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憨和尚调情甘系颈 (1)
诗曰:
祝发原来不为修,爹娘勉强剃光头。
假意人前断岐路,真心背地上奏楼。
胭脂时把褊衫染,腻粉常将直裰留。
你道娇姿一见面,肯教暗里不藏钩。
这首诗,单说人既出了家,祝了发,只当以生死轮回为重,心如槁木死灰。六尘不入,十戒当遵。因甚一见女娘,欲火炎烧,比在家人更盛。却是为何?譬若天地生物,唯人最灵,即痴蠢如鸟兽,无知若虫蚁,也成双作对,一般有雌有雄。做一个人。反把阴阳亢而不用,情欲郁而不伸。所以一经他手,则千奇百怪。俗人做不出的,都是和尚做出来。所以东坡有云:
不秃不毒,愈秃愈毒。
明太祖亦云:
国家懒民,民间蛀虫。
色中饿鬼,财上罗剎。
因话说庐州府霍山县有一土谷神祠,也是一个兴庙。内有东西二房,西房一僧名唤六和,身体精洁,性格风骚。说科打诨,实具佛印师之口才。窃玉****,真有海阇黎之手段。说他爱洁的所在,即清晨进混堂洗澡,亦拿些苏合油涂于光头之上,使满堂之卵袋都香。他俗姓华,祖居南门外。房中徒弟徒孙俱有,却不中意,外寻一朋友,姓挂名香。生得:
面如傅粉,唇若涂宋。
宋昭若见,也退三舍。
生虽生得标致,但有一著癖病,后庭极喜人干。有个词云:
病患谷目曹疯,想其中有疥虫,令人搔手全无用。
想此虫太凶,非药石可攻。除非剥免频频送。
恨苍穹,惭非武后,何苦命相同。
右调·黄莺儿
却说那六和又是善干的,两个如胶似漆,恩义兼尽,真像乡下夫妻。一步不离。行住坐卧,就如合穿裤子一般。一日,六和令道人将玉版师烂焐些倚栏菜,与桂香同饮般若汤。却原来僧家有许多讳:
酒呼为般若汤,肉呼为倚栏菜。
鸡呼为钻篱菜,鱼呼为水梭菜。
羊呼为膻篱菜,笋呼为玉版师。
袈裟名无垢水,离尘服忍辱铠。
瞧妇人则呼为饭锅焦。
那六和与桂香正饮得高兴。只听得外边徒弟们道:“饭锅焦。”他二人忙丢酒钟,奔出大殿来。只见三四个妇人,内中一少妇,身穿重孝,随喜到大殿而来。
休言佛见了笑,真真花见也羞。
风流世上绝少,娇媚无出其右。
他两人见了这个妇人,真是狗子见了热脂油,又贪又怕。欲上前则外观不雅,若落后又看不亲切。只得与桂香不即不离,直随出山门,见都上轿而去。他二人直尾至妇人门首,原来就在六和的俗家相近。南门外华家,自六和出了家,已无了人,止有一姑娘,嫁与肖歪头。歪头生意不济,全靠华氏过活,这华氏绰号叫做肖花嘴。却说肖花嘴有一身本事,做媒,收生,做马泊六,兼卖花翠,为佛总家,专走大户人家,并夫人奶奶没她不说话,是个女帮闲。
却说那六和认了人家,同桂香走到姑娘家来。这日值姑娘肖花嘴在家,于是叫歪头沽酒买肴,请桂香同六和吃酒。六和道:“今日信步走来,不曾拿些甚的来孝顺你老人家,怎的又要你费钱费钞。侄儿此来不为别事,有一件生死干系的心事,要与姑娘商议。若得周旋,虽死不忘。”肖花嘴道:“你且说来,是甚的事?我可做得来么?”
