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散文卷)
5619500000003

第3章 如果时光不离开(3)

我对北方的冬天是爱恨交织的,自己似乎在这冰冷的温度里找不到存在的痕迹。狂烈的风吹刮着身体,很像有一双巨大的手在背后拍击自己。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骨缝里渗进的水晶,在融化的瞬间放出结痂的雾气。我开始长时间蜷缩在床上,把暖气开得异常的足,仿佛在为一场漫长的冬眠做准备。

但在南方,我从没认为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怕冷。

那时还是孩童时期,自己只穿一件薄衫在深秋的庭院中闲散游走。连日的霏霏细雨还未休止,远山叠青泻翠,芒草在荒野中一季一季枯荣,风中依然起伏成青黄交织的海。母亲在晨雨中穿着淡粉色的雨衣,清扫不久前被台风吹乱的鸟舍和花圃。

她手拿饵料,轻轻撒到锡铝材质的圆盆里,给鸟群一口一口喂食,其间笑声如莺,背影还似二十年前的妙龄女子那般好看。母亲转头,见我着衣轻薄,自然露出凶相,唤我进屋增件衣服。我不肯,她便动怒。我笑她脸颊又起皱纹,她便恍惚地站在原地,摸着自己松弛的面庞,像只受了惊吓的鹿。

岁月是身体里最藏不住的秘密。

我承认自己是个坏孩子,那么早就已经会邪恶地揭开岁月给予母亲的创伤。

其实不管母亲有多老,我都爱她。她一直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母亲会做一桌好菜,像糖醋鲤鱼、凉拌海蜇、煎带鱼和炒螺片,还有美味的大虾上总不忘撒一层酥脆的芝麻粒。东南沿海的家常菜在她手里出落得如同放在柜台上展览的艺术品,鲜美又可口。小时候自己嘴特馋,吃得不过瘾,吵囔着要母亲再做。她倒也疼我,拿出底料又一盘一盘细心地做。我那时常问母亲,以后会一直给我做菜吗?母亲还很年轻,取下发卡,松开长发,用手指梳了几下重新卡好,笑笑说,小傻瓜,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过短短的一段,你要努力学会从一个会吃饭的人长成一个会做饭的人。

所以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做饭来衡量自己是否已经长大。当现在的自己依然掌握不好糖醋油盐的分量时,心中窃喜。因为我还没有真正长大成人,而母亲也还没有老去。

十五岁的时候,我喜欢写信。在午后柔和的光线中,窗边桌角的花瓶里插着黄白两色的菊花。我写下一封封的信,边写边用杯子喝清晨从园中采来的花茶,耳边放着爱尔兰风笛那空灵缥缈的乐曲。衣柜里有樟脑的气味飘来,一只蛾子在窗玻璃上方不停地撞击,发出一阵阵“噗”的声响,那样的不肯放弃。而我也始终没有放弃对未来的自己写信。彩色的信纸里夹着那年枫树落下的最好看的叶子,它有清晰的脉络,橙红的色泽,多像未来我们要走的道路。

“小孩,你现在长到多少岁了呀,是不是有了新的梦想和旅程了呢?”

“小孩,生活总在教我们成长,而我们却在这条路上丢掉了很多东西。你现在有没有尽量减少自己生命里的遗憾呢?”

“小孩,泥地上的羊齿植物在金色的阳光下应该长很高了吧,你掌心里曾经一直徘徊的曲线如今找到去向了吗?”

亲爱的男孩,希望某天你能在安静的走廊边读这些信。那时的庭院和你一样青春,棠梨、杜鹃、南天竹蔓延到你的脚边,开很美很细小的花。你即使孤独,也要假装自己足够坚强和幸福。

十五岁过去以后,我急切地想让自己成为大海的一部分。它那么美,拥有任何人都无法将它改变的大小和深度。在时间的流逝中,它一直保持着自己最初宽广无边的模样。

小鸥对我说,你永远都成为不了海,海是一个广阔而蔚蓝的谜。而我们只是滩涂上渺小的沙砾,在沉重守望中日复一日地迷茫。小鸥是我最心爱的女孩,干净如水的眼睛,精致白皙的脸颊,过早地开出成熟的香气,常常让我想起萨冈,一个永远也无法与自己和解的女子。

