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挽红楼:黛玉绝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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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贾母等人因左副都御使周大人一番话,心中皆惊,便将弘历的身份猜了种种,虽不知何真何假,只因这周大人向来是保守严谨之人,况朝中素来权利暗争,云涌风起,稍有虞便是戴不起的罪责,商量来去,仍觉万事小心为妙,便以‘近来劳累’之名告知府内上下‘万事多要顺着他’,弘历听了,正中下怀,不免大畅,心中更将那周显夸了几遍。

原来这左副都御使周显与弘历平日极好,此次乃是受其书信所托,方特来贾府走这一遭,弘历也知其稳重,必能守秘的,才专将此事委派于他,而于周显那边,因素知圣上极为偏爱四子,此次做个人情,倒也未为坏事,况所言扑朔迷离,并无欺君犯上之语,是以欣然为之。

一时弘历偿了愿,知贾母等人较之从前更加看重他,心中喜欢,又见给他添了许多珍奇罕物,挨个看了一回,便想到了黛玉,便叫丫头们将那玉瓶,玉珠帘,并一副上好的笔墨纸砚挑出来,给潇湘馆送去,一时见新来的两个丫头爽洁麻利,又极俊俏,便也想给黛玉一个,遂将留下的一个取名为‘思黛’,另一名为‘念弘’,想了想,又改成‘念紫’,令其去潇湘馆伺候黛玉,浣纱见状,便笑道:“又不是新官上任,竟开始弄权了,你也不怕人说口。”弘历笑道:“我怕他们?再说是老太太的话,让大家‘不许拘拗’了我,我又何必客气?——这还不值什么,明儿也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得权尽用’!”浣纱嗤地一笑,说道:“你怎么样,我管不着,不过,我倒要先跟你打个赌。”弘历道:“什么赌?”浣纱笑道:“我赌林姑娘什么都不要,还得来一遭。”弘历歪头想了想,笑道:“什么都不要,以她的性子,倒是有可能,只是我才回来时已叫丫头去看视过,今儿她却是不能来的了。”

此时绣儿出来,见两人说要打赌,也来了兴致,凑上前来,笑道:“加我一个,赌什么事?”两人便说了,绣儿笑道:“我虽不大觉得林姑娘会来,不过仍和浣纱一营。赌你输。”弘历双掌一拍,笑着道了一个‘好’字,几人便在那兴致盎然地论起赌注,不一时又上来个紫罗,烟罗,浣纱又拉来思黛,整个落英阁更热闹起来了,吵吵嚷嚷,笑语喧哗,老嬷嬷也都不敢深管,无消多记。

且说潇湘馆这边,紫鹃正伺候黛玉吃药,忽见有婆子来说‘四爷给姑娘送东西来了,还有个小丫头’,黛玉听了,不觉一怔,忽回思日前贾母之语,心中因道:是了,必是给他加了一些东西,他又惦着我。便道:“必是上好的东西,我这里并不缺什么,拿回去罢。”婆子只得去了,却见一个大眼弯眉的俊俏丫头还站在那里不走,黛玉便道:“你怎么不去?”丫头笑道:“姑娘只叫她们把东西送回去,却没叫我走呢。”紫鹃笑道:“你这人糊涂,姑娘既东西不要,自然人也不要了。你偏又分证那么清!”小丫头笑道:“姐姐虽说的有理,可是东西是东西,人是人,一个是死物,一个是活物,自是有不同的,既姐姐这遭说的明白了,我回去便是了。”方走时,黛玉却叫‘回来’,因问:“你也是园子里头的?怎么以前没见过?”丫头笑道:“昨儿来的,还有一个丫头,四爷留下了。”黛玉又问:“你是哪儿的人?”回道:“苏州的。”黛玉点头笑道:“我说你口音不同呢。”一时便有些喜欢,又和她聊了几句家乡之事,见她语言爽利,灵巧乖觉,骨子里又藏着股倔强之气,更合心意,便有心留她,因问名字,丫头笑回:“四爷才给起的,叫念紫。”黛玉蹙眉微思,问道:“那个呢?”回曰:“叫思黛。”黛玉一听,顿时把脸臊得通红,连紫鹃都转过头偷笑去了,黛玉忙断然道:“以后不许叫念紫了。”因思红甚为紫,紫淡为红,想了一回,便道:“叫念红罢。”小丫头也不知何意,只得答应着。