六和道:“我适才在殿上见一个女娘,人之取舍固虽不同,侄儿的眼睛看来,真真天下无赛。若得沾沾玉体,真死去也落好处的。”肖花嘴道:“你说的是那一家?”六和道:“对门有十四五家,远近一带青墙间壁,身穿重孝,不知他姓名,家中还有甚人。姑娘与我打探虚实,铺谋定计,救我一命。”肖花嘴道:“是那贴墙的一家么?”六和道:“正是。”肖花嘴摇手道:“不要想他。别家还可下手,这一个女娘,凭你神仙也难摇动,侄儿你把这念头寝了罢!”六和跌脚道:“死也死也。普天之下,那个不晓得肖妈妈是:
能唆牛女临凡,惯诱嫦娥偷汉。
这人间妇女,那有挑不动的。这明明是姑娘不肯救我,你忍得华家绝代么?”肖花嘴道:“不是我不肯。凡妇人之可挑者有五。那五件?第一好嘴,嘴若一馋,就好将些饮食去打动她。第二好利,利心一葫,就好将些财帛去打动她。第三好色,这着也容易腾那,若有美少年如桂三官的人物,假充校尉,装个相儿,到临时暗地掉包。不是夸口说,半生也不知做过多少。第四好嬉游,或烧香玩水,这也是我的专门。第五好淫,这一发与和尚对绺。俗语道得好:
走出山门只一跌,石头缝里拄个凹。
这个妇人,这五件事都是不好的。他娘家姓罗,父亲是个好秀才。父母已亡过,嫁着个湖州人,贩买丝绸绫绢,叫做常怀山,家计甚是殷富。旧岁丈夫死了,内无兄弟,外没叔伯,只有一丫鬟在身边使用。你去看他,是丈夫没后,把临街窗子都不开,门前从不会见他的影儿。你道如此一个妇人,叫我何处下手?”六和听得这一番说话,叫他就如那:
一桶冰雪水,当头只一淋。
那六和只是长吁短叹道:“天呵!这段相思,须索害死。”肖花嘴道:“你且不要忙,这事是一锹掘不得井的。除了死法,是有活法。”
肖花嘴沉吟一会笑道:“侄儿,我有一计在此,但性急不得。别法都难动她,幸她身边男人俱无,以利害吓她,稳取荆州,自然到手。内中要用着你去,不知你肯去么?”六和道:“这是切己之事,虽赴汤蹈火,未有不出头的。”花嘴道:“东山街口皮家太太他过世的老爷,是征南将军大总兵。领兵征剿海寇万长,捣其巢穴,尽收其金珠玉帛而返。不说他碎珠有升余,只七八分重的湖珠也有二粒,这件东西骗得出来,不怕事不成就。”六和问道:“那湖珠一粒值多少银子?”花嘴道:“少杀也值一二百两银子。”六和把舌一伸道:“说了半日,端是:水中月,镜里花。须知可望不可拿。”
花嘴道:“且莫慌,还有妙计策哩。那皮太太前日梦见二龙戏珠,都逼近她身子,张牙舞爪,要取她头上的珠。正在危急时节,有一老妈来喝退孽龙。醒来心中惊恐成病,至今还未起床。你只消如此这般,她极信佛,有我在侧帮衬,倒有几分稳意。有此机括,不可错过。”
正是:
不施万丈深潭计,怎得骊龙颔下珠。
六和见天色已晚,就在姑娘屋里歇了。他一心思量罗氏,因把此物耸在桂香屁股里,口不住的叫:“我的罗氏心肝。”桂香道:“你休错了,我不是罗氏。”六和道:“我的心肝,明日到手,与你均沾其惠好么?”那桂香听得此话,满心欢喜,将臀股突得高高的,曲意奉承。六和道:“若得罗氏的屄,有得像你的这屁股。我真一生受用不尽。”桂香道:“怎见得?”