我说,鸥,你想过未来的出路吗?很久之前,我认为它曾经那么清晰地存在,而现在不知道了。小鸥转过身,用双手遮住我的眼睛,当我们只能听得见浪潮进退的声音时,大海会给予我们答案。而你的心需要它来保管。小鸥的双手柔软而温暖,像花朵覆盖在我的身上。

萌动的鸥鸟飞向稀薄的云层,在找到虹光之前忍住路途中的眼泪。璀璨而孤独的太阳,像巨兽于波涛之上的瞳孔。一望无际的蓝占领了世界。我们残破而薄弱的影子渐渐看不见了。

我做过很多梦,梦境里事物都有真实和虚假的两面,我徘徊其中,常常走不到通往现实的出口。我见过一只鹰的死去,一位猎人为它准备了很深的墓穴。我见过自己在滂沱大雨中行走,脚下踩过的泥地和大小突兀的圆形卵石被流水浸泡,冰冷的雨水带走色彩斑斓的落叶和浅紫粉白的野花花瓣,迂回转折,不可抵挡。在无人途经的荒野上,我见到年老的艾略特,她恍惚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过身,神志不清地抓着太阳的光在询问宇宙毁灭的日子。

醒来后,却发现在自己是在周日的午后,阴沉的秋末雨后,棕褐色的泡桐叶片簌簌落着。南方明媚的光线似乎从盛夏而来,擦肩而过的行人都脱去毛衣和外套,有的搭在肩头,有的挽在臂上,寒暄问候,每个人都显得分外开心。

“直到人类的声音把我们唤醒,我们便溺水而亡。”质问人类生存的诗人,透明的声音依旧在现实的世界里回荡。而窗外,三五成群的孩童纷纷在街坊间唱起脆亮的童谣。忧虑和天真的纠葛中,时间在我们的掌心雕刻出越来越崎岖的纹路。

彷徨成长的岁月里,世界越来越不再简单。

而我终究不爱笑了,终究不再是那个能在大海边奔跑、踏浪、说一辈子长一辈子短的孩子了。淡漠而繁芜的人群、街道、商店与公交巴士,剥夺了自己说话的权利。我不敢在自己从衣兜里找不到零钱的时候去看周围人的神情,不敢在汽车飞驰的马路中央行走,不敢坐到外表美丽喷着法国或古龙香水的陌生人身旁,不敢在超市巨大的落地窗前留下自己卑小的身影。灯火璀璨的世界里,我听到耳边有花枝被折断的声音,“咔嚓”,像拧掉的物件飘浮在空中。

我是一个只会沉默的哑巴,不能和你说些什么。

大把明亮的光阴过去以后,到现在,自己只会怀念了。午后的清茶,春末的旷野,燃起的炊烟、稻香,青春期操场跑不完的红色跑道,深夜的姜汤、方便面,盈亮的微笑,抽枝的花杆,穿洁净校服的一个人站在风车下面。你嗅到他领口淡淡的茴香和兰草清香,阳光下闪烁晶莹的汗珠,颗颗轻盈滑落。他开口说了什么,你记不清了,只是一种暖从胸口晕开。

亲爱的少年,是什么时候开始,怀念成为我们的天性。风霜飘扬的路上,还有什么能供给我们愈渐孤独的身体。

梭罗说:“蓝知更鸟用背驮来了苍天,我在白睡莲的清香里闻不到妥协的味道。”

而我们却这样日复一日地妥协于这个堂皇而崇高的世界,在一种隐形的规则里逐渐失去棱角,然后被定型,被打磨成如出一辙的圆。星光黯淡,我们再也找不到自己最初闪光的锋芒。

时间是一条最残忍的流水线。

雪停的时候,阳光绕过白桦树光秃秃的枝干照到窗台上,我从昏睡中醒来,钻出羽绒服的领口。放置在角落的壁炉像一枚发红的铁块,玻璃上映出了一张少年清澈的侧脸。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看《海贼王》的那个冬天,自己是那么地想去赤道南北纬之间的无风带生活和冒险。那时亲爱的小鸥还在我身旁。我们在南方的冬天说着最后分别的话。

不知沉默了多久,我开口了,问她,你信不信轮回?她看着我,只轻声说,怕时间把梦叫醒以后,你会不在原地。

亲爱的人,如果我们的故事是起航在无风的海湾,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从开始的一刻起,光阴便一直停留,多好。

你会站在我的身边,举起一束清香的稻花。

风中,时光永远不会枯谢,也永远不会离开。

亲爱的小白脸:

还记得这久违的称呼吗?

