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燥热了许久的东营在一场清凉的雨后弥漫着午后舒心的气息。青石小路上偶有提着裙裾走过的少女,眼角眉梢都像是初绽的桃花,一颦一笑都浮漾着年少特有的青涩与美丽。城南城北,若你慢慢地踱过,就会发现这个小城的安然与寂静。
易夫人倚着门窗,手里的小团扇无意识地敲打着红木小榻,偶有忙碌的仆人匆匆从门前走过,她也像是没有看见,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细细听来,竟是不知打哪儿学来的一句相思:“揽红袖兮愁徙倚,盼青砧兮怅盘桓。”
“呦,我这打小儿死不识字的怜儿姐姐也会念诗了。”
易夫人停下手里的小扇,脸上浮上几分喜色,急切地转身像是要去开门。还未等到门口,只听“吱呀”一声,一个着了红衣的少女已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一进来就拉起易夫人的胳膊,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欣喜愉悦。
易夫人拿手点着那少女的鼻子佯怒道:“就你这人小鬼大的,还取笑起你怜儿姐姐来了。”
那少女“咯咯”笑着:“阿玲哪里敢,怜儿姐姐这肚子里,可是怀着帝国的未来呢。”边笑边把手摸向易夫人的肚子,眼里的嬉笑渐渐变成对生命的惊叹。易夫人瞧着阿玲,思绪却渐渐飘远了。
易家百年来出了几员杀将,拓城杀敌,逐渐成了帝国的支柱。这一代的易将军,更是朝堂上长袖善舞,战场上英勇无畏,能嫁作这样的一个人为妻,怕是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吧。
阿玲看易夫人又开始呆愣愣的,“呔”一声,把愣神的易夫人吓了一跳:“姐姐哪来的这呆气?怎生呆愣成这样,难不成肚子里竟是个傻子?”
易夫人眼帘一扫,竟是带出了几分威仪,偏又是个骨子里带着温柔的,这一眼真真是扫的仪态万千、流连生姿。阿玲瞧着倒有些羡慕了:“得得得,姐姐你瞧我这张嘴,该打,该打。不过姐姐啊,你该不是患了相思吧?”
易夫人一惊,脸上渐渐浮上一朵红晕,更加地美艳动人。阿玲眼珠子一转,忍不住笑起来:“我说姐姐怎的会背诗了,原来是姐夫教的。”边说边皱起鼻子,一脸艳羡。
易夫人秀眉一拧:“你这小丫头莫不是思嫁了,真该找个男人管管你这张臭嘴。”
两人正笑闹着,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屋里服侍夫人的吴婆子闻声往外瞅了瞅,冲易夫人道:“夫人在屋里好生歇着,婆子我出去瞧瞧。”
阿玲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跳起来就要跟着出去。易夫人见她好不容易才能从娘家出来一趟,也就由着她。
阿玲与那婆子出去之后,易夫人看着小榻,又忍不住想起易将军来。那人身量很高,五官很硬气,声音难得的很温柔。出嫁的那天,他着了红衣,微醺,就来挑她盖头。她紧张地抓着身下的锦被,被他瞧了出来。她的盖头被挑下的那一瞬,他眼里是一闪而过的惊艳。不是没见过,而是没见过这样的她。她仰起头,结巴着背出跟着娘亲学了无数遍的话:“将军,我把怜儿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好生待她。”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新婚三月易将军就被派去战场,而她大着肚子就这样一直倚着门等着,从冬天一直等到初夏。前几日频频传来捷报,说最早要下月初十才能回来。
忽然门就被急匆匆推开了,易夫人背对着门,慵懒道:“阿玲你这丫头,总是毛毛躁躁的,真该……”话还没说完,忽然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猛地转过身去,果然是那个剑眉星目的将军。
“怜儿,你受苦了。”
仅这一句,包含了多少铁衣征战的思念,人常说小别胜新婚,初嫁的女子与新婚的男子,终于在八个月后再聚首。这时候,肚子里沉睡的小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的到来,叫嚣着就要跑出来。
易将军抱着思念了这么久的妻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鼻尖隐隐嗅到一丝腥气,再一瞧怀里的妻子,脸色惨白地吓人。
“怜儿,怜儿,你这是怎么了?来人,来人……”应声赶来的婆子一看,吓得叫起来:“夫人这是早产了啊,赶紧去叫产婆……”
易夫人执拗地抓着易将军的袖子:“将军,‘揽红袖兮愁徙倚,盼青砧兮怅盘桓’,你瞧,怜儿总算……把你盼……回来了。”声音越到后面,越发虚弱,可一字一句都是那么清晰,固执地让人觉得害怕。
易将军紧紧握着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
产婆随着吴婆子急匆匆进来,下面的丫鬟们也都忙碌起来,唯有失了神的易将军无论婆子们怎么说也不肯离开产房半步。下人们自然是不肯造次的,阿玲着急地一把推到易将军身上:“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姐姐要生产,你一大老爷们杵这里干什么?不嫌臊得慌!”
易将军一愣,转眼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脾气有些火爆的小姑子,红衣黑发,眉眼艳丽,是一种全然不似怜儿的青春逼人。然而只是一瞬,他便回过头去,好生叮嘱了接生的婆子几句,转身出去了。阿玲紧跟着也退了出来。
易将军虽然被轰了出来,但心系发妻,未曾走远,而是站在门外,听着门里面越来越嘈杂的声音,心神又乱了起来。他不由得想起泼墨赌书举案齐眉的时光,不由得脸上的轮廓也变得柔和起来。
阿玲站在易将军身侧,心里虽然挂念着姐姐,可毕竟是孩子心性,偷眼觑着这个帝国传说里的易江军。人常说将军无颈,在阿玲心里,将军应当都是那些虎背熊腰一身蛮力不解风情的粗人,偏偏易将军正应了诗里的“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怎么瞧都是个周郎般的人物。怪道是帝国的女人都对他念念不忘。她忍不住问道:“姐夫,你跟我姐姐是怎么好上的?怎么一转眼你就到徐州提了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