六和道:“将鸡巴入进内里,暖烔烔,四圈里肉紧凑,并无余隙可投。且千捶百捣,绝无气息。到那高兴田地,有一阵阵屙油淌将出来,使人润润泽泽,不费一毫气力,真浑身上无一寸不是爽快的。”桂香道:“只怕未必。”彼此兴尽,两人一宿休题。
到次日清晨起来,就催姑娘到皮衙去。他随后便往自家房里,取了蒲团数珠,吃了一肚肉饭。来到东山街口,皮衙门楼之下。铺开蒲团,闭目趺坐。那皮衙自太太好佛,一门都以佛为念。管家们来对六和道:“老爷贵庵在于何处?敢要化些斋粮么?我们里边太太极肯布施,待我们去禀过她,拿些素斋供养你何如?”六和不慌不忙,自自在在说道:“承列位好意。我贫僧原是本土人氏,自幼往南海出家,今奉大士之命,特来普度众生,不吃火食已七年矣。但借此略坐数日,若无缘,又往他方去了。不敢惊动列位菩萨斋饭,止求清水一碗足矣。”
众人齐念佛道:“那有凡人不食五谷之理,这分明是活佛了。”随即传禀太太,太太道:“若果如此,是个圣僧了。”肖花嘴在侧道:“太太,我一向听得有个南海来的圣僧,不食酒火食,等闲不与人见面,是有大缘法才肯到此,不可当面错过,我与太太也该去拜他一拜。”太太道:“叫门上可请他到厅上来坐着,看他果然不食酒火,只吃清水,这就是活佛了。那时我只得扶病也同你出去拜他两拜。”家人奉命请进六和厅上打坐。
众人私觑,只吃清水一碗,并无半米打牙。哄动满街男女,都道活佛出世。太太遂同肖花嘴,叫丫鬟扶了出来,拜见六和道:“佛爷驾临寒舍,非是无为而来。老身恨拜得迟,倘肯指示迷途,敢不倾心信服。”六和合掌答礼道:“贫僧由南海而来,夜得观音大士之命,道太太为孽龙二条缠扰,皆为此珠作祟而病。若肯施此珠与大士作一佛顶,则孽龙不敢侵犯,老太太之恙可潜消矣。”
皮太太合掌叩头道:“老身也梦二龙蟠扰,亏杀一年老妈妈救得。这是我自家知道的心事,如何佛爷爷所说一毫不差。”叫丫鬟忙检箱中,寻一枝龙爪珠簪出来,双膝跪下,擎得高高的,奉与六和。六和接了合掌道:“多谢老太大布施了。”皮太太又上前合掌道:“老身后日不知如何结果?还有多少寿?再乞详示。”六和道:“太太春秋还有三十余载。结果不消说得。二十年后,贫僧还来一会。”只见街坊男女,堆山积海,挨挤不开,都来要拜活佛,把大门都挤落了,拥将进来,罗拜满地。
六和道:“我出家人,以隐迹埋名为上,今无奈领大士之命,动了这许多男女,却怎么处?”分付门上传与众人,俱于明日清晨接见。待人散后,六和一溜烟拿了珠子走了。你道这六和为何饿得这两日起,他原来与游方和尚相处,得他一串佛珠,乃是骨胎合成,一日一丸,清水送下,不唯不饥,精神更健。有这着出人手段,所以动得人来,就是皮太太也不怕她不送出来。诗曰:
服牛是有服牛法,牵动鼻绳敢停脚。
不信就是皮奶奶,奁底珍珠忙检发。
却说肖花嘴回来,六和忙以珠付她。肖花嘴就到对门常家道:“罗娘,我有两件东西,你看看,可要他么?”罗氏道:“甚东西?拿来我看。”肖花嘴解开一包珠子,也有三四厘的,也有一分多的,却都老而不嫩。罗氏道:“肖妈妈,这样珠子我也有几颗,若有细白皮紧,重二三分的,我倒要一二颗,只是换不起。”肖花嘴道:“说那里话。物有偶凑,事有偶然。有一只现现成成,龙爪珠簪一枝,想是物归其主,我拿出来与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