离高考还剩十个月,我莫名地想起了你,当年欠我的七十八块五毛,过了两年多,我粗略一掐,你得还我两千八百四十三块五,五毛就给你抹了,附带你承诺过的,九百七十二根阿尔卑斯。

你不会忘了吧?

好吧,我承认我俗气了,可谁叫我本来就是一个俗气的姑娘呢。

星座书上说,处女座的人类有着很严重的洁癖,我深究半天,最终很是潇洒地添了几笔:洁癖=俗气。

时光那么伟大,却依旧没有改变我的本性,按照大家的说法:小气、刁蛮、任性,还有,偏执狂。

而曾经笑容儒雅的你,如今是否还会像大家当初所说的那样,帅气、温柔、不羁呢?

我记得那是一个艳阳当空的午后,你尾随你老爸气势汹汹地插班到我们学校,一身名牌休闲装外加阿迪达斯斜挎包秒杀了我们这群**丝的心。你的身后盛满了漫天的阳光,映在你的栗色碎发上,懒懒的墨眸轻扫众人,目露不屑。班里的姑娘大多数都睁着灯泡般的双眼注视着你,恨不得把你的俊脸瞪出个窟窿。窃窃私语的声音像当时疯传的甲型H1N1那样迅速蔓延至整个班级,半句不离三个字:高富帅。

我想大概只有我这二货般的正常姑娘盯着你,前面老爸抱着的课桌。那个被你老爸花了老大力气搬到五楼的可爱课桌,亮瞎了我的眼,我只能仰天长啸,陪伴了我两年初中的桌子居然被你老爸从成百上千个课桌中选中了。这是巧合还是巧合?打死我也不敢相信。

由于当年幼稚无知的我单纯到傻气,兢兢业业地将有关曾经暗恋少年的一切编成诗写成词后,小心翼翼地用白色涂改液一笔一画地刻在课桌内部,顺便加了几句你侬我侬的小情话。现在回想起来也觉汗颜。

本来打算初三分班后学校肯定会把这些旧课桌当废品卖了,哪知经费紧张的学校领导在心里小气吧啦地衡量了下,银牙一咬,凑合着用吧。想想校主任也挺大方的,老气横秋地指了指桌椅仓库,让你老爸随便挑。

概率比中3D彩票还低的事儿真让你老爸给选中了,那羞死人的大奖直接把我的糨糊脑袋砸得稀里哗啦。

俗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鉴于躺着也中枪的悲催历史,我偷偷在家起草一堆计划,最后颇为满意地制定了方案。

这个令人兴奋的计划就是,在月黑风高夜,把那些证据给消灭,片甲不留。

那晚月亮出奇的高,秋风不要命地刮。此情此景,我猫腰移到你的位置上。

因晚自习下课期间大家都出了教室,你也带着你新交的好兄弟出门畅谈人生,目测有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行凶”。我悄悄打开书桌,灰色木质桌盖下爬满了白色文字,歪歪扭扭地展示着曾经的可笑。时钟一分一秒地催促着我要快点,我豁出去了,操起美工刀一阵乱刮,功夫不负有心人,正得意之际,离“LOVE”还差个“E”,头顶响起了一道疑惑的声音:“你在搞什么?”