这边黛玉吃完了药,因想到‘思黛’二字,到底不放心,便离了潇湘馆,款款至落英阁而来,未及进院,先见绣儿拍手笑道:“果真输了,这可不来了么!”又忙将黛玉往屋子里让,浣纱等人一面倒茶让座,一面都笑道:“四爷才说什么来?今儿可轮到你听我们差遣了,可不准赖。”黛玉只见大家都笑,也不解何意,只持茶笑看着弘历,弘历便摇头笑道:“夜晚风重,你偏又来了,又让她们笑话我,回头你又咳嗽,何苦来。”黛玉一听,便点头起身笑道:“我来的不巧了,不过想白告诉你一声,那个丫头我留了。”转身便走,弘历忙叫‘妹妹等着,我送你’,又忙回头笑道:“听见了?虽来了,却留了人,谁也没赢——”浣纱忙跺足小声道:“林姑娘都恼了,你还输赢的呢,还不快去!”弘历一怔,忙追了出去,见黛玉只在前方低头速速地走,一时拦上,笑道:“真生气了?不过玩笑话,你又当真了。”黛玉便赌气回身,说道:“谁生气了,我也本不配到你那去,以后你也别理我!只当我死了罢了,——只一则,快把你那丫头的名儿改了!”弘历笑道:“还说没生气,干吗又说这话?原是为名字来的,明儿就改!此外小的再给赔个不是,还望大人容量则个。”便退后一步,双拳一抱,别过头去,黛玉见他此状,噗嗤一笑,不禁又不好意思,忙躲到一边,道:“我哪敢让你赔不是,你现在有功,连老太太都让别惹了你,我自然得躲得远远的。不然口拙心笨的,触犯了你,可连葬身之地都没了。”,弘历皱眉笑道:“你若不想触犯我,头一则,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是死啊,葬的,不说吉不吉利,听着心里也怪怪的。”黛玉便道:“偏要说死,就死!怎么着?”弘历见她娇嗔之状,便抿嘴而笑,温言道:“若你以后去了一个地方,说个‘死’字,便是犯了禁,你还说不说?”黛玉便道:“偏说,不过一死罢了,还能怎样,若要我为那点律法改了性子,却不能够。”弘历便低头沉吟半晌,笑道:“如此看来,若我真有一日‘新官上任’,少不得费些周章,去‘弄权’了。”黛玉听这话,心中疑疑惑惑,却也不解其意。

正值二人各自垂头而行,忽而闻得静夜之中,遥遥的传来长萧之声,呜呜咽咽,悲悲切切,中夹着浅吟低唱,时断时续,如泣如诉,配着这人烟寂寂,月影阑珊,倒别有一番幽怨凄远之境,便不觉勾起心中无限哀怨之思,惆怅之意,两人一时竟听住了,弘历便轻声说道:“这么晚了,不知哪个小戏子又唱呢。”黛玉也是微微点头,长叹一声,悠悠道:“便是戏子,亦有喜怒哀乐,只叹好好的人,非日日关在那里,比那笼中之鸟也强不了多少。”弘历便道:“明儿真该跟她们说说,把这些姑娘们都放出来才是。”黛玉不禁看他一眼:“你说放就放?谁听你的,也不嫌羞。”弘历也笑道:“这可说不准。”黛玉也不理。两人又站了一回,隐隐听得几句飘入耳间,却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两下都是细细体悟,各有感伤,一时无声,半晌,弘历方点头说道:“戏如人生,想如今这府中虽有百种繁华,也不过三五载光景,终有人散幕落之日,只是现看来,享乐当下者实多,忧患将来者却少,也算些痴人了。”那林黛玉本是多愁之人,听及所说‘百种繁华,终有人散幕落之日’,不禁伤感,思及自身,她日亦不知置身何处,早氤氲了眼眶,却又不想叫弘历看见,只别过头去,岂知弘历说了这一句,触动心事,更勾起更多情思来,便觉此情此景,本是为倾心而设,是以于静谧之夜,悠悠箫声之中,忽然缓缓而道:“妹妹可知,我心中所想?”

黛玉一听,心中便有细微轰鸣,却道:“你心中所想,我如何得知?”弘历便点头微笑,道:“‘撷花须在花盛时,莫待无花空余恨’,那些痴人所想,我并不解,我只知道,这三年五载,就是我的一生一世了。——我并不想,到最后空留余恨。”

此言一出,黛玉只觉雷击电掣的一般,顿时痴痴怔怔,只看着弘历,弘历也凝目看着她,两人对望半晌,黛玉回思其语,心中渐动,忽有一声,于幽暗之底泣道:

你之心,我焉能不解?且不说三年五载,便是十年八年,我也未尝等不得,只叹你我均是命薄之人,纵两厢有心,终不过任他人摆布,纵彼此有意,仍是散易聚难,又能奈何?奈何?思及此处,不觉退后几步,忽然汪汪滚下泪来,也无可回复,转身而去,这边弘历见黛玉又落泪,顿时知她所想,刚想开口,却见紫鹃寻了过来,黛玉也不说话,只顾疾走,紫鹃不着头绪,只得跟着。弘历满腹心事,无人可诉,痴痴目送黛玉至远,又独自一人在原地站了许久,方才转身,落寞离去。

且说黛玉回了潇湘馆,自先闷坐了一回,紫鹃等知她有心事,也不敢扰她,一时黛玉无精打采地褪了残妆,方要睡时,紫鹃才小声笑道:“姑娘且先等等,有个东西给姑娘看。”黛玉便看她。见紫鹃自从被下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翡翠来,笑道:“姑娘看这个。”黛玉不禁一怔,去看裙边,却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在那,忙问:“哪来的?”紫鹃笑道:“姑娘刚走,平儿就送来了,说今天原是为东府大奶奶捞镯子的,不想把姑娘的翡翠也捞出来了,我就觉得奇怪,只等姑娘回来说呢。”黛玉听言,一语不发,只将两块翠放在一起,痴痴端详了半晌,紫鹃便道:“四爷必是怕姑娘伤心,在外面买的了。”黛玉仍不答言,只是把父母的那一块交给紫鹃,道:“把这个洗干净,好生收箱子里去罢。”紫鹃应了下去。黛玉又将手中的玉端详半晌,胡思乱想一回,才自关灯睡了,虽躺下,却又是一夜辗转反侧,也不再话下。