必求情啦,漂亮的太太,”男爵回答,“倒是我求您赏光见见您呢。”

“嗳!好,如果小姐不介意,请你们过来怎么样?”玛内夫太太说。

“去吧,我的姐夫,我等会儿再来。”贝姨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巴黎女子准确地料到这次拜访和局长先生的领悟能力,所以她不光先梳妆打扮了自己以便适合这次会面,而且把住处也装扮了一番。从早晨起,房内就摆好了赊来的鲜花,玛内夫帮着妻子打扫家具,又擦肥皂又洗刷,把所有的灰尘掸去,把最小的物品也擦得雪亮。瓦莱里想让自己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取悦局长,使她有权利在讨得欢心时变得冷酷无情,运用现代的方法和技巧,像对待孩子一样吊他的胃口。她已经看透了于洛。让一个巴黎女子身陷绝境二十四小时,她会推翻一个内阁。

这个帝国时代的头面人物只习惯于帝国的那套方式,对于现代爱情的把戏绝对无知。自1830年起,时兴新的顾忌和完全不同的对话。可怜的弱女子自认为是她情人欲望的牺牲品,是包扎伤口的慈善修女,是忠心耿耿的天使。这本《新编爱的艺术》引用大量的福音书词语来修炼魔道。情欲是一种殉道。人们渴望理想,向往永恒,彼此都想通过爱情来达到十全十美。所有这些华美的辞藻都是一种借口,使你在实际中欲望更强烈,比过去堕落得更加疯狂。作为我们时代特色的这种虚伪玷污了雅致的风流。说是两个天使,但只要可能,行为却像一对恶魔。从前在两个战役之间,爱情可没有时间来作本身的分析,而在1809年时,爱情追求成功的速度像帝国发展得一样快。不过,在王朝复辟时期,美男子于洛重新寻花问柳,首先与几个像政治舞台上黯然失色的星辰一样倒下的老相好们安慰了一阵;然后,到了年老时,心甘情愿地做了热妮?卡迪娜和若泽法们的俘虏。

玛内夫太太制订战术的根据,是她丈夫早就在办公室打听到消息后,告诉她的有关局长的过去情况。现代感情的装模作样既然对于男爵还是新鲜的魔法,瓦莱里就此打定了主意。可以说,这天早上她所做自己能力的试验完全如愿以偿。凭了那些情意绵绵、热情浪漫和才子佳人式的手段,瓦莱里没有做任何许诺,就为丈夫谋得了副科长的职位和荣誉军团十字勋章。这场小小的战争少不了罗歇德冈卡饭店的几顿饭,少不了几场戏,也少不了头巾、披肩、衣裙、首饰等等大量礼物。既然杜瓦耶内街的住所不讨人喜欢,男爵便暗中在瓦诺街一幢非常漂亮的摩登房屋里布置了一套华丽的住房。玛内夫先生得到了十五天假期,用作一个月后去本乡料理一些私事,还有一笔津贴。他决心去瑞士作一次短期旅行,在那里研究研究女人。于洛男爵既为他的女宠儿奔忙,也没有忘记他的男宠儿。商务部长波皮诺喜爱艺术,他出二千法郎买一座《桑松》雕像,条件是毁掉铸模,这样就只剩下他和于洛小姐手中的两座《桑松》。

这雕像深得一个亲王赏识,再把座钟模型给他看,他便订做了;但条件是只做单件,他为此出三万法郎。问了几个包括斯蒂曼在内的艺术家,都表示这两件作品的作者能够做大塑像。很快,陆军部长兼蒙科内元帅纪念碑捐助委员会主席维森堡元帅亲王召集会议,决定把塑像工程委托斯丹卜克执行。副部长拉斯蒂涅克伯爵也想要一件这位被其对手们赞扬的艺术家的作品。于是他得到了斯丹卜克那件两个小男孩为一个小女孩戴花冠的佳作;还答应在格罗卡尤街的政府大理石仓库里给他一间工作室。他算功成名就了。但是在巴黎的成功来得往往很突然,不可思议。顺便说一句,没有腰肩力量承受成功而被压垮的人经常出现。报纸和杂志都在议论文塞斯拉?斯丹卜克伯爵,只是他本人和菲谢小姐却丝毫不得知。每天一等到菲谢小姐出门吃晚饭,他就到男爵夫人家去。他在那里待一二个钟头,但贝德到于洛堂姐家吃饭的日子除外。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天。

男爵对斯丹卜克伯爵的人品和身份确信了;男爵夫人对他的性格和生活习惯都觉得满意;奥唐瑟为自己的爱情获得认可与未婚夫的声誉鹊起而得意非凡;他们已经毫不迟疑地谈到了这门亲事。艺术家已经幸福到极点;却不料玛内夫太太的一次冒失使这一切都陷于危险的境地。事情是这样的:于洛男爵希望利斯贝德和玛内夫太太多联络,好让他在她那里有只眼。利斯贝德已经去瓦莱里家吃过饭;而瓦莱里希望在于洛家中有只耳朵,所以对老姑娘非常亲热。瓦莱里已经想到了邀请菲谢小姐在自己乔迁新居的时候去喝进屋酒。老姑娘很高兴又多了一家吃饭的地方,便给玛内夫太太哄骗住了,居然喜欢上她。所有同她有关系的人,都没有这样巴结过她。事实上,从对菲谢小姐的体贴入微来看,玛内夫太太所处的位置就像贝姨面对男爵夫人、里韦先生、克勒韦尔先生以及一切请她吃饭的人一样。玛内夫夫妇特别注意引起贝姨的同情心,让她看到他们生活的无穷困顿,还常常把这些大肆渲染:欠债的忘恩负义的朋友啦,种种疾病啦,还加上一个母亲福坦太太,到死都自认为很有钱,这是因为夫妇俩一直向她隐瞒着贫困的真相,作出了非人的牺牲啦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