我一惊,美工刀“铮铮”两声掉在了地上,心里拔凉拔凉的。

转过僵硬的脑袋,我庆幸了,然后我又害怕了。

我庆幸的是提问人不是你,而是你的好兄弟。

但更让我害怕的是,你就站在他身后,嘴角轻佻,一脸高深莫测的笑。

第一次正视你,居然是在如此诡异的场景。我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牛仔裤上虚无的灰尘,掩不住的尴尬:“没什么,老师说过要我们互帮互助,所以我只是作为一个团支部书记帮这位新生清理课桌而已。”

我真心佩服当时的自己,能在这么危险的境地临危不乱,理由都编得那么正经。

夜色中你一身白衣,半倚在门上,修长的身影在白炽灯下拉出帅气的弧度,墨色深瞳中闪烁着几许戏谑。但你依旧不语。

“哎呀,我去上厕所,各位再见。”实在装不下去了。我匆忙捡起“凶器”,抛下这蹩脚的借口直奔厕所,逃开了令人窒息的教室。

我坐在第二组第一排,旁边挨着两活宝,一男一女整天打闹;你坐在第一组的最前排的单人桌,旁边只有一面粉刷不久的墙,一扇忽明忽暗的玻璃窗,再加周围冷冷的空气。

你注定是一个不安分的少年,不然也不会被老班放在他老人家眼皮底下活动。

所以当你隔着最短距离也有两米的过廊跟我说话时,我可以理解为你是一时的好动因子作怪。

但我从未想到,你薄凉的唇中吐出清晰的三个字:黑无常。

当时是我最爱的化学课,陈老先生手拿器皿站在台上生动形象地演说着浓硫酸的注意事项,无色液体在透明玻璃瓶中缓缓流动,像极了你平时温柔儒雅的表面,内心却那般残酷至极。

我强忍住跑上讲台抢过硫酸泼在你可恶的嘴脸上的冲动,淡笑地看着你奸计得逞后的得意——小虎牙微微露出,很萌很碍眼。我双手支脸,用着与你相同的姿态,红唇轻述:小白脸。

意料之中的一阵惊异,你的笑容顷刻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睁开了慵懒的双眼瞪着我,白皙的皮肤因生气而泛起轻微的潮红。你中指朝天地对着我,目光中透出几丝不服。我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中指朝下,对着你,一脸淡然。

我们之间的梁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下了。

初三的压力接踵而至,大家都投向中考的奋斗学海,班上依旧悠闲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你,另外一个自然不是我,而是你新追上的姑娘。

那姑娘有着瀑布般的长发,笑起来眯成一条线的小眼,撒起娇来让人战栗的绵羊音,名字也那样矫情,紫薇。

你每天都会带着浓妆短裙的紫薇走过小树林,走过人工桥,最后以龟速走进教室。

短短三分钟直线到达的路线硬是让你们花了一个半小时的自习课时间完成,你们真不愧为一对模范奇葩。

我与你本不是同一世界观的两人,没有多少交集。

但常理往往会出现偏差。

紫薇生日前晚,你突然在校门口拦住了我,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用你那浅蓝色帅气赛车载我到步行街。那天空中下起了很大的鹅毛雪,大到掩盖了城市的一切真实,仿佛是一场童话深处的梦境。

你毫不顾忌地一路狂飙,我被你紧拽的右手暴露在空气中冻到发红。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喂,小白脸,你吃错药了还是怎么,拉我来这干吗!”

纯白色的雪在你的米色线绒帽上开出妖艳的花,你一个急刹,重心不稳的我直接摔成狗吃屎状。你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说着,磁性的声音有着难得的真诚:“黑无常,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我趴在地上心里把你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个遍,费力地爬了起来,揉了揉依旧发昏的脑袋,抬头望着你高出我两个脑袋的高大身影,轮廓分明的侧脸沾染了几片调皮的雪花。

一定是鬼迷了心窍,我竟然看着茫茫雪色下落寞的你,决定帮忙:“好啊。”

我坚信当时的我只是一时的神经错乱,指不定就是被你摔傻了才说错了话。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百褶裙、连衣裙、碎花裙、超短裙……一件又一件,我站在试衣镜前变换着各种风格。显而易见,我只是帮忙试衣服的衣架,而你的目标,是紫薇。

我也真算是服了你了,大冬天的你送她裙子,也不怕寒风一吹把她给冻成半身瘫痪。

半小时的换装把我累个半死,而身为主谋的你却优雅地斜躺在暖色沙发上悠闲地喝着速溶咖啡。可能是受不住我的抱怨,你很有良知地让美女店员停止了对我的摧残,选中了一件粉色公主裙。我立在一旁瞅着你的杰作,故作呕吐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